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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彗星 ...


  •   在《晨曦幻想》与《月光》之间,在夏天的繁花快要盛开之际,德拉科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不爱见人,发出的最多声响只有琴音。
      潘西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在他第无数次沉默地吃完午餐后抓住了他的手臂,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女孩即使到现在也是这样,总爱东问西问,好像她最近并没有从早到晚一直和布雷斯呆在一起一样。
      但德拉科宁愿他们两个去谈恋爱,好让他清静一点。打发开高尔和克拉布已然比他想象中要困难——那两个家伙多半习惯了他的臭骂,“滚”和“不要来烦我”之类话语的效用顶多只能持续一天半。他因此比从前还习惯于呆在琴房。不弹琴时就坐在那扇窄小的落地窗边,望着校园内的人来人往。

      音乐考试结束,再没有需要练习的曲目,安静就被无限拉长与放大。德拉科坐在这个只属于他的世界里,脑海中一次又一次排练五月十八号的行动。
      什么时候把钥匙插进孔里,什么时候按下井号键;遥控器藏在口袋里,等里德尔那群人出来,等玻璃门关上,然后……然后……
      他在这个房间里想了太多次这些事,以至于原本还算明亮的屋子好像也变得和那个酒厂一样黑暗。他觉得他就要失去知觉和感受的能力了,只有在弹奏那首几个月前他亲手写下的曲子——任那些音符承载着泡沫般易碎的幻想再流淌一次——再多那么一次。只有在这时,他才能感到身体的温热。
      只是那温热底下潜藏着彻骨的寒冷。
      这因此是他最后一次奏响它。
      最后一次。

      所以当哈利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琴房里,又没有任何解释地离开过后,德拉科怔在门边,足有六十秒的时间,想不起也不知道怎么移动。
      不见到哈利,不去看他——这是他躲避人群的另外一个原因,并且在梦中也尽可能地执行着。这听起来多么荒谬,考虑到是自己选择的回到哥本哈根。
      但他就要承受不下去了。一边谋划着杀了小天狼星·布莱克,一边在梦里看着那个和波特一摸一样的男孩对自己露出比之前似乎专注了许多的目光……他宁愿那人和先前一样冷漠,那么他也许就能看他一眼,然后离开。
      也许这就是他该做的事。
      入睡前,德拉科偏头看着床底下露出的一角《安徒生童话》,沉默地想。
      假面舞会就在今夜,而他知道哈利会去。也许今夜之后——再看一眼之后,他就能把这一切都放下。
      他会真正地清醒过来,记起那原本就是一场梦。

      ......

      而梦的意义原本就是晦涩难解的。
      什么被遗弃,什么又在不经意间以繁杂交错的形式出现,都有着理智无法摸清的规律。一些深沉的、时间之外的声响就是在这样的混沌中,如同闪电过后的轰雷那样迟迟涌来,翻卷着荒原上的风和雨,直到在城墙脚下浇灌出微小的嫩芽。它们绽开在破晓之际,它们在昼与夜重叠的边缘悄然生长——它们隐姓埋名。
      哈利在那晚回到哥本哈根,带着那个几乎在他心里成为必然的猜测,浑身没有一处不因情绪的冲撞而发烫,却又翻滚着不知所措与忐忑。

      新年的热闹气氛才将淡去,又被舞会的消息掀起了一阵更加欢快的风波。北方旅店作为举办地点,早在主日结束之前便布置好了待客的走廊,冬玫瑰和云杉叶织成的花环从楼梯连到了宴会厅的拱门上,三层吊灯上的雕花烛台全部燃起,温暖的光芒满墙辉映,就连门外雪地中走过的人都频频扭头来看。
      哈利局促地站在楼梯底端一处没被花团淹没的地方,等待了足有半个小时后终于看见德拉科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后者和自己一样,还穿着平时的黑色棉大衣和长裤,围着一条深棕色的围巾——宴会的服饰要到当天下午才能去取,这也是哈利在此等他的原因之一。
      “嗨……”
      哈利看着德拉科走到自己面前,轻轻打了句招呼。有了心事,他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好好看着面前的人了——而这也许引起了对方的疑惑,因为德拉科连回应他的声音都没有,只是无声地望着他。
      “我就是在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取衣服?如果你还没去的话……”他垂着眼睛说,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诚恳。眼角余光里,德拉科犹豫了一下,将双手伸进了外衣口袋。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他听见德拉科问。
      “也没……也没很久,我猜你会在这个时候下来。”
      “你其实可以——”
      对方似乎想要提出什么,话到一半又止住了自己。哈利终于抬起头来看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就这样不偏不倚地将他包围。
      哈利·波特,你要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所以?”他不敢继续这样看人,随即往门的方向点了点头。德拉科站在那儿,又思索了一阵,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好”,踏下最后的台阶。

      旅店门口,三辆马车差一点就把路完全堵住,上面垒着几十件陈旧的家具和木箱,与除夕那夜所见到的风格极像。哈利和德拉科前后踏出门槛,只见两个裹着棉袄的男人正从马车上搬下一架长方形的木钢琴——“向我保证!你一定会和伯爵先生提起这事?”一个带着毛线帽的年轻小伙子站在他们旁边,不舍地看着这件老东西,“它一定能拍出很高的价!我是可以就这么把它带走的……”
      “别吹牛了伙计!”其中一个搬货的人抬着钢琴,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又能从中赚到多少呢?那些老爷夫人们买得再多,你得到的也不过是最零头的那么点。信我的,这东西这么处置,要有价值多了!”
      “我暂且信你……”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回到马车最前头,翻身骑上了拉货的领头马。两个搬货男人互相对视一眼,把那架钢琴接着抬高,往旅店的大门里挪动。
      “快点快点——再不告诉爸爸就晚了!”与此同时,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小男孩急匆匆地从街上走过。她手腕上挎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碎花的野餐布。
      “妈妈,我们能不能坐马车——”
      “就是出城门去!我保证,一点儿也不远……”

      几日没下新雪,空气里挟着一种凝滞的寒冷。哈利起步前看了一眼德拉科,只见后者把下巴埋进了围巾里,刚好露出的嘴里漏出一道白色的雾气。
      他以为……他会更不愿看见他的……
      正面心中的猜想之后,哈利以为自己的那些厌恶和迷茫——那些困扰了他整个冬天的东西,只会变得更加突兀,因为拥有了合理存在的理由。如果眼前这个德拉科,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德拉科——那么他当然会讨厌他,他当然会。
      从前的喜欢不过是一时花了眼,被童话绚烂的色彩给一并迷住了。他现在就可以做这个决定,决定从前的一切不过都是一个笑话——像是《无事生非》里面被捉弄的战士和小姐一样,是个恼人的骗局。
      但是一切却和他想的截然相反。
      就在现在,他看着德拉科,心里的感受……那种感受……
      他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可那让他不住兴奋,却又前所未有地胆怯。想要张口问他,又怕自己想的是错的……完全都是错的……
      这本来就是错的。他是哈利·波特,怎么可能对德拉科·马尔福有任何憎恨之外的感情?
      ——但是为什么不可能呢?
      他听见疑问的声音对峙自己。那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令人胆战心惊。
      ——为什么不可能呢?过去那么久,你都做了些什么呢?

      兴许是他注视的时间太久,德拉科收回了原本被那架钢琴吸引去的视线,偏头看了过来。然而哈利很快把眼睛挪开,学着对方也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以此希望自己古怪的神情不被看出。
      “我们走吧。”他隔着围巾布料,模模糊糊地说。
      梦境世界宽敞的街道就这样向他们铺开。即便没有牵手、没有任何的接触,在这个极冷的隆冬里,哈利也感到有种温暖离他那么近,像是火炉——或是一个简单的保暖咒一样,包裹着他的心。

      ……

      服饰店的老板一手一个,递给了他们两个袋子。哈利在德拉科找钱币时瞥了一眼,见到他和自己一样,都选了最朴素、最没有特色的黑色套服。这是北方旅店的店主给所有男性客人的建议——“实在选不出来,就弄个多米诺配套吧!”
      哈利在几天前量尺寸时瞄了一眼架上的样品,发现这种服饰其实和普通的燕尾服差别不大,只是多了块过膝的黑色披肩,还有一个眼罩似的面具。

      假面舞会是“山丘皇后”的小儿子海难去世后皇家举办的第一场公开盛事,理应让宴会地点到新国王广场一带都塞满了人。然而两个男孩折返的路上却没见到多少市民;偶尔出现几个,却都在成群结队地向西城门的方向跑。
      “抱歉——请问一下,你们都是要去哪?”
      又一次见到这番景象时,哈利终于忍不住拉住一个老妇人问。对方抬起脸,从宽大的礼帽边缘下露出眼睛,对着男孩眨了了两下。
      “彗星!”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尖细却秀美,仿佛一枚缠着红线的绣花针,“今天五点多有彗星——我们都要去城外墓园里看呢!”
      哈利望了一眼逐渐暗下去的天色,根据经验推算出现在离五点怎么也还差着一两个小时。
      “墓园?”他有些奇怪,片刻后又想起加尔和阿克塞尔曾说过的——关于人们总是把墓园当公园用的现象,“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转过身去,德拉科依旧安静地站在自己身后。
      “谢谢……”
      他对老妇人露出一个微笑,往同伴走去——
      “你去哪儿?你们两个难道不去吗?”出乎意料地,绣花针似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哈利回过头,面露不解。
      “我们?我们待会儿还要去舞会……”
      “每个人都要去舞会!我和我的小孙女也要去,但那是在看到彗星之后!”老妇人说。
      这倒是个没料到的插曲。哈利反应了一下,向德拉科抛去一个不确定的眼神。
      “年轻人,人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彗星,可真别告诉我你们要错过了。”老妇人兴叹着说,即使这声线让她怎样听起来都脱离不了一股清高味。
      德拉科却比哈利想象中更快给出了答案。
      “走吧……也还早。”他说着,向这边步步走来。
      哈利心头微微一颤。

      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他原来能够是这样的……是吗?

      淡薄的余晖消失在了天边。没有云彩,它离开得便是那样突兀。老妇人细声叫了一句“快啦”,扶正帽子向城门的方向跑去——如果那蹒跚的碎步能被叫做奔跑的话。

      ……

      黑夜降临后的墓园总比白日要凄冷。如果不是许多的人都在今晚一并前来,哈利想,即使再爱“公园野炊”的人也不会想要守在这个地方。
      山丘上的风比城乡内要大,早已失去所有树叶的枝干却没什么要怕的,只是稳稳立在一座又一座墓碑之间,仿佛草坪中天然长出的十字架,长久守护着沉眠地下的灵魂。
      两个男孩跟着城里的其他人穿过墓碑密集的区域,沿着小径往更高的地方走。哈利在歇脚时往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亮着几盏暖色的灯火,和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时、深夜里所看到的一摸一样。
      后来那匹银色的飞马带他回到了这里。彼时他迷茫地望着荒草间无形的风,找不到任何意义。
      “哈利。”
      前方,德拉科停了下来,回头来看他。
      哈利对上他的视线,在那一刻听到心里微弱的、却再次让他心率不稳的又一个疑问——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知道吗?

      无人能够给他及时的答案。哈利大跨几步追上去,再次和金发男孩并肩。
      如果不知道……那么那天在休息室里,又为何要递那支笔?如果知道……那么为什么过去那么久都从不提起?
      不……不会的……
      哈利冷不丁想起在冰岛时,马尔福对他的恶言相向。如果他仔细算算时间——那是秋天,那是他们还在临月湾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冲他说出那些话?是那种态度?
      也许是自己想错了……这根本不可能……
      但这重要吗?
      一个新的质问又在此刻冒了出来,好像对自己已然混乱的思绪毫无同情之心。
      你是这么感觉的,你明明分不清。
      过去和现在的德拉科,现实和梦境……
      哈利这才发现,最令他惶恐不安的,不是眼前这个男孩和他素来的敌人是一个人——而是他竟然就可以这样,面对着明明让他想起马尔福的一张脸,却仍然不想让他走远,不愿看见他露出那副令他感到刺痛的——从来都不该在这幅面孔上出现的神情。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对马尔福……他对马尔福……
      哈利不敢再想下去,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如果赫敏在这儿,也许就能帮他梳理清楚。可即使是他最聪明的朋友,也不定能弄明白这回事。

      “你……在想什么?”
      德拉科忽然开口问,声音很薄,随意就能被风吹走。哈利和他并肩走着,除了摇头什么都说不出。
      这样的情形让他感到慌张。更可怕的是,即便在此刻,他也能感到自己的心因为德拉科语气里似有若无的关怀,轻轻收紧了一下。
      “带着你的魔杖吗?”德拉科又问。
      哈利再次摇了摇头,尝试找回自己的声音。
      “放在房间里了……待会儿估计不方便。”他解释道,又顺着话问:“你的呢?”
      德拉科摇了摇头。
      “一样……”他抬眼望向这座小山坡的顶点,“希望待会儿不会更冷。”
      哈利沉默地听着,因为这段话的平淡而感到隐约的悲伤。在现实中,他永远也无法和马尔福展开这样一段对话:那势必会引向双方的冷淡收场,或是锋芒毕露的对骂——就像在雪山上那样,或是暴雨后的山洞里,或是不冻河的流水边……
      究竟不同在哪里?是否真的有什么不同?
      而如今,他们又走在了一起,却因为这僵硬的气氛儿无法离得更近一点,也牵不住对方的手……
      明明离得那么近。明明一直那么近。

      再也没人先挑起话头,目光也有意回避着。越往上,墓碑的排列就越是零落,看上去也不及低处的那些规整,很多碑文已经看不清了。他们路过一个断成两半的石碑,还有一个杂草丛生的,藤蔓空隙中露出快要消失的一个名字:「乌兰纽斯」。
      不远处,一个围着披肩的女人正坐在某块矮小的石碑前,抚摸着碑上简短的——属于她最小儿子的名字。她曾经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抵达过这片大地的尽头,最后却选择回到了这里。而在她的旁边,一个老人正慢慢拔着另一座墓前的荒草。他其实并不认识安息在这里的人——那人看似有个名叫“约翰”的孩子。这只不过是看望过他妻子后的顺带之举:上帝会善待善良的人——他都一直这么想。这是他从妻子那里学到的。
      时间的谜底永远无人知晓,这片山丘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明白这一点。它因此在冬天也尽可能地长出许多绿草,谈不上茂密,却至少够人坐下时听不见断裂的脆响。
      最终,两个男孩在丘顶的一颗枯树干边坐了下来。这里远离所有的墓碑,而德拉科在长久的忍耐后惜字如金地开口说,他不想靠近那些东西。

      风不停调换着吹动的方向,时尔狂烈,过不了多久又渐渐消停。哈利抱着腿坐在德拉科旁边,远望着看似晴朗——却没有几颗星星的夜空。
      人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彗星……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否属实。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见过两次一闪而过的流星。一次在那艘大船沉没之后,另外一次便是在除夕夜,那个女孩擦亮第三把火柴之前……
      那时他是有怀疑的。
      他怀疑德拉科停下脚步、愣怔的神情、不可思议的温和,一切都是因为他也知道那个家喻户晓的故事,并在那刻无法坐视不管。
      但也不是这样的……
      如果是现实中的那个斯莱特林,即使他知道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的命运,估计也只会嗤鼻一笑,因为自己的生活过于优渥而让不出一点同情之心……

      但那人似乎也有些变了。
      哈利说不出这是哪来的感觉。也许是那天在休息室里,也许是他被发现闯入对方的领地,却没有受到任何一丝攻击……
      心事和此时的风一样找不到方向。哈利不由稍稍偏头,让坐在一旁的男孩落在他的视野边缘,却不足以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注意力。
      如果现实中的情况让他无法定夺,那么他对至少明确知道,梦中的德拉科确确实实是变了。更为沉默,更为悲伤,却不是他更加熟悉的、一度让他产生排斥的悲伤。

      哈利见过德拉科悲伤。
      在北方的山峦风雪间,在万丈冰川的映衬之下,在他的眼里、回忆里和想象里。那种悲伤是彻骨的、狂热的,和他们那时的爱一样,撕心裂肺。那种悲伤会让他感到恐惧,让他想要远离——那太浓烈了,像是一场暴风雨或是雪崩,铺天盖地压下来,压死从前所有他们分享过的快乐。但现在他所感受到的,在德拉科身上的悲伤,却是另一种东西。
      德拉科时常凝视着他,就像今天这样,却不再是从前那种将人禁锢的眼神,反而是克制的、有些疏远的,犹如在看一张蒙尘已久的旧照片。这样的距离让哈利感到寒冷,即使旅店里烧着火炉,即使德拉科也许就在他的旁边,他仍然觉得德拉科随时都会离开。
      当德拉科不在看自己的时候——例如现在,哈利注意到,他总是空空地看着视野中的某个点,像是在看很远的什么地方。那让他感觉起来像要即刻踏上独自的征程,而他要去的地方太远,是他自己,或任何人,都抵达不了的终点。
      哈利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猜想这也许和自己有关,但这样的情形让他坐立不安。大半个月过去,他如今不得不承认——他想这个人想得发疯。真的见到之后,他却忽然发现,那些他想要说的愧疚、想要放置的感情,突然找不到了归宿。
      你还爱我吗?有些时候,他想这么问他。
      然而这是个愚蠢的问题。这男孩还爱着他,或许更爱,他能感觉得到。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就像是现实中的马尔福再也不与他争吵,再也不随时出现在楼梯转角……

      哈利猛然意识到,他想不起马尔福最近更多的行径,是因为他几乎完全消失在了所有的课间——而他仍然住在学校,他有听潘西在美术考试前提起。
      这实在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他不禁想要细想其间联系,却因为当事人就在身边而不太自在。周围逐渐坐了更多的人——他们都找到了这个更加开阔的位置,有的已经铺开花布,摆起了野餐的架势。
      “……你饿吗?”哈利出其不意地问,打破寂静。他看见德拉科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像是累了。
      ——曾经的曾经,一切开始之前,这个男孩还会为这样的问题同他开起劣质的玩笑。这个想法让哈利被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裹挟住。他压住一口气,双眼盯着身前的草坪左右移动数下,最终还是坐直身体,提起了那个按耐许久的话题。
      “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小男孩,在城中的济贫院里。”
      德拉科睁开眼睛,扭头看了过来。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哈利试着找出最合适的说法,绕了半天却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下只好改了顺序,从头再来。
      “我认识了他,和他聊了很多。他告诉我事实上还有第二颗金苹果的存在。”话音刚落,哈利就感到悔意从腹中弥漫开:他不该这么快提到金苹果的,这只会造成更多的误解……
      果然,德拉科在听到后垂下头去,陷入了沉默。好久后才问了一句:“第二颗金苹果?”
      声音很沉,很轻,透着掩盖不住的疲倦。
      “是……他说它藏在东海边的什么温室里,和我们要找的那颗作用一样。”哈利有些发慌。他端详着德拉科的神色,只见那张本就消瘦的脸上覆上了更多的阴影,“我没太听详细,你回来后我就再没去过那个地方……你不一定要和我一起的。”
      不知是否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德拉科的神色松动了一下。他注视着脚边的枯草,在黑色的夜幕下仿佛凝固了的铜像,只有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
      “你相信他说的话?”德拉科沉声问,仍然坐定着。
      “大概吧……我有我的理由……”
      哈利不愿也无法告诉他背后完整的来龙去脉。他想他是相信小汤姆的,介于他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这本童话书的主人……
      那么这个人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难道也有本同样的书不成?哈利想起自己翻开《安徒生童话》的初衷,想起卢平在台上的微笑,关于香肠栓的故事,还有教室对面看着自己的男孩……
      “这不太好解释……”
      他努力把脑子里的画面甩开,那让他在此刻感到呼吸困难。哈利看回德拉科——现在的,当下的,眼前的这个德拉科,说话变得磕磕绊绊。
      “我先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因为我……”
      他不知怎样平静,也不懂自己真正想说什么。德拉科留意到了他的艰难和停顿,转过头来注视着他。那注视里有探究,也有退怯。他就这样等待着哈利把话继续说完,只是后者再也没能鼓起勇气……

      “它来了!它来了!!!”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德拉科和哈利一同仰头,向空中看去——只见漆黑的天幕中赫然出现了一团白色的、火球一般的光亮,拖着长长的、蓝色的尾巴,朝着地平线的方向滑落。
      炽热的星体向着看不见的终点奋力狂奔,与空气摩擦出的烈焰燃烧在每个望着它的人们眼里。哈利看着它,看着它如同宇宙中最无畏的那个孩子,向着命定般的归宿冲破夜色,以至于让自己也变成黑暗中唯一移动着的太阳——
      长过转瞬即逝,不及永恒——却永远为永恒痴迷。
      它滑过夜空、滑过身后所有璀璨着的星星,又让它们此时此刻黯然失色。
      人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的星星。

      哈利恍了一下神,转头去看身旁的德拉科。那男孩正专注地望着夜空中的景象,浅灰色的双眸似乎被光年之外的灿烂照得发亮,纯澈而深沉,宛如落在水中的陨石。
      没来由地,他想起曾经在皇家剧院的后墙、那场圆满的歌剧结束后,他第一次那样主动地吻上这个男孩的嘴唇。那时他看进他同样透亮的双眼,那时心里的触动和热血砸晕了他的头脑。
      那时他心心念念的只有这个男孩的好,好得像是一场盼望了太久的美梦。

      那时,他竟然觉得,那就是爱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多米诺:19世纪假面舞会中常见的一种面具,覆盖眼睛周围。通常被没有特别准备装扮的人使用。
    *安徒生原著里其实并没有提到这颗彗星是哪一颗。按时间和描述,推断为1835年的哈雷彗星。
      
    Music - “Fortitude” (HEAVN)
      
    泠:强烈建议这章开始的每首推歌只要能找到的都听一听。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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