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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冰姑娘 ...


  •   「冰河一望无际地伸展开去。
      那是一股汹涌的激流冻成的绿色冰块,一层一层地堆起来,凝结在一起。在这冰堆下面,融化了的冰雪闷雷似的轰轰隆隆地朝山谷里冲过来。再下面就是许多深洞和大裂罅。它们形成一座奇异的水晶宫,冰姑娘——她就是冰河的皇后——就住在这宫里。她——生命的谋害者和毁坏者——是空气的孩子,也是冰河的强大的统治者。」

      谁也不知道,流水是怎样结为冰川,飞雪又是在哪个寒冷的世纪覆盖住了那些琉璃般的山脉,成为不动河之上、天幕之下的白色守卫。许多故事在这里发生,无数生命在此延续。你若是听过“洛秋”这个名字,便会记得那段葬在河底的爱情;那些折断屋脊的浮恩,崖壁上生长出的石楠与忏悔的话。还有飞往海极的燕子,善良女孩在暴雪中的呢喃——那句“山谷里玫瑰花长得丰茂”在多年前带来了阳光与夏天,却对冰姑娘的宫殿没有丝毫影响。
      在这里,冬天永远不会结束;在这里,冰晶是迷宫里的多面棱镜。它映出好也映出坏,让视野无限延伸的同时,也叫人困在幻象中。
      德拉科跟着哈利与侍女走入门后的空间,忽然感觉暖和不少。他为此稍稍愣了一下,随之意识到是背后这堵墙阻断了冰罅里的风。他这才得以将注意力从刺骨的寒冷上分散开,慢慢收起魔杖,抬头打量面前的事物。
      参差不齐的冰柱从头顶垂下,犹如半透明的象牙。冰姑娘显然不喜过强的光亮,只在四壁上每隔十米安置了一个铃兰花形的油灯,里面的火焰静静燃烧着,照亮冰晶中的裂纹与气泡。
      整个四方形的空间约有学校礼堂那么大,随处流溢着湖色的光缕。而在正中央,一个冰做的高背宝座上,宫殿之主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来者。

      冰姑娘是个貌美异常的女人。她披着瀑布般柔顺的雪白长发,裙子的颜色和周围的冰川很像,依据光线的变化时蓝时绿。她慵懒地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那个星空纹样的玻璃瓶。
      “所以,”她斜眼看着走来的两个男孩说,“你们是为那个糟老头来的?”
      声音冰冷而低沉,与躺在地底的冰河如出一辙。哈利停在她的宝座前十步开外,不再向前。而德拉科甚至不想走到那里,只是远远地望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绿光。
      “你们有这东西,”冰姑娘拔开瓶盖闻了闻,“他曾经把这个洒在那棵老不死的松树上,叫它监视着我……”她嗤笑一声,从宝座上站起来,一步步向两人走近。德拉科注意到她的鞋子也是冰做的,透明的硬跟在地上敲出节拍平稳的脆响。
      “那么——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糟老头的朋友?”
      冰姑娘站在两人跟前,看上去饶有兴味。原本像是被偷走了声音的哈利终于缓过神来,轻咳一声后看向她手里的魔法牛奶。
      “我们来这儿……我们来这儿寻找一样东西,路却埃先生嘱咐我们要找到的东西,一颗金色的苹果,”他的声音紧缩着,眼睛勉强对上端详着他的冰姑娘,“请问您见过那样的东西吗?接骨木树妈妈说她将它留在了这里。”
      哈利顿了顿,又补充道:“二十六年前。”
      还真是彬彬有礼……德拉科站在侧后方,嘲讽地想。从这个角度看去,他能看清哈利右边的半张脸。
      只要不是看着他德拉科·马尔福,那双绿色的眼睛就会变得清澈;即使对面是传说中会害人的妖精,即使自己刚刚陪着他走过了那要人命的阶梯。

      听到哈利的话,冰姑娘先是抬了抬下巴,而后转过身去,手指在玻璃瓶上轻轻摩挲。
      “当然……”她背对着他们,喃喃道,“当然,我见过那东西。它就落在了我的宫殿外,装在一个漂亮匣子里,金光灿烂的。”
      “你把它留下了吗?”哈利一听,紧跟着问道。
      冰姑娘转过身来,头发披散在肩头——垂到膝盖。
      “是的,我留下它了,”她嘴角弯起,看着眼前的男孩如何松了一口气,“我不会丢掉那么漂亮的东西……你瞧,我还算是个收藏家。”
      哈利向前迈了两步,像是不再害怕了。
      “能把它交给我们吗?奥列说那很重要——那关乎我们的生命,所有人的生命。”
      冰姑娘笑了一声。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那可有趣了,因为这样的话我反而不愿给你们了!”她用手梳起自己的长发,边梳边绕着哈利慢慢走起来,神情好似在端详一件藏品,“所有人的生命?你刚刚说?”
      哈利像是要说话,却又把嘴唇合上了。他不安地瞟着离自己极近的女妖精,脚上挪动了半步。德拉科看他这副样子,挣扎片刻后开了口——
      “事实上,那只是——”
      “听着,我无法解释清楚,但我们需要那颗苹果。”哈利扭头对着已经绕到身后的冰姑娘说,完全忽略了同伴,“你能帮我们吗?”
      德拉科影子一般站在哈利身边,看着他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样子,甚至有点想笑起来。然而此时笑意更浓的是冰姑娘——她眼角弯起,“哈”了一声,凑近哈利问:“你是哪里来的,小孩?”
      哈利微微皱了下眉,对这个称呼似乎不太满意。
      “……四角镇。”他说。
      “那么你也许并不清楚——我对帮助奥列·路却埃没有丝毫兴趣。”她弯腰凑近哈利的脸,低鸣般道出了这句话。德拉科感觉很不自在。他把手伸进口袋,碰到里面魔杖的手柄……

      忽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侧方靠近。两个男孩转过头,看见那位带他们进来的侍女从正门的方向跑过来,看到冰姑娘欠了个身。
      “小姐,大天使加百利想要见您——现在!”
      她气息急促地说,朝门口的方向指了指。冰姑娘直起腰,望着那边皱起眉头。
      “又来要镜子吗?”她听起来很是不悦,在看到侍女点点头后甚至露出了轻蔑的神情,“如果她再次把它打碎,那么我给她做什么呢?”
      “如果您不见她,她会自己进来,她可以这么做——”
      “告诉她我这就来!”冰姑娘抬手一挥,“让她等在那儿。还有你们,你们两个给我等在这儿。”
      说完,她提起脚跟向正门的方向迈去,走之前还和侍女低语了句什么。那盘着头发的姑娘点点头,向宫殿的西北角走去,三分钟后便端来热茶、黄油和酸面包。她挥手施了个小魔法,变出冰桌子和冰椅子,请男孩们坐下来。德拉科望着那些食物,即使腹中空空也不敢碰一碰。
      他看向哈利,怀疑着后者就要再次上演轻信陌生人的戏码,端起那个茶杯。然而哈利只是无声地坐在那儿,眼神逐渐放空,像是让魂魄飘到了什么其他地方去。许多个月之前——德拉科记起,他们之间也会不说话。
      只是那个时候,哈利总会不经意地瞥他一眼。而德拉科总能在那些瞬间里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久之后,冰姑娘从门外回来了。哈利一下站了起来,目光追随着她走近。
      德拉科留在椅子上,望向北边冰墙上一条漆黑的通道。一个能使雪山崩颓的妖精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自己此时静得有些吓人。
      “很悲哀,不是吗?”冰姑娘低垂着眼睑走回宫殿中央,“作为妖精,永远得听命于比我们位置高的那些,明明我们才是更强大的。那些神——他们除了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之外什么都不会。”
      她伸手示意两个男孩坐下,而后自己回到宝座上。挥挥手,一杯茶便飘到了她手里去。
      “来和我说说,男孩们,你们花了多久来到这里?我得说这相当令人满意。这么些年了,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要那颗苹果……”她对着杯中的热气皱起鼻子,抬手敲了敲,茶汤瞬时凉了下去,“你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哈利缓慢地坐下,两手伸直放在膝盖上。
      “我叫哈利……”他余光扫向德拉科,见后者没有回答的意思,抿了抿唇,“这是德拉科。”
      “德拉科?”冰姑娘看向金发男孩,歪了下脑袋,“特别的名字。路却埃应该很高兴认识你?”
      “……事实上,只有路却埃先生只见过我。”
      “哈!所以你都没见过他!”冰姑娘看着德拉科笑得更开了,“这就更有意思了。”
      哈利安静了一会儿。德拉科低下了头。他挪动脚掌,在地面薄雪上画出一道粗线。
      “六个月……”哈利轻声说,接上了之前的回答,“我们最开始以为是在西海岸,后来发现也许哥本哈根才是正确的地方。我们猜对了……但接骨木树妈妈说她已经将它抛在了这儿。”
      “所以你们从南方一路走来……”冰姑娘看上不去不能再乐呵了,“你是傻子吗?”她眯眼看着哈利,忍俊不禁地问。后者愣住了。
      “还有你——”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德拉科,话没说完便咯咯笑起来。双眼晶亮着,她从宝座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男孩。
      “我向他保证了的。”哈利仰望着她。
      “那不算数!”冰姑娘说。顶部的冰柱微微晃动了一下——德拉科扬起头看着它们,微微皱眉。“我也被保证过——很多东西,很多人——他们本该都是我的,”她继续说道,“但你知道吗?他们常常溜走!以及我亲爱的接骨木树妹妹一定告诉过你们——她也经历过背信弃义,她比谁都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她将长发拨到脑后,此间又接近了哈利不少。
      “所以你是个傻子,不是吗?”
      比起疑问句更像肯定句——冰姑娘身上的绿光这时像是包裹住了哈利一样,描摹着他的全身轮廓,令他看上去透明且诡异。黑发男孩抿着唇没有回答,眼睛瞥向左侧——德拉科不在的那一侧。
      又是一声冷笑。她退后两步。
      “多么讨人喜欢的一个男孩……如果你是属于我的,我一定会将你收去。可考虑到你是奥列·路却埃派来的,又千辛万苦走了这么远的路……”她拖长音调说着,将手背到身后去,“……我会满足你的愿望,将金苹果给你。”
      哈利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你会?”他没有呈现出激动的模样,声音却轻轻颤抖了。这是他们盼望已久的时刻,所有的旅程就是为了这一天。就连德拉科也屏住了呼吸,盯着冰姑娘脸上足够真诚的微笑。
      “当然!”她点了下头,将背着的手伸向哈利,“像我说的,毕竟我也没有什么选择,不是吗?既然你带着这个奶瓶子来,来陪陪我这位孤独的女士,你当然可以拥有一个苹果。”
      纤长而白净的手里躺着星空纹样的玻璃瓶。哈利停顿了好久,直到冰姑娘轻轻抬手,这才回过神,将魔法牛奶接下。
      “它在哪里?”他的声音终于急促了起来。
      冰姑娘微笑着,转身向宫殿北方——德拉科先前看到的那条通道走去。

      ……

      冰洞中似是沉睡着绿色的萤火虫,在冰姑娘走过时逐一苏醒过来。哈利和德拉科跟在其后,只要走得够快便不需要用上任何的照明魔法。视线里满是迷离惝恍的光彩,细小而曲折的裂缝在冰晶中交汇出无数与众不同的脉纹,仿佛天幕中的众多星座。
      他们没有遇到任何的岔路,只是不断向上行。冰姑娘边走边在身后撒下少量的雪,让这里的台阶比宫殿外那些好走不少。
      哈利一直在向前——一直在向前,险些绊倒时也不停下,到后来甚至一步跨上两级台阶。
      最终,他们像左拐了一个弯,在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球形小冰洞里停下。
      “就在那里。”冰姑娘指了指冰洞尽头摆着的一个水晶匣子,侧身看向两个男孩。

      这是一个陈列室一样的洞穴,里面堆攒着数百件藏品。它们有些算是珍奇,有些却十分普通,以至于叫人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留了下来:黑色的蛇皮、给盲人写的圣经、凤凰彩色的羽毛、木头雕制的老鹰、万年以来最大的海螺……
      而就在这些物品的中央,那个匣子格外引人注目。它的材质和周围的冰晶很像,却更加透明和纯澈,合盖处不断溢出白色的冷气。它和这个冰洞实在太过契合,也只有挂在墙上的冰河琥珀和入口处的羚羊冰雕可以攀比。
      “很漂亮,不是吗?”冰姑娘说,“显然它能让装在里面的所有东西长久存活下去。昏迷之神说曾经有人把他的心脏装在里面——那听起来恶心极了。”
      哈利看了她一眼,在得到点头认可后慢慢向前走去。德拉科跟着他,一不留神踩到一块破旧的棉布,像是裹孩子用的那种。他顿了一顿,将脚移开。
      越是走近,他们便越能看清水晶匣子上的精美装饰。它有着弧形的顶和方形的箱体,边缘刻有立体的线条以加深轮廓,像极了一个迷你的、玻璃制成的拱廊模型。三颗光滑的宝石嵌在箱子搭扣上,附了魔法似地不断变化着颜色。
      雾气在箱体内来回流动,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样子。哈利单膝跪下来,掰开正面的搭扣。上面的宝石闪烁了两下,紧接着变为金色——
      “咔嗒”一声,箱子打开了。纯白的雾气像是被囚禁许久的灵魂——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其中的寒意随之迅速扩张开,让周围霎时冷了五六度。尽管全身开始发抖,男孩们仍然伸头往箱子里看去——
      雾气全部散去,那里空空如也。

      安静。
      没有一点声音。

      “……它在哪里?”哈利凝视着从内到外透明的宝箱,轻声问。
      他没有得到回复,而是听见了冰姑娘喉咙中闷声发出的笑。德拉科猛地转过身,看见那头发雪白的女人咧着嘴望着他们,眸中闪着尖锐的光。
      “它在哪里?”哈利一下站了起来,回头紧盯着他。而冰姑娘只是放开了约束,大笑起来。
      “它没了!”她大叫着说,笑得更厉害了。
      “什么?”哈利的声音颤抖起来。
      “它没了!它当然没了!!”冰姑娘捂住自己的肚子,笑得声音嘶哑,“那个匣子掉下来的那刻我就把它打开了——谁会想要一个金子做的烂苹果?!我只爱这个匣子——所以我当然只留下了它!那苹果——那苹果早就没了!摔碎了腐烂了——你永远也不会找到它!它没了——二十六年前!!”
      她越笑越狂,身上的光芒突然变得强烈,以至于将整个冰洞照成刺眼的亮绿色。与此同时——德拉科感到——周围的所有冰晶开始了猛烈的震动!
      他一把拉过哈利,转身奔跑的同时掏出魔杖——
      “Lumos Maxima!”

      沉睡万年的冰河苏醒过来,玻璃破碎的声响在耳边重叠掉落。两个男孩连滚带爬地向来路的方向奔跑,猛兽嘶鸣般尖利宏大的巨响紧跟着他们的脚步,在冰洞中与空气一同来回冲撞。脚下、头顶、身旁咫尺——所有的冰晶都在呲呲震动着,德拉科甚至顾不上滑倒的可能,只奋力向前冲。那狂妄的、疯癫的笑声追着他一刻不停,直至充斥他的整个脑海——混淆了他的视线,像某种幽灵一般吸食着他的神智——
      脚下一滑,德拉科摔落在地,顺着坡度滚了三圈之后倒在平地上,肩头滑落的亚麻布包里掉出一地的东西。疼痛让人霎时清醒,他翻身站起来,睁眼便看见一根冰柱砸碎在了面前——大殿中,数不清的锥形晶体在顶上摇摇欲坠。
      “跑!!!”
      哈利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德拉科看不清他在哪,只能咬着牙——握住摔疼的手臂、抓起布包继续往前奔。冰柱像从天而降的炸弹一样不时在脚边或身后半米爆裂,碎开的晶块四处飞溅。身后冰姑娘的笑声像是海浪一样不断向前推击,一浪比一浪凶猛,翻滚着、倾倒着——狂啸着要将人吞没。“把门打开!!”她大喊着,激起无数次的回声,“把门打开!让他们逃!让他们出去!让他们出去吧!!”
      又是一根冰柱擦肩而过。德拉科无心去想那妖精是什么意思,只更加快速地向宫殿外跑去。尖叫般的冰裂声与震荡摇摆中,他和哈利似乎碰到了彼此——又在更多的跌倒和闪避中分开了。他们奔跑着——更快地奔跑着,经过冰雕宝座,踩过打翻一地的茶水和面包,在油灯此时狰狞的火光中抵达了宫门。不顾一切地,哈利和德拉科冲了出去——远离冰姑娘的狂笑。然而还没等他们抵达那把通天长的楼梯,地面忽然更加猛烈地震动起来!
      两人双双跌倒在地。德拉科用手肘撑起自己,转瞬之间听见更加遥远——却更加可怖的巨响从上方传来。他抬起头,在下一秒意识到了冰姑娘放他们逃回冰罅的用意——
      从高处冰罅口瀑布般倾倒下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
      德拉科条件反射地回头去找哈利,却发现后者像是受了伤一样跪在了自己身后。雪块从靠近楼梯的那侧崖壁掉落,将最下面的台阶全部淹没,转眼就要满到这边来。就在这时,像是极恐中出现的幻觉一般,德拉科听见一声嘶哑的马鸣声;再抬头看,倾泄而下的白雪间,一匹发着光的灰色飞马风一般飞了下来,嘶鸣着停在了两个男孩面前。
      趁德拉科反应的功夫,一旁的哈利拉着马脖子上垂下的——已然被扯断的缰绳,将自己拉上了马背,接着向德拉科伸出了手。
      灰色的翅膀呼啸着张开。白色瀑布奔流而下,飞马逆流而上,在冰罅被填埋之前冲出了地面。

      ……

      第五次的雪崩,结束在十二月四日的深夜。
      北风中,哈利望着冰罅口东侧雪层中缺出来的一个大口子,很久没有动弹。他站在这片缓坡的最高点上,身后山谷中的天空星辰暗淡,云群又散下了零星的雪。德拉科牵着救了他们性命的飞马,将它栓回那棵枞树上——它的另一匹同伴仍然守在哪里,它们亲昵地互相蹭了蹭脖子。
      崩塌已经完全停止,四周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哈利转过身去,向前又走了几步,更加靠近悬崖边缘,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
      德拉科望着他的背影,一只手放在树干上。他的手臂仍在阵痛着,围巾早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去,领口沾满碎雪。

      这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所有事物都被切成黑白两半。洁白的山峰,剪影似的树冠;归复沉眠的冰川,连风也吹不醒的、无边的夜幕。
      德拉科抓着树干上的裂纹,一直抓着,直到将皮肤刺痛。再然后,他松开了手指,向哈利走去。
      五步,十步,二十步,
      这距离本来就不远。

      他停在哈利身后——十步之外,等着他开口。
      月光静静落在他们中间。

      “走了那么远……那么远,最终什么意义都没有……所有的一切。”
      哈利望着眼前飞雪旋转着被风带下山岭,如同飘渺无痕的白色泡沫,消融在冰冷的黑夜。雪山高耸入云地矗立在他们面前,遮挡住了本就不多的繁星。
      “一切?”
      德拉科在他身后重复。
      “一切。”
      寒风狂笑着灌入伤疤似的丑陋冰罅,在里面游走撞击出魔鬼一般的嘶吼哭嚎。一瞬间,德拉科似乎还能听见冰姑娘尖锐的笑声,从地底深处刺破透明的冰川,吞噬着失去血色的北方大地。
      问吧。他对自己说。还有什么怕的?问吧。
      “……那么我们呢?”
      他用尽全力,却像是一个重病垂危的人,无论如何只能发出这么点微弱的声音。他看见哈利的背脊微微僵直——黑夜挡在他们中间,而风仍然不断吹着,夹杂着纷乱的雪花,模糊了所有的视线。哈利始终没有回答。
      这让德拉科有点想笑。这是一种发自胸腔以下的笑意,在向上升腾时撞击着心与肺之间的空隙。他觉得自己和那个冰罅没什么两样。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那股突如其来的笑意搅动着他的喉咙,让他嗓音发哑,说话的口吻却平静得出奇。
      “说什么?”
      “说你不再需要我了。”
      哈利顿了几秒。再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
      “甚至不想看见我……很久了不是吗?”
      德拉科隔着几米陡坡,波澜不惊地对上那双眼睛。月光此时被乌云遮去了大半,对面男孩背着光的方向,让人看不清脸上的任何细节。
      “你否认吗?”
      他明明知道答案。他知道有一阵了。
      心底的某个角落,德拉科毫无尊严地渴望哈利做一个虚伪的骗子。然后他就能学着冰姑娘——大笑着撕碎他的谎言,把他从向来诚实的神坛上拽下,再把他扔在这里。这样输的就绝对不是自己。
      但是,哈利始终拥有着那些特定的美好品质。
      始终忠于内心。
      “……我不否认。”他坦白的声音不大,却被冷风裹卷着送入德拉科的耳朵里,连同彻骨的寒意。
      德拉科轻轻笑了,笑得很轻。
      “好……”他低语道,“好……很好。”

      拴在树上的飞马被大步走来的人惊了一下,后者身上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息。它们刨着蹄子拼命往后退,树枝晃动着撒下白雪。德拉科一声不吭地解开缰绳,速度快到把手割破了一个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皮肤纹路流出来,流得很慢,几乎迅速就凝固在了零下的温度中。
      他翻上坐鞍,调转方向,看见哈利依旧站在原地,垂着头,没有看他一眼。一眼都没有。
      缰绳飞舞,闪着银光的白马嘶鸣一声,挥动翅膀,迈开了矫健的蹄子。它像流星一样划过黑幕,变成一个遥远的光点。雪山上,哈利缓缓抬起头,看着它消失在黑夜当中。寒风终于从领口灌进衣服里,淋透了全身。

      ……

      狂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颊,冷冽的月光照在脚底的山峰上。德拉科一路向南——随着风,向南去。他不知道自己飞得多高,但他只觉得空气稀薄——越来越稀薄。
      直到飞马稳稳降落在蜿蜒的山下平原,温顺地匍匐身体,他才如同失去意识的重伤病员一样,从马背上狼狈地滑了下来。
      永不封冻的河面波光粼粼,水中的星辰被波纹打破成碎片,徒劳地尝试汇聚。飞马站起来,走到跪在地上的男孩身边,用鼻子蹭了蹭他被风吹散乱了的头发——他弯曲的背不住颤抖着,一只手捂着双眼,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漏出,在关节处一下子变得冰凉,冻结在四下无人的冬夜。
      山楂木魔杖掉落在一旁,他随时可以捡起来给自己施个保暖咒,但他没有。
      飞马似乎有些着急了。它又一次用头蹭了蹭这个人的脸,这次的力度还重了些。德拉科终于了抬起头。单薄的月光照亮了发红的眼眶,还有没有丝毫血色的脸。
      “为什么……”
      德拉科伸手去摸飞马两眼之间的绒毛。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比困难和吃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起来。飞马弯曲了四条腿,趴在他面前。德拉科一下一下抚摸着它脊柱上鬃毛。而后,他把脸埋进了那堆柔软的白色里,抱紧此时唯一陪伴着他的生命。
      北风呼啸着向南吹,在寂寞的夜空打了个转。

      所有的一切。

  • 作者有话要说:  *“浮恩”:一种阿尔卑斯山特有的飓风。在本文中代指北方大地尤其雪山之上的飓风。
      
    Music-“Holland"(Novo Amor)
      
    卷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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