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溯野

35、撕裂

　　因着内心的郁结，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气氛一度有些沉重。

　　大概是认为自己影响了身边人的情绪，云念笙思忖了一阵，又故作轻松地舒展了眉眼，随便寻了个话头问道：“对了落羽，你当时是如何将信送出的？虽天墟未设结界，但那信落到正殿时，我门中弟子竟都毫无觉察，掌门师叔也因此颇有疑虑，幸而我刚好返回师门，才与掌门师叔说明你的来历。”

　　落羽脚步一滞，但旋即就克制住了这短暂的慌乱，又继续慢步往前走着。

　　那封信当时是由无奚送出，用的便是属于她真身一部分的黑雾，严格来说，也算得上是她亲自跑了一趟，至于用何种方式送达，落羽并不清楚，只是想也想得到应是悄无声息越过戒备，将信丢在了最为显眼的天墟主事大殿之前。

　　云念笙这体贴之下随便寻的话头，好巧不巧竟如此刁钻，让人无言以对。若是哪天她想不对付，将这信件的出现方式与遥思殿下被拔幻翎一事结合起来，那才是麻烦大了。

　　浑身紧绷着，好像怎么解释都有些牵强，幸而那边顾沣突然招着手唤道：“云师姐，落羽姑娘，你们过来瞧瞧。”

　　云念笙见状，倒顾不上要等个回答，应了一声便朝他走去。

　　落羽得以长舒了一口气，头一回觉得，这个温和到有些怯懦的小师弟如此讨人喜欢。

　　把心思从云念笙身上抽回来，才发现已然是入了内城，抬头一看四周街道建筑受损犹在，但血迹和当时散落在地上的碎屑已被清扫干净，应是七曜弟子也没有想到这之后还会有人来此细查，没有头绪的情况下，便将这残局收拾了一番，以告心慰。

　　如此也好，虽可能会因此错失一些线索，但若是再亲眼瞧一次那修罗场一般的惨状，落羽也不清楚自己的心防能否承受得住。

　　与云念笙一同走过去，顾琰顾沣二人正看着地上的石街低语交流，见她们过来，顾琰便挑了挑眉，指着石街的一处道：“这里。”

　　落羽依言低头看去，此处石街明显有一道细长又规整的磕碰痕迹，仔细一看这痕迹并不是连续的，而是约摸三尺左右一个间隔，像是曾经竖向搁置过一排扁平的重物。

　　她看清以后便抬头瞥了顾琰一眼，沉声道：“这是盾阵所留下的痕迹，蟠龙族将士应是曾在这里列阵迎敌。”

　　“不错。”顾琰见她能看出来，似是有些意外，态度倒是稍微好上了一些：“先前我们从正门进来，从城门至整个外城，都未见打斗痕迹，证明蟠龙族是主动放弃了外城，选择在内城驻守，又一路败退至王殿。”

　　云念笙低头听着，面色有些凝重，蹙眉道：“也就是说，在发现敌袭之时，蟠龙族便已经知晓无法拦住外敌侵入，因而并没有在外城尝试支撑结界。”

　　顾沣面上一惊：“所以来敌是一眼便知的强大存在么？”

　　云念笙凝神思索了片刻，又微微摇头：“那也未免太过夸张，在须臾之间打破一族人耗费数年布下的结界，若是魔族有此能力，这世间早就要变天了。”

　　落羽知道她的意思，见顾沣满脸疑惑，便接着云念笙的话道：“不可否认存在着这种可能性，但念笙言下之意更多还是倾向于，是外敌入侵的方式，让蟠龙一族判定结界已经无法支撑，对么？”

　　云念笙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眼中流露出些微赞许。

　　顾琰想起了什么，又道：“莫非是如朱雀族一般，被人悄无声息地侵入了结界？这般诡异之事既然都能发生，若那人是魔，蟠龙一事也有他的参与，那一切便都清明了。”

　　落羽听到这里顿时又打了个冷颤，心想这个顾琰怎么总是往偏的猜，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愣是能精准无误地往无奚头上扣帽子。

　　云念笙当即摆了手道：“我也曾作过这种猜想，但有两点解释不通，一是若来敌侵入无声无息，又怎能让蟠龙族作出反应退至内城；二是掌门师叔当时接到七曜回信，便从描述中推断出敌方数量在十位以上，这诡异能力，总不至于人人都能用得出来。”

　　确实，若是这世上有十个无奚，那估计天都要塌了。

　　这般商讨了几句，最后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总觉得漏掉了某种不易觉察可能性，但是又无法将它找出来，再迈开脚步往前走着，几人脸上都有些凝重。

　　低头思索中，余光隐约瞥见一抹模糊的身影，落羽抬起头来，撇去脑中复杂的思绪，冲那身影唤道：“无奚。”

　　几人都停下了脚步，远处一身玄衣的女人面色幽寂，正缓缓向这边走来，落羽本想过去迎一下她，顾琰却先一步走上前道：“无奚姑娘，我们方才发现了一些蹊跷，有几处想不明白，正想问问姑娘的意见。”

　　这都完全不打算问一下结界留息的探查情况么，看来是根本就没想过这事能有什么进展。

　　“嗯。”无奚一脸淡漠，微微侧身绕过了他，径直走到落羽的跟前。

　　顾琰脚步一僵，转过身来脸上又多了些难堪。

　　落羽倒没空管他，见人在自己面前站定，随手将她肩上沾上的一点尘灰掸去，问道：“怎么样？”

　　“找到了。”无奚淡道，在她动作间微微垂了眸，声音毫无波澜。

　　但这话一出口，除落羽之外的几人脸色都是一变，毕竟在结界被破四个月后找到了留存下来的气息，此等壮举几乎是可以载进史册了，怎么想都不大现实。

　　落羽也顾不上他人信或不信，忙追问道：“有什么线索么？”

　　无奚抬起头来看着她：“有，结界不是破碎，而是撕裂。”

　　心中一惊，这下连落羽也愣住了，完全封闭的结界中，与外力冲击下的破碎不同，所谓撕裂，在同样需要力量作用之外，还必须具备一个重要的前提，那便是需要一个切入口，否则根本无从着力。

　　云念笙迟迟缓过神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结界在被破之前就先开出了一道缺口，然后才被人把住这道缺口将结界撕裂？”

　　无奚轻轻点了点头。

　　“蟠龙城结界坚如磐石，既有这力量能在结界上破开缺口，为何不化繁为简直接将结界击碎，反而劳心费神......”

　　说到这里，云念笙突然收住了声，有些愣神地看着无奚。

　　落羽也倏尔反应过来，回想起刚刚一直苦思冥想的那种被她们忽视的可能性，心里顿时袭起一阵寒意。

　　难道说.....

　　“是从内部打开的。”无奚淡道。

　　话音落下，在场几人都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怔怔无言。

　　周遭的氛围沉寂下来，无声中又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感。

　　如此沉默了半晌，云念笙神色复杂，看着地上那条盾阵留下的痕迹，沉声道：“如此看来，蟠龙族竟会藏有内应么。”

　　落羽抬起头，扫视了一圈这内城因当日激战而留下的痕迹，心情也瞬时间沉了下去。

　　确实方才做过多种假设，唯独没有去考虑一种根本不需要以外力强行突破结界的情况，那便是蟠龙族内部有人主动打开了结界，外敌只需把握机会在结界重新收束之前控制住开口加以撕裂，便可以达成短时间内破坏结界侵入王城的条件，也正是因为如此，蟠龙族才当下判断出结界已然失守，带领族人退至内城布防迎敌。

　　顾琰转头看向无奚，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无奚姑娘......我并非有意质疑你的判断，只是现在已然过去了四月有余，那结界哪里还能留下什么气息，更别说能瞧出受损情况了，姑娘说得这般肯定，可有依据？”

　　无奚听完，面上淡漠依旧，倒是第一次转头去看了顾琰一眼，眸中浓墨静如寒潭。

　　后者被这目光看得一愣，心里顿时有些没底，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姑娘虽......貌若神人，但周身无一丝灵息，即便是如师妹所说，此乃姑娘体质特殊所致，也断不可能探查到原本就不存在的结界留息，恕我直言，姑娘口说无凭，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其实他这话也确实有些道理，云念笙会认同无奚所说，也仅仅是因为这般结果刚好符合先前所有的猜测，真要说起什么依据，无奚的探查全凭真身的特殊感知而出，就算她携着那细微的结界留息放在众人面前，也不一定有人能瞧得出来。

　　想到这里，落羽轻笑了一声，从容道：“既是亲眼所见，何需什么依据自证，仙长若是不信，那便就不信罢。”

　　顾琰微微皱了皱眉。

　　无奚把视线移开，脸上毫无反应。

　　无声的僵持中，云念笙走上前，看了无奚一眼，又转头对顾琰道：“师兄，无奚姑娘所言正能契合我们先前的推测，我相信她定是有什么法子可以瞧出我们不能瞧见的气息，师兄若有疑虑，待回了门中，可将此事如实禀报掌门师叔，由他来判断虚实。”

　　顾琰听言，饶是心中再有微词，也不便就此事再多说什么，只觑着云念笙道：“那照师妹你这么说，我等应当只管将探查结果带回门中，一切交由掌门定夺，你又怎能擅自揣测蟠龙有内应一说，内城深处和王殿尚未踏足，便要先下个定论了么？”

　　落羽顿时又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这顾琰当真是个刺头，一路随行中，连自己都觉得这刻薄的性子和火爆的脾气着实让人脑仁疼，看来云念笙以往在天墟没少被他挤兑为难。

　　云念笙被这一呛也有些无言以对，无奚却微微颔首道：“嗯，走罢，先去王殿。”

　　落羽面上一惊，这提议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居然是从无奚口中说出，显然是认可了顾琰的说辞，饶是她不清楚顾琰对云念笙的不满，就从她这些天来几乎将顾琰当成了一个透明人的态度看来，也是极为反常的。

　　无奚说完，不等人回应，蓦地抬起手来捉住了身边人的手腕，转身便往前走去。

　　她动作极其自然，似乎只是随手做出的牵引，但落羽在顺势跟上的同时，还是能感觉得到，加在手腕上的桎梏明显是带了一丝力度，不容人有挣脱的空间。

　　虽然她也完全不会想去挣脱就是了。

　　行走中忍不住偏头去看无奚的神色，见她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心里不免有些纳闷起来，要说是未经思索随性而为，这也随不上她一贯淡漠的性子，不知她到底是何用意。

　　身后在安静了一阵后，也传来了一些脚步声，应是云念笙等人也跟着动身往前行进，不过似乎是瞧着前面这两人一副好姐妹手牵手一起走的架势，都心照不宣地放慢了脚步，没有着急追上来，如此以来，身后的脚步声反而越来越远。

　　待到与后面几人拉开了一些距离，手腕上的桎梏不动声色撤开，落羽疑惑地把视线递过去，却见无奚突然倾身过来，绝好的面容不断逼近，连那丹唇上的细微纹路都在眼前逐渐地清晰，让落羽一时间紧张到不敢呼吸。

　　而后那双薄唇却只是带着一阵微风轻轻擦过脸侧，最终停留在她泛红的耳畔，毫无起伏地说了一句低语。

　　脸上还没来得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发烫，落羽整个人就先被那话浇了个透凉。

　　“有东西跟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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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落羽：我希望你下次凑过来，要么是亲我，要么是跟我说情话，Do u underst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