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溯野

33、真容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无奚便别过头去，眼神沉寂，安静地看着这日阳东升。

　　落羽踌躇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又把人给揽了回来，嘴上借口说着看久了晃眼，也不容人有疑。

　　左右贴身接触了几次，相比起初见无奚时的谨慎怯懦，现下落羽行事间已然少了许多避讳，当然，这也与另一方的毫不在意有关。不在意，亦不忸怩，永远是从容而淡漠，让落羽每每生出的心乱临到最后都化为了庸人自扰，索性屈服于这份舒适带来的贪恋，将脑袋搭在无奚肩上，微微阖了眼，感受着云织雾绕风过无痕。

　　原先本是顾琰刻意提醒了要人抓紧跟上莫要耽搁，结果在追上了他们之后，倒是感觉无奚在有意无意地控制着速度，让他们不至于被甩到身后去。饶想无奚定是不会在意顾琰顾沣是否能跟得上的，这般减速等待，也多半是在顾及着不远处平稳御剑的云念笙。

　　落羽看在眼里不由得会心一笑，看得出来无奚对云念笙还算得上有些好感，也省得自己去担心她这幅淡漠无情的性子会不会在与人相处中生出不适来。

　　此去路途虽比从青龙王城出发要近上一些，但蟠龙栖地偏远孤立，即便御剑赶路也仍是要费上好几日时光，路途中逐渐瞧不见人族聚落，临到夜间便只能在山间野林中休息整顿。

　　落羽倒是很能适应，只是还有一人一到歇息之时便会不见踪影，虽然没有在云念笙等人面前上演大变活人的戏码，但仍是让几人脸上都多出了些疑虑，几次三番后，云念笙也有些按捺不住，私下把落羽拉到一旁询问了几句。

　　她倒不是猜疑于无奚的身份，只说这荒郊野岭的，担心无奚一人在外会遇上甚么危险。落羽何尝不是有此顾虑，但一想到无奚人形下不能进入睡眠，总不能让她陪着人一晚上干坐着。再联想到晚上睡觉时，虽然确实无法找到无奚的气息，但正如先前在青书别院中一般，从直觉上总能感觉到她其实就在附近。

　　想到这里落羽也只是周转了两句，总归是应付了过去，夜间却一个人睁着眼望着无边的夜色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此又过数日之后，一行人终是越过群山穿过草原，抵达了天山之上，因着是御剑飞行，倒省去了攀山的曲折，落地之处便是蟠龙王城的城门正前方。

　　无奚带着人从剑上走下来，而后摇光轻颤了一下，又自行返回了落羽腰间的绯红剑鞘中。

　　顾沣显然并未来过此地，落地之后便四下张望，一脸惊诧道：“这便是蟠龙王城么？听闻蟠龙族盘山而居，不想竟也能将王城建得这般宏大。”

　　他这语气中皆是掩饰不住的新奇和兴奋，引得顾琰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云念笙微微颔首道：“师弟，你跟好师兄，莫要一个人随意走动。”

　　“是，师姐。”顾沣低头应下。

　　几人往前走了几步，随即驻足在城门前，抬头端详着面前巍峨高耸的石门。

　　这城门在落羽初次到来时只是半开的状态，现下已是完全打开来，应是先行来探查的七曜宗弟子所为，石门周身均不见有打斗所致的损坏，只有风雨侵蚀所留下的岁月痕迹，但几人还是围绕着门页仔细观察了一番，毕竟外敌突入首选途径便是这王城大门，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无奚只是轻扫了一眼，便自顾迈开步子走了进去，落羽见状也不多停留，与云念笙示意了一下，几步跟上走在她身侧。

　　进了城门又过一条石街，无奚却不着急往里深入进到内城，而是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身边人一眼，问道：“这王城之前可有设结界？”

　　“自然是有，龙族的王城结界皆是由族人耗费数年时光合力所设，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对结界进行维护和加固，即作遮蔽之用，又是御敌屏障。”

　　落羽说到这里，见无奚垂眸不语若有所思，又继续道：“你是否也觉得，这结界被突破得太过轻易了？”

　　无奚先前去过朱雀王城，落羽原以为她是在结界外蹲守，但听季安所言，她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结界之内，而结界对此毫无感知。落羽虽惊讶于她能做到这种程度，但也能猜想到这是得益于她真身形态的特性和灵隐璧的效用，二者缺一不可。只是在无奚之前此种真身形态落羽尚且闻所未闻，更不认为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人能同时具备这两个要素。

　　是以正常来说想要未经允许进得结界，就必须如狛戈一般强行突破，当时无奚带人回青书别院之时随手布下的结界，狛戈都至少耗费了两日时间才得以突破，这虽归功于无奚力量的强大，但蟠龙族集一族之力设下的结界，又怎会一触即溃。在感知到外敌来袭和结界告破之间，理应存在足够的时间让蟠龙能够传信求援，若非如此，只能说明来敌强大到了接近可怕的程度，又或是，还有别的隐情。

　　“是。”无奚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淡道：“间隔太久，我无法直接感知到结界留息，需要用真身去细查。”

　　“现在么？”落羽问道，毕竟云念笙等人马上就会跟上来，若要用真身探查结界留息，势必会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

　　不过问是这么问，心里却随即已经意识到，无奚若在此化出真身，并不用担心被云念笙等人看到，因为她的真身，恐怕连自己亦是瞧不见的。

　　“嗯。”无奚应道：“我查明之后自会去寻你。”

　　落羽听完，眼光略微沉了沉。这意思便是让她去跟云念笙等人汇合，莫要在此等候。

　　她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道：“好。”

　　言罢却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带着某种昭然若揭的心思，静立在原地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无奚见她没有动作，也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脸上淡漠如常，让人无法瞧出任何情绪。

　　落羽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反而迎向她的目光，又将眼神坚定了些。

　　这般对视了一阵，或许是从这眼神中感觉到了什么，无奚薄唇微抿着，密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也没再开口，自行转过身，慢步往前走去。只寥寥几步，便在身形轻晃中，伴着一道黑雾缓缓消失在了落羽的视野内。

　　整个过程不过片刻，空旷的街道上已不见无奚的身影，只有平滑的石板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微光。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在落羽眼前消失离开，便是清楚后者已经猜到她的真身形态，因而不必再有所遮掩。

　　其实细想起来，从始至终，她又何曾有意遮掩过。

　　落羽静默地盯着她离去的地方看了半晌，又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环顾着四周。

　　以往无奚化真身是为了入眠，所以大多都在夜间，让人看不真切，现在细看之下，从她消失开始，周遭石街建筑都逐渐发生了某种变化，似暮霭晨昏间的朦胧一般，显出了些许昏暗模糊。这变化极其细微，若非落羽这般有意屏气凝神去观察，根本不可能察觉出来。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亲眼看到这一切，落羽还是难免心中一沉，五味陈杂。

　　因着无奚并不是真正的消失，也根本就未曾离去，她就在这里，在自己身边，也在整座王城之中。

　　落羽深吸了一口气，将双眼轻轻闭上。

　　气......么......

　　那日迎战狛戈，她在无奚身上看到的浑浊不清的气息，凝聚在一起便是黑雾，分散于空中便是如今这般几不可察的模糊朦胧。无论哪种形态，都不是如落羽最初所猜想的由某种术式生成或是伴生而出，而是那气息，就是她本身。

　　所以她使用黑雾时从来不需要任何动作，因为那黑雾，就是她的动作。

　　所以她能无声无息渗入进朱雀族结界，因为结界本身是对外力屏障，无法隔绝她将身体最大化分散的极其细微的气息。

　　所以她说失血于她并不致命，因为她的身体各处与真身根本没有对应之处，皆是聚象而生，也因此才无法将灵力加持于肉身。

　　这些信息她从始至终都是大大方方地摆在自己面前，落羽早该猜想得到。

　　只是气息......真的是有生命的么？

　　落羽不知道，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过，史书也好杂闻也好，都未曾记载过何种气息能够具有自我意识，如常人一般化成人形存活于世，甚至还拥有如此强大的灵息和自由操控灵力的能力。

　　黑暗中，落羽一个人伫立了良久，再睁开眼，脑子里依旧是混乱一片。虽然知道此行目的是查清魔族的谋划，不该暗自去揣摩无奚的身份，但仍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在意。

　　这般揣摩并非是因着对无奚这个人产生了何种猜疑。她信她，是可以交付性命的信任，这份信任不管无奚是善是恶或正或邪，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心思涣散下已经完全无法分辨出空旷的王城中是否还笼罩着无奚的真身，但直觉上总能感觉到她一直都在，正如当日缩在她怀中一般，哪怕此刻失了柔软和温度，这种感觉同样是即熟悉又令人安心的。

　　轻叹了一口气，落羽低下头，缓缓转身往回走去。

　　她不过是想......多了解她一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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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不用等审核等得那么头疼了，第一次尝试自己写文有很多很多不足的地方，码字也是慢得出奇，非常感谢有人愿意看，如果剧情和行文上有什么问题也希望大家指出来，我都会好好改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