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鳞》溯野

30、授人以渔

　　“云念笙。”

　　无奚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不动声色地看了那青衣女子一眼，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反应倒有些出人意料，当然，也只出了某一人的意料，落在旁人眼中，礼貌之余，都还是有些冷淡的。

　　顾琰迟迟回过神来，一反方才倨傲抵触的姿态，也低头致意了一下，轻声道：“想不到无奚姑娘真如师妹所说，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灵息，倒是不像妖族出身。”

　　无奚面上漠然，并未去看他，也不作回答，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嗯，这才是对劲了。

　　她这冷漠性子落羽最是清楚，并非是针对顾琰，换作任何一个人与她没有关系之人，她基本上都会这般应对，相比起来，刚刚对云念笙已经是异常的友好。

　　顾琰一语言罢未得回应，脸色顿时有些僵硬，好在云念笙先前已从落羽哪里多少了解了些情况，反应要稍微好上一些，忙开口圆场道：“既然无奚姑娘到了，我等也就不多做客套，你二人上楼随意选两间上房，好生歇息罢。”

　　“一间即可。”无奚淡道，然后便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身边的人。

　　她从来不睡床榻，自然不需要什么住房，但这场上另外三人却不知晓其中渊源，听到这话脸上神色都有些耐人寻味，毕竟放着一人一间房不住，偏生要挤一张床睡觉的关系，还是非同一般的。

　　“咳。”落羽清了清嗓子，故作从容地应道：“那好，多谢念笙和两位仙长。”

　　心里暗暗庆幸自己与无奚都是女子，要不然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释得清了。

　　说罢干脆顺着这话头，讨好似的冲无奚一笑，然后伸手去牵住了她的手。

　　好歹在旁人眼中关系好到能住一间房，也该稍微做点样子出来，无奚也不做表示，将就着她略显急促的脚步就随她上了楼。

　　上到二楼，径直走到廊道尽头，见尽处那间客房大敞着房门，应是无人住下，落羽牵着人走进去，关门上栓，这才放开了手，也不着急商讨同行一事，只微笑着问道：“都置办好了么？”

　　无奚听言微微颔首，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根黑色的细绳，与此同时还带出一条细软的银白丝带。

　　这绳子倒是编得很是精细，用来系玉再合适不过，但后面那条丝带，显然是束发用的束带，无奚一贯不喜梳簪，怎会突然想起要购置这发带来了。

　　落羽瞧着面上略有疑惑，身前人却突然伸出手来，带着一抹淡淡的幽香，手指越过她的脸侧径直攀到了她束发的缎带上，而后轻轻一挑，长发失了束缚肆意铺散下来，引得底下那张清秀的脸顿时浮了些惊色。

　　而后无奚垂下眸，将另一只手上的银白丝带递上前来，轻声道：“用这个。”

　　落羽看着那丝带，忙伸手接了，心中波澜未平又有些不敢置信：“这是，给我的？”

　　发带与玉绳同属饰品，无奚在购置那细绳的时候顺带相中一条并不稀奇，但也要看是出于何种目的，她平日里虽也会将就着落羽的喜好，但都是在弄清了她的需求之后才顺势为她取来，如此随性而为赠礼于她，倒是头一遭。

　　无奚看着她，又微微点了点头，落羽顿时展颜笑开，道了谢，就地抬手将落在胸前的散发捋到脑后，再用那根丝带系好。

　　银丝垂下来搭在肩头，与她的面容格外契合，衬得那笑容也越发明媚，让一旁面无波澜的女人眼中也不着痕迹地掠了些光。

　　但后者最终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多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把视线移开，转身在桌前坐下，取出细绳和那块通碧方玉，于桌上自顾摆弄起来。

　　落羽尚还是有些事需要同她商讨，眼见她正尝试着将那玉系上绳段，却也不着急开口，只是无声站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无奚做事十分专注，方玉已经由细绳穿好，现下只需要再打上一个绳结，便可将玉固定在细绳中端，但她好似不是很擅长这类手工，左右尝试了好几次，贴出来的都只能用疙瘩来形容，还歪得厉害。

　　本人自是不会满意，抿了唇，又着手拆了重新来过。

　　难得见她显出这般的力不从心之态，落羽瞧在眼里又觉得有些新奇，倒忘了要去帮她一把。

　　如此往复几番，无奚手上的绳结反而越贴越歪，她终是失了耐心，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对这边静默旁观的人看了一眼。

　　明明她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墨瞳也幽邃如常不起波澜，落羽却从这一眼中瞧出了一丝求助的味道。

　　这让人怎么受得了，落羽当下莞尔一笑，又走近了一些，贴着她身后站定。

　　灵隐璧一旦离了无奚的身便无法发挥效用，由此她身上庞大灵息会对周围人产生极其不适的压迫感，因而座上的人没有将玉放下，身后的人也没有将玉取过来的打算，只倾下身去，伸出手环过她的身侧，轻轻覆在了她的手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以往受无奚教授过诸多运灵诀窍，而这小小的绳结系法，落羽倒还是颇有些心得可以回馈给她的。

　　屋内的座椅皆是平凳，因而这般举措几乎是将人直接环在了怀里，无奚睫毛轻拂了一下，将手上力道撤去，任凭双手被她掌控，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顺势往后倾了些，微微倚靠在这怀中。

　　胸口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咫尺之间便是身下人的侧颜，落羽后知后觉才发现这样的姿势多少是有些过了头，由此她因为迟迟觉醒而略微凝滞的呼吸也能被人轻易捕捉到，无奚见她半天不动，似有些疑惑，又别了脸过来看她。

　　落羽做贼心虚似的被她看得一慌，心跳也兀的加快了许多，忙手下用力，牵引着她的手去系那绳结。

　　随着她开始动作，无奚便回过头去，认真盯着手上细绳的穿梭交织。

　　原本此等小事不消片刻就可以完成，偏生落羽这个人，心一乱手就容易抖，再加上毕竟是要带着无奚的手去做的，确实比自己做来要困难一些，如此以来反倒是几次三番都未能成功，磕磕绊绊折腾好一会儿。

　　一来因着这亲密姿势心乱得厉害，二来在无奚面前未得个好的表现又有些尴尬，落羽便忙寻了个话题，试图去转移她的注意力：“咳，无奚，云念笙和她的师兄弟此行也是要去蟠龙王城，你可介意与她同行？”

　　“不介意。”无奚答道，眼睛还是专注盯着手上。

　　这个不假思索的回答倒是让落羽吃了一惊，手上不敢怠慢依旧在做着新一轮尝试，口中又追问道：“为何？你不是一贯不喜与旁人相处么？”

　　“她救过你。”无奚淡道，再无他言。

　　简短的几句对话下来，那绳结终是得以贴好扶正，落羽长舒了一口气将手撤开，无奚也身子前倾离了她的怀中，将那玉上绳结拿在手上又翻来覆去仔细瞧了一遍。

　　待她瞧清，落羽便示意她手托着方玉，自个儿站直身子提了那细绳两端绕过她的脖颈，轻轻将她背后如墨的长发拨开，一边仔细将细绳连接系好，一边继续与她道：“那好，她师弟有伤在身，我们正好也可以在此休养几日，之后再一同出发。”

　　“嗯。”

　　无奚待她做好这一切，便站起身来，指尖轻挑起自身领口的衣料，贴着白皙精致的锁骨将玉放了进去，落羽在旁边瞧着，不着痕迹抿了抿嘴唇，把眼睛移开了。

　　上一次见她收玉时光顾着想灵隐璧的来源，倒是没有注意到，她虽面上清冷淡漠，但这动作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轻佻。

　　静待了一阵再抬眼看去，无奚已经自行整理好了衣襟，一身玄色漆郁清幽。落羽轻轻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方才的念头，定是自己脑子乱七八糟，才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感觉。

　　无奚看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侧方凝出一团黑雾来，随即伸出手去，那黑雾中缓缓吐出一柄赤红鞘身的短剑，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将短剑轻放在桌上，淡道：“在湖中找到的，应是被月潺卷入。”

　　落羽心中一惊，忙几步上前双手捧起那短剑。无奚不等她回应，放下了剑便自顾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落羽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又低下头去，愣愣地看着手上的短剑。

　　先前与狛戈一战后自身伤重未能顾得上寻回摇光，但其实一直心念着，毕竟是王上的遗物，万万不能丢失，却不想无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它寻了回来，连带剑鞘一并收置得妥当。

　　是为自己取换洗衣物那次么？既是从湖中打捞上来，亲身入水再所难免，回想起来那天早上无奚归来时身上衫子确实换了一套，她竟会为了一把剑，做到这个程度么？

　　落羽静立在原地，盯着摇光黯黯出神，良久，才双手用力，紧紧握住了它。

　　心中的暖意蓄集积沉，又自生出了一丝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饶是如此，她才是真的不愿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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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她这么乖，不再多教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