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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守 ...

  •   床上迟迟醒转的人眼里似是浮过一丝错愕,看着落羽微微泛红的眼眶,抬起手在那眼角的湿润上轻拭了一下,开口道:“你难过。”

      她声音清冽中还带着些力不从心的疲惫,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为何,我并未身死,还可以养着你。”

      感觉到脸上柔软的触感,落羽心里一阵酸楚,要问为什么,她自己都不大明白,只轻轻摇了摇头,担心无奚这般动作会撕扯到伤处,还是抬手将她的手拿下来,因着那手太凉,也不再放开,于床榻上轻轻覆着,轻声问她道:“你现下感觉如何?”

      无奚面上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波,哪怕伤成这样也未能让她皱一下眉头,只是那血色还未完全恢复的虚弱和疲惫却还是遮掩不住,显得整个人有些许憔悴,身上幽寒沁凉的气质也随之散去了许多。

      “无碍。”她说罢视线转到落羽的左肩上,外衫早已被拿作他用,血液浸透素白里衣,湿湿黏黏地贴在那单薄的肩膀上,让无奚眼神微微一凝:“你受伤了?”

      落羽尚有许多忧心之处要发问,但无奚先问起,她却又不好避而不答,这肩上血迹如此明显,也不好敷衍说是自己磕碰所致,是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你伤口血流不止,情急之下,我只有拔下龙鳞权当一试,我已经自行运灵处理过了,现下好得透彻。”

      其实她灵力如此微弱,要想短时间内治愈伤口谈何容易,两三个时辰过去只是堪堪止住了血,肩上还在隐隐作痛,但说话间刻意提了几分精神,让她的气色看上去倒没什么异样。

      无奚听完沉默了许久,烛光下幽淡的眉宇似乎绕上了一层缱绻薄雾,衬得那双眼也带了一点柔光,又缓缓开口道:“你不必如此,失血于我并不致命,但若拔鳞,你会疼痛。”

      “就一点小痛,怎及你的伤势要紧。”

      说话间落羽见她方才起身时衣襟有些许凌乱,便抬起空下来的右手自然地替她整理着,无奚任由她动作,眼中烛光流蕴,薄唇翕动,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

      落雨整理完后把手放下,又将身子倾过去一些,低下头看着她腰间墨青的束带,轻声道:“你这伤,是旧伤,对么?”

      先前在脑中分析过多种情况,但周遭环境皆无半点外敌入侵的痕迹,无奚身上衣物也都完好无损没有缺破,唯有旧伤复发这一种解释合理,且从她昏迷中残余意识的处理和苏醒后的反应来看,她对自身这种境况毫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习惯,想必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等伤口皲裂的痛楚了。

      “是。”无奚答得毫不掩饰。

      “这旧伤复发竟能严重到如此程度,若是被外人知晓,那你......”

      落羽没有继续将后面话说完,也是说不出口,无奚本就行事不羁,恐怕偶有树敌,再加上如今收留了自己,连带着被魔盯上,若是有人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无奚见她直接挑明,也不为她担忧之处所动,薄唇轻抿着,好像比起在虚弱时遇险,还有别的东西更令她在意。

      “我尚有意识存在,若感知到敌意,可及时化真身脱险。”她目光瞥向被轻轻覆住的那只手:“但那样,我无法护着你。”

      “那便换我来护你。”

      这话一说出口,迎上无奚有些错愕的眼光,连落羽自己都是面上一怔。

      脱口而出之时,脑子大概是不怎么清明的,至少也是未经思索,但心中却又坚定异常,仿佛这样一句话再理所当然不过,并非是担心无奚若有什么差池自己亦会失去庇护难以自保,而是单纯的盼她平安无事,莫要涉险。

      诚然这话说得极其不自量力,落羽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等心气,以往纵使修行练剑再刻苦努力,为的也只是不成为一个累赘,更多时候都是相信无奚可以护着自己,下意识将她作为一个强大的依靠。而无奚现下带着虚弱疲倦的绝好面容,不过人族二十出头的年纪,方才抱她上榻之时,蜷在怀中的身体,也亦是清瘦单薄的血肉之躯。

      或许自己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约定的束缚,她的种种保护和容忍不过是为了恪守心中所信,若没有这层束缚,她们二人便是毫无关联的存在,正如无奚之前对那骨笛所赠之人的态度一样,两不相欠,亦不用在意对方死活。

      但落羽想护着她,却并非是在这骨笛之约的庇护之内去维护什么关系,而是莫名其妙地就想护着她这个人,清冷孤寂仿佛不在世间,但又确实在这世上独一无二存在着的,她这个人。

      周遭氛围安静了好一会儿,无奚眼中错愕褪去,但仍是有些茫然疑惑。

      落羽想到她这一句话于无奚来说应该不过只是不知深浅夸下海口,而以她现下的修为,不管怎么看也确为如此,无奚不能理解再正常不过,这才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咳,我是说,若真遇险境,你只管脱身自保,我会想办法周旋拖延。”

      无奚似是终于理解她话中之意,微微颔首以示认可,但也不再接话。

      落羽感知着她手背传来的凉意,又稍微用了点力,将轻覆改为轻握,垂下眸轻声道:“可以同我说说么,你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无奚注视着她手上动作,眼中暖烛之光黯下,似是在犹豫,良久,才将视线移到窗外,望着那无际的夜色,缓缓道:“很早之前便留下了。”

      如果是无奚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一般都是以沉默回应,倒从来不会敷衍,如此答了一个很早之前,就是愿意同落羽说起,但又不便说出具体时间。

      落羽心中了然,又换了个问题问她:“什么人能伤你至此?”

      “是一个男人。”无奚淡道。

      只提了性别,对于其他信息避而不答,要么是她亦对此人不甚了解,要么是她不便说明,落羽自也不会逼问于她,只蹙眉道:“那人很强么,连你竟也敌不过他。”

      无奚这次不再有所保留,似是这个问题无关紧要,随口便答道:“很强,但我并未与他正面交锋过,甚至在这一击之前,我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落羽心中一凛,沉声道:“是他偷袭于你?”

      无奚看向她,淡道:“也不算,我那时初具意识,尚处懵懂之中,是在他伤我之后才重聚灵息,神志也随之清明起来。”

      初具意识,懵懂之中,也就是无奚那时还在幼年,甚至可能还在襁褓之中,那人对一个毫无招架之力的妖族幼儿重击相向,不算偷袭,却比偷袭更为令人不齿。

      落羽想到这里眉头越发紧蹙,心里也似有股无名的火冒出来,沉声问道:“他现在还尚存于世么?”

      无奚看着她微怒的神情,虽面无波澜,但睫毛轻颤中视线又在她脸上辗转了一遍,似有些不解她为何要动怒,而后微微摇了摇头道:“他当时耗尽灵息全力一击,在那一击之后便力竭而亡了。”

      强者如斯,又是孤注一掷以命相搏,这一击的威力,落羽不敢想象。那男人不惜殒命也要趁无奚尚且年幼重创于她,想来是与无奚的家族有着莫大的恩怨,无奚是她这一族最后的血脉,因而那男人想斩草除根不留余地。当然这些都只是落羽的猜测,无奚从不愿提及她的族属,其中渊源落羽也不得而知,亦不便贸然问她,以免触及她不愿忆起的过往。

      想到这里,落羽心中又有些酸楚,只是将头低下,轻声道:“你那时,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无奚听不出她的语气,便从字面理解了她的意思,淡道:“无妨,我最终还是重聚灵息存活下来,只是受其影响,力量再无法恢复如初,且伤口会时而皲裂,我若自行修复,需得耗费数十日时光。”

      数十日?这与落羽最开始看到那伤口愈合的速度推测出的时间倒是相符,但在那之后金光的介入让这个速度大幅提升,因而无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苏醒过来,落羽疑惑道:“可你方才伤口愈合得很快。”

      无奚凝着她,眼眸深邃得有些摄人:“我说过,我骨笛所赠之人,在这之前先送了我一件至宝。”

      落羽面上一怔,盯着她额间脱口而出:“是这道金印?”

      “是。”无奚答得干脆利落,对这道关乎自身命脉的金印,她似乎认为并不需要掩饰。

      原来如此,落羽一直在猜测是何等至宝能让无奚许下应允一事的承诺,若是这道能在极短时间内将外伤修复完好的印记,那一切都合理了起来,它于无奚,确实是一份大礼。

      在落羽愣神中,无奚或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坐得有些累了,手撑着床榻微微用力,调整了一下背靠的位置,落羽回过神来赶忙去扶她。烛光被灯芯拉得瘦长,随着夜间微风轻轻摇曳,晃动着墙壁上两人几乎重叠的投影。

      无奚今夜当真是说了好多自己的事,甚至已是将自身命脉毫无保留地告知了落羽,而她昏迷中在落羽的触碰下仍未解除人形,即是对来人没有半点防备之心,对于她这样的信任,落羽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叹她重诺。倘若那笛子没有在王上的怜悯下落到自己手中,换成任意一个手持骨笛之人,她也会这般对待么?

      无奚侧靠在床边,墨发淌下来微微覆盖侧脸垂于胸前,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淡道:“你该回去休息了。”

      落羽看着她幽淡的眉眼,摇了摇头道:“我不困,我想守着你。”

      无奚微微抬了头,凝着她道:“为何?”

      自然是不放心她一人在此,虽外伤已愈,但从她的气色看来,显然仍是虚弱疲惫的,行动也十分不便,落羽留在此处,若她有什么不适,也好及时相助。但无奚为妖中强者,心气应是极高的,若是明说出来,恐怕会让她误以为自己看轻于她。

      落羽思索了片刻,低下头轻声道:“我一个人害怕。”

      说话间,她手不自然地抓着袖口,视线更是无处安放,撒个谎倒是没什么,但随口编的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不着正调,后知后觉的甚至是带着小孩子放娇的羞耻之感,让落羽一时间有些无地自容。

      或许是她这窘迫太过写实,看在无奚眼中还真是一副胆怯又别扭的害羞模样。无奚看了她半晌,最终垂下眸,也不置可否,只淡淡开口道:“糖果,帮我拿来。”

      落羽心中一喜,知道她这便是算默许了,忙勾起笑容应了一声,跑出去在储柜中拿了一袋油纸包出来,又随手搬了一把椅子,回去到她床边坐下。

      轻手轻脚地将油纸拨开,取了一颗淡黄剔透的糖果出来送到她嘴边,无奚微微低头,将那颗晶莹糖果含在嘴里,动作间唇瓣不经意触碰到落羽的指尖,即便此刻尚且泛着些病态,她的唇色仍是一抹欲滴的红,唇上带着与这艳色相衬的温热柔软,让落羽心中又是一颤,心跳也不免加快了一些。

      心里连连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纵然她生得实在惊为天人,自己也与她同为女子,做什么总是一点接触就脸红心跳的。

      无奚倒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轻含着那颗糖果,重新将头靠在床边,阖上双眼不再说话。

      落羽本想让她躺下,又想起她说自己处于人形时无法进入睡眠,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只将油纸包重新包好随手放在桌上,而后趴在床沿一手撑头稍作休息。

      偶尔抬眼看看无奚,她都是沉静地闭着眼,动也不曾动过一下。若是她于人形下能够入睡,那睡颜应该也就是这副模样吧。睫毛很长,似蝶翼般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皮肤白皙剔透,脸上的弧度每一分都恰到好处,柔和而静谧。

      嗯,真是好看。

      这样想着,身上的感官都放松了下来,脑子逐渐觉得有些昏沉,又是轻飘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羽也随她一起闭上了眼睛,意识不由自主散去之后,又静悄悄地在大脑某一处重新聚集,五感清晰。

      这两个月以来,落羽第一次做了梦。

  • 作者有话要说:  麻烦两位领证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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