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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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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上红彤霞光的宫道上,龙辇停下。
众人齐齐跪拜:“拜见圣上!”
廖公公立即走到龙辇旁边,拍拍袖子,弓着身子伸出手臂,让谢毅铖扶着走下来。谢毅铖目不斜视,直视前方,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前的手臂,直接抬脚轻而易举踩到地上,往前走就被手臂挡在腰前。
谢毅铖垂眸,面无表情:“……”
“……”廖公公淡然收回手臂。
萧澍棠见谢毅铖走下龙辇,流云边衣摆垂落,遮住云墨色长靴。
谢毅铖身着圆领黑色龙袍,领口金丝龙纹刺绣,两袖龙纹缭绕,窄袖口露出手腕,腰束金玉大带,端得身量颀长,龙章凤姿,气宇轩昂。他容貌英俊,剑眉星目,薄唇色淡,一双眸子仿佛镶嵌了碎冰,令人不敢直视。
“平身。”声音是冷沉沉的,无一丝感情。
众人道,“谢圣上。”
谢毅铖左手负在腰后,长身玉立,红日和晚霞的光辉落下来,他一双眸子深邃无波,无一丝暖色,越是望着越是心觉冷沉,他目光落在楚端昀和陈岸之间,“你们又动手了?”
陈岸笑道:“楚将军英武不凡,向来威风,微臣哪敢与他动手。”
“陈统领是不敢动手,却敢兵刃相向,微臣更是不敢比之。”楚端昀冷着脸道。
程元清:“回禀圣上,微臣在东街抓获萧澍棠,立刻押送萧澍棠进宫,不想在过来的路上,被楚将军连番阻拦,将微臣的随从打伤,威胁微臣,幸亏陈统领及时赶到,微臣才能把萧澍棠押送进宫。”
谢毅铖看过来:“你是何人?”
程元清脸僵了一下,恭敬道:“家父乃承安侯,微臣乃承安侯世子。”
“承安侯怎的不进宫,反倒是你押送人过来?”
面前的新帝气势凌人,程元清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着头,“微臣一经抓获萧澍棠,迟恐生变,便把萧澍棠押送进宫,并未告知家父。”
谢毅铖:“萧澍棠何在?”
程元清指向被随从压着肩膀,跪坐地上,因腹中饥饿、日晒当头口干舌燥而焉头焉脑的萧澍棠,“回圣上,此人就是萧澍棠。”
龙袍的衣摆下长靴微露,一步步行到萧澍棠眼前。
谢毅铖见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个帝王却跟外边的乞丐没什么两样。他未曾见过萧澍棠,曾以为至少会是一个能与他匹敌的对手,如今一见,一股失望之意油然而生,他沉声道,“你就是萧澍棠?”
分明只是一个男人,却有强悍的气场,想必是凝聚了多年在战场上的杀气。被他注视着,头顶一股威压袭来。
成大器之人,要能屈能伸。萧澍棠不再屁股坐在腿上,端正跪好,看着他衣摆下的长靴纹饰,“是。”
前世临死前那一面,是她初次见他,当时她被他射中一箭,却并未对他有任何仇恨,反而是有种解脱的感觉。她胸口疼痛难忍之时,还有闲情去注意到他的容貌,心想传到邕州城,周鹤嘴里的嗜杀成性之人,原来生得甚是好看。
谢毅铖的目光落在萧澍棠身上,见她看起来年纪尚小,身子单薄,平庸无奇,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看他,畏畏缩缩,失望更是浓重,还有种荒唐可笑。
想他堂堂谢氏一族,奉命永镇嶂州,忠诚的萧家帝王,竟是这般碌碌之人。
留着是耻辱,不如死了算。
谢毅铖走到侍卫面前,拔出利剑,持剑而来,红彤彤的霞光映在锋利银白的长剑上,反射的光芒耀眼,霞光仿佛为它镀上嗜血的红光,让人畏惧。
谢毅铖挥剑走向萧澍棠,却被楚端昀拦在身前。
“你要违逆朕?”
“微臣不敢。”
“敢挡在朕面前,阻拦朕,你这是不敢?”
楚端昀扑通一声,单膝跪下:“微臣恳求圣上饶萧澍棠一命。”
楚端昀:“萧澍棠年纪尚小,性子单纯,不足以为惧,微臣恳请圣上饶她一命。”
谢毅铖冷笑道,“她是年纪尚小,不足以为惧,”挥剑破空直直指向萧澍棠,“但她姓萧,是萧家人。”
跪在地上心里忐忑不安的萧澍棠心想,她若是能活下来,改姓也是可以的,就随母姓,就叫周澍棠。
成大事之人,能屈能伸,连程元清这个纨绔小流氓都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怎会不明白,日子要看得长远些,这时候舍弃点尊严算什么。
谢毅铖:“楚端昀,你救了一个萧家人,如今还想救第二个。”
“你为了救那个萧家人,用完恩典,这次没有了。”
萧澍棠低着头。谢毅铖的话是什么意思?楚端昀用恩典救了萧家人?她抬眼落在楚端昀身上,他救的人,想必就是皇妹了。算楚端昀还有点良心,还记得皇妹是他的未婚妻。
谢毅铖:“朕给你选择,只可救一人,你要救谁?”
楚端昀看了看萧澍棠,面露愧疚之色。
沉默已表明回应,谢毅铖持剑过来,萧澍棠抬头见到长剑锋利刺眼,心想等会一剑落下来,她一命呜呼,人头落地,血流不止,比前世死得还要痛苦难看。
萧澍棠心想她要不要赶紧抱住谢毅铖的小腿,求他饶她一命,前世的谢毅铖能答应救她,兴许现在的谢毅铖能不杀她。
她想着就要跪着爬过去抱住他小腿哀求,发现自己做不到,太窝囊了。
谢毅铖已经走到跟前,俯视下来:“萧澍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澍棠抬头,平平淡淡憋出一句话:“别杀我,求你。”
冷哼一声,谢毅铖嘲讽道:“堂堂大粱国君,却是贪生怕死之辈,毫无骨气。”
他谢氏一族,忠诚的萧家人居然是如此畏惧生死,不顾尊严之人,为了活命,弯下脊梁跪地求饶,简直荒唐。
看出谢毅铖眼里毫无垂怜,杀意浓重,萧澍棠几乎绝望,难道她活过来,还是注定要死于谢毅铖手中?同样是求饶一命,怎么现在就没有用呢?
万丈霞光洒落身上,仿佛是临死前的洗礼。
在谢毅铖将要挥剑之时,孙蔺书单膝跪地:“圣上,微臣进谏,暂不宜处死萧澍棠。”
章晋墨同样单膝跪地:“圣上,微臣认为,应将萧澍棠斩首示众,威慑天下,以振皇威。”
孙蔺书蹙眉:“若要按照章相之言处置,结果想必只会适得其反。”
章晋墨冷笑:“我的话有何不对?萧澍棠是前朝遗孽,本该不能留,斩首萧澍棠,是为稳固我大渝江山。”
孙蔺书沉声道:“如今战争方平息,新朝刚立,民心不稳,若要树立威信,当以仁义恩德施天下,稳固民心。圣上视能力重用贤臣,不拘对方是否前朝旧臣,圣上不处死萧澍棠,巩固前朝旧臣,又能让天下人看到圣上仁慈宽厚,有容人之心。”
“再而周鹤等人尚未抓获,萧澍棠尚且有用。”
章晋墨嘲弄道:“周鹤乃大粱摄政王,与萧澍棠向来势如水火,你觉得周鹤会救她?可笑。”
“周鹤受大粱先帝和周太妃所托,辅佐萧澍棠,且他乃萧澍棠表兄,与萧澍棠情谊深厚,怎会不救?”
“孙相居然敢相信周贼会信守承诺,重视情义,二十五六之人了,还犹如稚儿做梦。”
楚端昀上前跪拜,“圣上,微臣赞同孙相之意,周鹤未曾抓获,萧澍棠尚且有用。”
谢毅铖看向陈岸:“陈统领,你有何见解?”
陈岸温和道:“微臣认为,可留其一命,但最好断其双腿,使其无法站立,再寻一处地方囚禁,既能让大粱绝无复国可能,又能威慑巩固前朝旧臣,足够表明圣上宽容仁德,以获得民心,稳固我大渝江山。”
萧澍棠揉着跪疼的膝盖,抬眼看陈岸,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岁,容貌明朗英俊,眉宇间有股浩然正气,腰杆子挺直,看起来本该是个坦荡荡的儿郎。
此时一番话,萧澍棠觉得他面目可憎。
章晋墨走上前拱手:“圣上,微臣觉得陈统领之意可行,微臣建议,对萧澍棠的处置,除了断其双腿,施予囚禁,应再加一等。”
“将萧澍棠以自宫处置,断其根本,使其断子绝孙,再无后代。”
萧澍棠抬眼看他:“……”
谢毅铖看向程元清:“承安侯世子,你的见解?”
程元清:“微臣认为,应该对萧澍棠斩首示众,微臣与萧澍棠自幼认识,明白她的秉性,此人向来奸诈卑鄙,薄情寡义,睚眦必报,圣上待她宽容仁义,可萧澍棠并不会念在心里,反而对圣上心生怨怼,恩将仇报。”
“萧澍棠死了,才更是稳固大渝江山。”毕竟相识多年,程元清知道萧澍棠并非平庸之人,这人阴谋诡计多的是,留着就是一个祸害。
谢毅铖望着倒映在长剑上的晚霞:“孙相认为,如何处置萧澍棠才是妥当?”
孙蔺书:“可不杀,但以幽禁。”
谢毅铖走过来,“站起来。”
萧澍棠站起身,当谢毅铖持剑扬起,她直视阳光下刺眼的利剑。
长剑破空之声,萧澍棠已经闭上眼,一道冷风袭来。官道上,霞光中,寂静无声。凌乱的发丝飘然落地。
萧澍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无事,只是掉了头发,大大松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她瞬间两腿发软无力,心惊肉跳。
谢毅铖见她软弱的模样,嘲讽笑道,“如这样的懦夫,朕来杀,倒脏了朕的手。”
谢毅铖把剑扔给侍卫,负手而立:“传,将萧澍棠关入大牢,是生是死,日后再做定夺。”
侍卫上来押住萧澍棠。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整颗心跌宕起伏,仿佛死了好几回。
临走前,不知怎的,萧澍棠回头看了谢毅铖一眼。男人仰着头望向天空,面上寂寥之色。
擦觉目光,男人转过来看向她。
直视疏离冷漠的眼神,她脑海却闪过一双温柔情深的眼眸。
这是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