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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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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的天气。梅雨季节带来的持续性降水让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湿漉漉的水滴从屋檐上缓缓落下,无声无息地消弭在泥土中,激不起一丝波澜。
五岁的津岛修治坐在榻榻米上,就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规矩又礼貌,却失了孩子的天真,连带着整个宅邸,都沉浸在雨季的阴影里,无声无息。
一个佣人进来,往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两杯清茶和一叠精致的点心,用低低的声音提示他:“少爷,等下给您聘请的老师就到了,家主说,要遵守好礼节。”
津岛修治下意识扬起一个弧度都标准到挑不出错处的礼貌微笑,眼睛却是黑沉沉的,他温和地道:“告诉家主大人,我有分寸的。”
他心底嗤笑,说是什么陶冶情操的老师,还不是用来挤占他唯一空闲时间的提线木偶,或许又是用来消磨他仅存的叛逆期的苗头。
可笑,又可悲。
让人喘不过气。
门合上又拉开,津岛修治低着头,很规矩地行了个礼,用麻木的声音叫了声“老师”。
总归是可以糊弄过去的,他漫不经心地想。
可是面前这人在听到他的叫声后却毫无反应,似乎只是单单地拉开了门,接着便完成了任务似的,毫无动作。
津岛修治没有抬头,他只是垂着眼睫,细数着面前木桌上的纹路,心中不由得暗忖……下马威?
“咳咳咳,在下便是您父亲聘请的戏曲老师,教授您华国的戏曲知识,津岛……少爷。”
低低的咳嗽声伴随着轻微到极致的铁链碰撞声,一个人做到了他的对面。
津岛修治终于抬起了头,下一秒却被对面这人精致到几乎艳丽的外貌给震了一下。
眼前这人穿着一身明显来自异国的白色长袍,黑若鸦羽的秀发被白金色的发冠笼在脑后,睫毛细长,扇动间带着古典的韵味,额角的血色兰花,让他圣洁干净的气质中平添了一丝靡艳。
——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小小的孩子心里腹诽着,目光却又不自主地定格在面前这人身上。
阴郁的天空太黑了,眼前这人竟成了唯一的亮色。
久久的,他主动开口道:“我要怎么称呼你,你要教我什么?”
面前这人双手拢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叫我白就好了,至于教什么……”
“我们先来聊聊天吧。”
白此时很尴尬,尴尬到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若他再多了解一些网上冲浪,大致就知道这种情绪应该是所谓的“社死”。
他与约瑟夫先生通过庄园里的那扇门到达另一个世界,本以为会一同降落到一个地方,没想到头一次尝试远距离穿梭的白……晕穿越了。
很离谱的理由。
但确实发生了。
白在穿梭中直接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连魂都快飘出来了,竟然一不小心使出了技能,飘飘乎就提前掉到某一个世界的锚点里去了。
至于约瑟夫,估计是还没反应过来,捏着牌连回溯都没来得及,就直接进到另一个时空隧道了。
想到分开前约瑟夫先生惊愕的表情,脸皮本就薄得要死的白简直想重新穿越一遍。
至于现在的情况……
白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执拗又礼貌的孩子,只能小心翼翼地挑着他知道的那个年代的部分事情讲讲,完全不知道该教什么。
他莫名其妙地落到这个世界,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就看见面前一个中年人恭敬地跟他叭叭叭地说着。
“犬子着实顽劣,听闻白先生的戏曲功底深厚,礼仪也是世界一绝,便请您来指教一二了。”
白只是张了张嘴,还啥都没说出来,就见着旁边一堆人簇拥而上,领着他就往里面走。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古板又宏大的家族,仆人们都穿着统一的宽大的服饰,落地无声,高高束起的头发都立不起一丝傲慢,总是低低地谦卑地折着,曲折幽深的走廊,像是一头噬人的巨兽。
倒有点像谢家。
他们那个时代的贵族们向来看不起戏子,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
但总归……不该由他来。
他这个咳嗽都停不下来的破锣嗓子,能唱什么曲?
更何况……
“白老师可以现场给我表演一段吗?”
面前这小崽子眼神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但白总觉得他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不过不管是不是试探,他终究也是不会唱曲的,顶多来一首豪放不羁的诗词。
白借着宽大的袖子掩唇轻咳了几声,暂且推脱道:“在下身体尚有不适,下次吧。”
可疑……
津岛修治看着眼前这人,心中头一次生出些兴趣。
哪怕他从未接触过华国的戏曲,也知道这类行当对嗓子和声音的要求有多高,而眼前这人,明显身患旧疾,咳嗽声止都止不住,哪怕声音再好听也充斥着沙哑,怎么着都不该是从事戏曲这个专业的。
可就这一说话就露馅的样子,为什么他那个顽固不化、刻板到极致的家主大人,会让这种人来教导自己——戏曲?
他便再问:“那么老师,枯坐多无味啊,你给我讲讲外面发生的事情吧,我还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孩子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外界的渴望,仿佛他不说些什么有趣的事情,都是罪大恶极一般。
白又陷入沉默了。
这个世界……他比这个孩子还不了解诶?
万一他瞎讲些什么,到时候出去把小孩子给带歪了,那可就罪过了。
两人一时间又陷入沉默。
孩子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了,像是快要燃烧殆尽的零星火光,碰撞不出丝毫亮色,他低低地说:“既然老师不方便,那——”
“我给你讲讲我们家乡那边的事情吧。”白急急地开口,“咳咳咳,我来这个地方也不久,并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津岛修治以一种看妖怪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人的脸颊微微泛起的红色和眼中藏不住的愧疚,忍不住心中惊叹。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白羊,竟然会因为这点小事感到不好意思和歉意?
津岛家族里竟然能进来这种人,果然,这个世界坏掉了。
白不知道面前这孩子心中的弯弯绕绕,他们那个年代早熟的孩子也很多,他也只是略微有些诧异这个孩子的定力罢了。
要知道跪坐真的很容易脚麻,而他竟然姿势都没变过。
白清了清嗓子,回想着自己生前发生的事情,试图在一片灰暗和血色中,找出些能给孩子讲的趣事。
“我在家行二,上有一兄长,下面有一幼妹,妹妹年龄仅与我相差一岁,我们关系很好。她有养一只小白猫,取名叫‘黛青’,当时我还曾嘲笑过她,为何白猫要叫这个名字……”
津岛修治忍不住喝了一口桌上有些放凉了的茶水,看着面前这说着说着就有些走神的人。
他还以为这人会跟他毫无防备地说出他所处地方的情报,没想到竟然用这些琐碎的事情来遮掩过去。
莫非是有意隐瞒情报?
他心里暗忖着,不由自主地认真起来。
津岛修治知道,想要打破规矩离开这个牢笼,又或者彻底打碎世界的黑暗面,如今的他还没有资格,只有继续积攒力量才……
“哎,津岛少爷,你有尝过加了桂皮、花椒等材料的茶吗?”白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考,让他回过神来。
加了桂皮和花椒的绿茶……
津岛修治想了想那种苦辣苦辣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白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孩子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孩子走神时还皱着眉的模样,就想到了少年老成的兄长,忍不住想逗一逗,打破他的思索。
白的兄长叫谢延,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就连睡觉的时候他都在思考该怎么辅佐君主。
就是……
想到后来的事情,他也收敛了笑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下班”,更不知道他会不会获得报酬,反正就随遇而安地调侃着。
他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笔,一股血腥气从上面传来,身体里涌动着熟悉的能量,让他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生存。
毕竟,庄园主也说过,没有人可以杀死监管者,除非庄园倒闭了。
不过他必须先找到约瑟夫先生,然后再去找什么庄园主说的契机,那样才能回到庄园……
想到这,白心血来潮地对着已经聊困了的津岛修治道:“要不,我带你出去看看吧?”
被面前这个思维天马行空,说话毫无内容的戏曲老师聊晕了的津岛修治在心中缓缓地打了个问号。
如果没有个正当的理由,他那个父亲不可能放他出去游玩的,毕竟外头的政敌对津岛家族虎视眈眈,他这个嫡系的子弟倒也算是一个活靶子。
而眼前这个“戏曲老师”一看就是个柔弱的病秧子,带他出去玩?
他忍不住问道:“你对津岛家族了解多少?”
白眨了眨眼睛,无辜地道:“你们家蛮大的。”
津岛修治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情绪修炼还不到家,听闻这无厘头的回答,终究是忍不住鼓起个包子脸,有些冲动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白轻咳了两声,他虽然看起来很弱,但好歹也算是个怨魂吧?
这一路走来,也没见什么不和平的地方。既然如此,在一个普通的环境下带个孩子出去玩,他应该也不会让这个小少爷被拍花子拐走,那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他自信地说:“你可以先收拾下东西,我去跟你父亲说一声,我明天带你出去走走。”
至于津岛家主不同意?
他“轻轻地”打一顿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从庄园里出来后莫名变得凶残了的白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