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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亡国 ...

  •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残阳的黄昏,尖细又绝望。
      不久便从营帐中奔出一人,披头散发,浑身衣物似乎是被撕得七零八落,一头撞在营帐对面的铁牢上,铁牢哐啷啷被撞得抖个不停,鲜血沿着铁牢的柱子缓缓蜒流下来,然后滴答,滴答,又汇成细流。
      铁牢里面的一个女子脸色煞白,双目绝望,抖个不停,绕是如此,仍是遮掩不住她绝世的容颜。
      帐篷里匆匆走出一人,人高马大,络腮胡子,胸前衣物敞开,怒目圆睁。营帐外早有一个甲兵奔到撞牢倒地的女人身旁探过鼻息,站起来禀告:“百夫长,死了。”
      那人一口痰啐在地上:“他娘的,晦气!”抬眼望了对面笼子中的女人,欲壑难平的深吸一口气,气呼呼的走了。
      又跑来两个甲兵,毫无感情的抬着死去的尸体匆匆走了,只有地上那一摊血似无言的控诉着这里曾经发过什么?

      刚刚抬水路过的宋令目睹这一切内心极度的不适,他略感无力的把抬水扁担从肩头卸下来,对一起抬水的吴三说:“我内急,你再喊别人吧。”
      扔下背后急急咒骂他的吴三,一人跑到营区背后的湖边,对着湖对面翠绿的大山大叫一声“啊!”,将连日以来心中的郁悴都发泄出来。
      这一个多月以来,绕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他仍是做不到像旁人一样见怪不怪,他总在想为何都生而为人,有的人被当成畜牲对待,有的人却活的像个畜牲。

      上上月末,未晋智氏便已打到了郑国国都黄州脚下,黄州守将赵忠是一名老将,负隅顽抗,在我众敌寡的情况下,未晋攻打了七天七夜硬是没打下来。
      未晋领兵总将是智氏公卿智超,攻城第八日,被赵忠一箭射于马下,不救身亡。未晋军心大乱,大有内乱退兵之意。
      智超之子智离临危受命,虽不足二十,却素有杀伐狠厉之称:“今已兵临城下,进一步黄州可得,郑国荣华富贵与尔共享,退一步斩立决,我看何人敢再生退意!”
      斩杀三将,隧稳军心,派人喊话郑国:“耐心已尽,速降不杀,继续苦撑,屠尽全城。”
      赵忠冷笑嗤之:“黄毛小儿,恁地自大!留你一命,替父收尸,何不速滚!”
      智离闻言大怒,遣心腹柳维诈降进城,离间郑国国主郑远。
      柳维向郑国国主进谏使其效宋国旧主宋简,可保全家无虞还能享一生荣华富贵。
      郑远被惑斩良将赵忠于城楼,扔其头颅于城墙下向智氏请罪,开城纳降。
      不料智离见城门一开就翻脸不认人:“射杀我父之城,岂配苟活?我要黄州蝇狗百姓拿命祭我生父!”
      遂大开杀戒,纵兵作恶。

      郑远有一女名唤郑离,与智离异姓同年同名,传言颇有姿色。
      未晋甲兵杀入皇宫,见到郑离,大惊,这岂是颇有颜色,此乃绝世之色。
      抓了献与智离,这等姿色,任谁也不舍杀之。何况智离正值青春年少,见色忘本十分正常。遂在回未晋途中带在营帐中寻欢作乐。
      不成想那郑离虽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是假意迎合,伺机刺杀,只可惜终是体弱不济,一击只割伤了智离手腕便被擒住。
      智离大怒,虽折了郑离手腕泄恨,却也终未舍得杀了她,只将她关在营中铁笼思过。
      铁营对面是营妓房,郑国的官眷有点儿姿色的还不幸活着的都已经被将领瓜分,还有剩的充入营妓,士兵们每次只需五文钱便可领门牌进入。
      智离将郑离锁在此处,就是为了侮辱她。让她认清自己身份,若不是仗着她几分颜色,她跟里面的人也没甚区别。

      宋令对山中发泄一通正待回身归营,冷不防身后被一尖物抵住,一人在他身后有气无力说道:“别出声,不然杀了你。”
      此处是未晋扎营地,郑国降的降,诛的诛,按理不该有其他外人出没。难道是未降的郑国士兵?
      他忙道:“兄弟莫杀我,我只是气愤未晋官兵残虐,来此躲清净,你有所求我必有回应,也绝不声张,千万莫杀我!”
      果然,背后之人一顿,声音仍低低的:“你不就是晋贼吗?”
      宋令连连否认:“不,不,我本是宋国人,亡国之后流落未晋,没有通关文蝶才被抓来充军。”
      后面之人半信半疑:“此话当真?”
      宋令赶紧强调:“真的,宋国亡于八年前,国主宋简,被其兄宋康,盛齐踏西侯所灭,封怀乐公举家迁入盛齐,我若不是宋国人,怎会如此清楚。”
      身后之人犹豫了半晌,大概是找不出他话中的破绽或者是相信了他,抵着他的尖物松开了一些,并且问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宋令听出背后之人的虚弱,悬着的心放下不少,举着双手说着:“我转个身,你的刀别伤着我。”慢慢转过身来,见一个身量比他略高一点的少年,似乎年龄也和他差不离,浑身脏兮兮的,而且他手里哪有刀,只是一个尖尖的木棍。
      “呃,小兄弟,刚刚你就是拿这根棍戳的我?”
      少年虚弱的一屁股坐地上:“我本来有刀,只是前日遇到狼,匆忙间掉了,到底有没有吃的?”

      别说,宋令还真有。
      他在怀中拿出一块干巴巴的饼,行军打仗的都懂,造饭都没有点,养成了他们随时在身上携带干粮的习惯。
      少年见到双眼放光,一个打挺跃了起来,伸手就抢了过去,然后背过身狼脱虎咽就吃了起来,还真是饿急眼了。

      宋令趁他吃的当口观察他:一只鞋已经露趾而出,而且衣衫褴褛到已要看不出本来面貌,待看清他衣服上隐约的刺绣图腾,内心忽的一凛:这衣服虽已破败不堪,仍可看出绣工十分精良,再细看他的鞋面,竟也能隐隐看到绘的花纹,他又喊未晋为贼……,那他!

      宋令想到郑国国主有三子,国主并太子在大军一入城就被激愤的赵忠手下作乱砍杀,另有一子并族中男丁皆被俘斩之,只有最小的儿子郑瑾趁乱逃了出去,虽智离下令掘地三尺全城搜索也未寻获,如今面前这人年龄和郑瑾相仿,又看起来逃亡月余。
      他不再深想也不打算去问,有些人和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还有吗?”少年吃完还意犹未尽。
      宋令摇头。
      他说:“我叫郑玉,兄弟,你叫什么?”
      玉也,瑾也。
      宋令心底一片了然回道:“我叫宋令。”
      “宋兄,今日多谢了。”
      “不必,你我都是无家可归之人,相逢即是缘份。这一片荒无人烟,你一人该怎么走出去?”问完就后悔了,不是说好了什么也不问么?
      少年回道:“宋兄说得对,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双眼目光坚定:“不过宋兄不必担忧,无论如何,我一定想方设法活下来,自不会命丧于此。”

      宋令双手一拱别道:“那就祝郑兄一切顺利了,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少年也双手一拱道别:“山高水远,有缘再见!”
      少年目送他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宋令内心终是不放心,回头望去。
      无论过去多久,他始终会想起回头那瞬少年望向他的目光,虽然嘴上还有干粮的残渣,虽然脸脏兮兮的赛过乞丐,但他漏齿一笑,笑容明媚如春光乍泄,眸光清润明亮,宋令内心不免一酸:卿本翩翩世家公子,风流天下,一朝国亡,落魄至此,可叹可惜。

      同情心泛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宋令领着郑玉跟军中总管蔡勇解释:“蔡总管,这是我的同乡宋玉,今年秋收不济,投奔于此,总管看能不能,俸禄什么的好说,管饭就行。”
      蔡勇正在翻花名册:“去去,你以为军营是积善堂啊,什么猫啊狗啊的都能管饭。”
      宋令连说:“自然不是,蔡总管,你看蔡胡一直也未出现,我这同乡也是实在无地投奔,自然也不计较别的,口风肯定也紧的很,就让他替蔡胡如何?”
      蔡胡是蔡勇的同乡好友,也是宋令后勤的百夫长,其人仗着鸡毛大的权利,打仗躲得最远,有利跑的最快,最腌臜的是特别好色。宋令也是深受其害。
      行军在外,一年到头见不到个女人,忙起来没什么,但凡闲下来,有些心术不正又有邪火上窜的,连男的也不放过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
      宋令为了自保,本来已经够灰头土脸还几乎不怎么洗脸,天天锅灰泥土的往脸上抹从来不吝惜,可他的身段背后一瞅纤细苗条,走起路来也特别像个女子,蔡胡每次见到宋令都垂涎欲滴,有一次独处差点儿用强。所以宋令需得处处提防着蔡胡,虽然恨他恨的要死,但也无可奈何,还需面上陪笑。
      但出来混总要还的,未晋入黄州后,蔡胡如鱼得水,冲的比谁都快,事后清点人数却不在。
      以蔡胡为人,绝对不会冒任何风险,他未归只有一个理由,所以清点人数的蔡勇,作为了解蔡胡其人的同乡好友,未经思索就替他瞒下了。
      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后来单宋令就遇到过几次蔡勇来问:“蔡胡可归来了?”
      蔡勇本意是替蔡胡遮掩,待他归来,可好心办坏事儿,等他也觉得蔡胡应该是凶多吉少之时,他们行军已经离开黄州了,若是初查人时报个死亡,蔡胡还能落个英勇就义,现在再报死亡得死要见尸,像蔡胡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只能算个逃兵。逃兵在智营之中是要连坐的,蔡勇作为同乡好友自然也在连坐之列。
      蔡勇听完宋令的话果然很感兴趣,但还很犹豫:“不妥吧,不清不楚的他要是个间隙怎么办?”
      “瞧总管说的,怎么会不清不楚呢?他是我宋令推荐的,如果是间隙,我敢拿我小命赌吗?”
      蔡勇仍是犹豫:“认识蔡胡的人不少,被发现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宋令说:“蔡总管多虑了,您别把他安排在伙房呀,这花名册就您一人保管,上面的蔡胡和军营里的蔡胡是不是一人,谁去关心谁又能发现,就算发现了还恰巧跟您有私仇跑去告发,那也没证据呀,倒时无论谁问起来我老乡就一口咬定是蔡胡不就完了。”
      蔡勇越听表情越满意,听到最后反问一句:“他是谁老乡来着?”
      宋令忙道:“他自然是蔡总管的老乡蔡胡!”
      “还是你小子聪明啊,行,就这么定了,你俩口风可给我紧一点儿,不然……”
      宋令忙抱拳鞠躬:“遵命!”然后冲郑玉打眼色,郑玉也抱拳躬身领命。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给他找身衣服和鞋,这都穿的什么?容我再想想安排到哪里合适。”
      宋令忙道:“不劳烦总管,这小事儿我来我来,您只需劳心安排到哪里就行了,他身量跟蔡胡差不多,我带他去换上蔡胡的吧。”

      宋令带郑玉往伙房营地走,他本想带他绕路不经营妓房,但回想一下,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有他在还能提醒一下。
      宋令边走边低声对他说道:“一会儿你换下来的衣服今晚造饭时候我会趁机烧掉,以免露出破绽,还有,……你知道的,一旦国亡便没了人权,郑国比宋国更惨,往后你免不了会看到那些营,嗯,……妓,里的人,可能还会处理她们的尸体,保不齐里面会有你认识的人,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受不了,现在赶紧离开还来得及,别到时候连累我。”
      郑玉低头默默走路不语。
      宋令叹口气:“我一个外人见到这些都受不了,何况是你。”
      郑玉忽然开口,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放心,我费尽千辛万苦活下来绝不会意气用事枉丢性命。”
      宋令暂时放下心来。
      待经过铁笼,宋令担忧的看了一眼笼中之人,她仍是蜷在笼中一角,茫然的坐着,脱臼的手腕成一个怪异姿势耷拉着……,身边之人忽的身形一紧,宋令反应十分及时,一把挽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妄动。
      宋令低声说:“她刺杀智离未遂,都未被杀,暂时并无性命之忧,你若现下暴露,你俩都当有性命之虞。”
      郑玉表情变得痛苦又愤恨,看着笼中之人的惨状目眦欲裂,宋令复又低声劝道:“你若是想劝她活,半夜我来放风让你同她讲话;你若是想劝她死了干净,那你不需费力气了,她已经两日滴水未进,这么下去也撑不了多久。你也别生什么救她出来的念头,你们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你二人同归于尽。”
      少年终于在宋令的安抚之下平静下来,整个人虚脱一样泄下力来,被宋令拉扯着踉踉跄跄的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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