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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玉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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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你带着我的玉佩,先回姜府,管家会帮你安置。”姜涞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浑身舒畅,“月俸赏银你想要多少去账房自己开,回家之后我再与你仔细商量。”
这顿饭没白吃,白捡一员大将。
沈炼应声起身,刚要离开,又忍不住问道,“听闻谢大人与世子已成夫妻?”
他并非好奇谢玉蛰是不是真喜欢姜涞,他只想知道自己日后在府中要对谢玉蛰什么态度。
姜涞猛地咳嗽了声,“他陷害我罢了,你不必管他,最好也不要与他碰面。”
谢玉蛰那八百个心眼子,让他见到沈炼估计又要闹出什么麻烦事来。
听到这话,沈炼大概摸清楚了谢玉蛰在姜涞心中的地位,恭敬地谢恩退下。
沈炼前脚刚走,谢玉蛰后脚便进了门。
望着面前被一扫而空的饭碗菜盘,谢玉蛰不由失笑了声,抬手命小二再上些菜来。
姜涞的确是睚眦必报,只不过净报些不痛不痒的小仇,像只猫儿一样,不高兴了也只是挠人一爪,不会伤及性命。
“有什么话,开门见山说。”姜涞吃饱喝足,熬夜的困倦又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谢玉蛰从衣襟内取出一枚食指粗的竹筒密信,递到姜涞的手边,“世子可还记得,我曾在河东府时说派人去查了河东府库银的去向,这便是那十几万两银子的下落。”
姜涞接过信拆开一看,困意瞬间消散,眉头骤然拧紧,“这是真的?”
“嗯。”
谢玉蛰的肯定,令姜涞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张师鸣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那十几万两银子的确不是花在他自己身上,而是……花在皇帝身上。
他竟拿赈灾银给皇帝建园子!
“玉漱园?”姜涞眸底划过凛然的冷光,“皇上要在四府建玉漱园,这事怎么从没听说过?”
谢玉蛰不动声色地看向姜涞,抬手将窗子关紧,“当然,这一切都是以当地富户盐商私园的名义建造,明面上与皇帝半分关系也没有。
张师鸣在玉漱园养了一批戏子伶人,又搜集民间字画珍宝藏于园内,园子里的桂树都是从各地一棵棵运过去,听说皇上年轻时喜欢看瀑布,他们竟填河造山,硬生生变出一座玉漱瀑布。”
姜涞头疼地掐了掐额角,听得眼前一黑又一黑。
皇帝贪图享乐,又不愿担上桀纣昏君的骂名,底下的人暗自揣摩圣意,用水患发的银子私造园林,等同于皇帝自掏腰包给自己建了一座河东后花园。
“玉漱园建在何地?”
“河东鹿马县南,四周地势高,以青砖条石构筑园墙,寻常人不得入内。”
厢房内一时安静下来,怀南不敢吭声,低着头立在姜涞身后,这些事但凡传出去必定会被杀人灭口。
也不知谢玉蛰究竟是费了多大功夫才查到的。
“怪不得张师鸣到现在还抵死不认。”姜涞把密信塞回竹筒,丢回给谢玉蛰。
“不过我们也并非全然没有办法撬开他的嘴,”谢玉蛰低声道,“现今留任在河东府的工部司造郎中李敬查到了张师鸣藏在玉漱园里的一名外室。”
“藏?”
“是,那外室已有孕在身七个月,不日便会由李敬押解归京。”
谢玉蛰带人去查张师鸣时没能见到那传闻里受宠非凡的外室便心存疑虑。
他知道自己犯的是抄家诛九族的重罪,却把一个外室藏起来,难道张师鸣当真情深不寿?
谢玉蛰觉得可能性不大,张师鸣年近半百膝下无子,可如果那外室生了孩子,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于是临走之前特地嘱咐李敬继续搜查,果真查到了眉目。
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在水患后遍地流民土匪的破败之地还能躲过官服的查探,绝对是张师鸣提前安排好的。
姜涞眉头紧蹙,低声道,“找间客栈先安顿她,大夫和每日吃食都要照顾好,务必保证她和孩子的安全。”
“是。”
沉思片刻,他抬头看向对座垂眉不语的谢玉蛰,面前的碗空空荡荡,连杯解渴的水都没有。
连着熬了两个大夜没吃东西,谢玉蛰一早连饭也没吃上就给他送信来。
他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不说了。”姜涞偏头看向怀南,从他手中接过桃仁酥,揭开油纸扔给谢玉蛰,“你不饿么?”
谢玉蛰怔了怔,轻松接住那桃仁酥,不禁低笑道,“我买给世子,世子再赏给我吃?”
怀南清楚看到他眼底那片薄薄的冷雾又散了,谢玉蛰每每和他家少爷对视上便是这幅模样,任谁看也瞧不出是演戏。他老家二牛看小翠的眼神就是这样,直勾勾的,假不了一点。
姜涞懒散地靠在椅上,闭目养神,悠哉出声,“你饿死了,皇上怪罪的是我。”
谢玉蛰抿了下唇,轻咬一口桃仁酥,很甜。
他缓慢抬眼看向姜涞,“世子明日可否带我去看一看家里的铺子?”
话音落下,姜涞一个激灵睁开眼,警惕地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谢玉蛰颇为无辜地道,“世子先前不是说要我接管家中良铺么,账本算出些问题,我想亲自去看看。”
当时姜涞不过是想给谢玉蛰一些刁难,让他知难而退,怎么看他好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似的。
“你不累?”姜涞十分费解地望着他,不理解谢玉蛰究竟是个什么构造,怎么有人熬了两个大夜,竟然还想着抽时间去看铺子。
“分内之事,迟早要做的。”谢玉蛰笑吟吟看他。
“随便。”姜涞没什么兴致地敷衍,小声嘟哝一句,“累不死你。”
谢玉蛰应声下来,忽然又像想起什么般轻笑道,“对了,若此案注定要被压下去,世子不妨放开手脚,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姜涞眯了眯眼。
谢玉蛰低头吃着姜涞的剩菜,轻轻道,“闹大了,上面不管也要管的,反正世子向来最擅长把事情闹大。”
姜涞瞥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谢玉蛰夹起一只鱼饺搁进嘴里,“出了事我担着。”
有他这句话就够,姜涞难得露出欣慰的笑意,在他肩头拍了拍,“河东百姓都会感谢谢大人的牺牲,好好吃吧,我请客,你要吃尽兴。”
谢玉蛰:……
“我只是说担责,可没有说要送死,世子?”
他还想再说什么,姜涞已经悠然地背手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在桌上放下一枚银锭子。
盯着那枚银锭子,良久,谢玉蛰没忍住轻笑一声,将那银锭子握在手心摩挲片刻。
好啊,让他来看看姜涞又有什么坏水要冒。
*
提刑司。
回家补了个大觉,姜涞傍晚才到提刑司里。
刚来便听说工部郎中李敬从河东府押解来了一名疑犯。
此犯不是别人,正是张师鸣的外室,甚至还挺着大肚子。
看来李敬是先通知了谢玉蛰,谢玉蛰才约他到月桂楼告诉他。
张师鸣现在人在大狱,在案子水落石出前全家老小都被严格看管,禁止出入,这外室不知怎么被漏查了,李敬声称她枉顾官令,出逃有疑,硬是把人从河东带来了燕京城。
“你确信那女子是张师鸣的外室?”姜涞十指交叉,懒散地坐在椅上,淡淡问,“给我一件她身上的信物,我要带去问一问张师鸣。”
李敬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他,似是没想到他真要管这件事,他本来还以为姜涞来查案不过是装装样子。顿了顿,李敬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玉镯,递给姜涞,“这只平安锁是那女子的东西,听说是给孩子预备的。”
纯金打造的平安锁,缀着珊瑚珠和翡翠,好生贵重,看来这女子在张师鸣心中地位不低。
姜涞了然地接过,立刻带人去见张师鸣。
提刑司大牢里,听到脚步声的张师鸣在睡梦中惊醒,眼底一片乌青,显然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精神在崩溃的边缘。
见到是姜涞,张师鸣从地上爬起来,冷冷地盯着他。
“张大人,你不必对我如此提防谨慎,你我并无冲突,今日来是想和你话话家常。”姜涞笑着让人摆好茶水点心,又抬手挥退四周的狱卒,压低声音道,“大人应该知道我家中三弟姜载乔在合春府的事吧?”
张师鸣脸色微变,猜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姜大人此言何意?”
姜家三少爷在合春府吞并制衣铺的事他多少清楚一点,只不过四府盘枝虬结错综复杂,合春府的事儿他管不着也没法管,更别提拿这茬来对付姜家这等庞然大物。
比起那无家无室仰仗皇帝的谢玉蛰,张师鸣还是更加忌惮姜涞一些。
“你我其实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三弟做的那些事,你以为皇上不知道么,自然是跟张大人做的是一样的买卖,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的。”姜涞循循善诱,恭敬递去茶水,“当然我此次前来不为别的,只想告诉大人一些不知道的事儿。”
张师鸣眉头紧皱,丝毫不敢松懈,“哦?”
姜涞淡笑道,“谢玉蛰找到了大人的爱妾和孩子。”
话音落下,张师鸣猛然睁大双眼,竭力控制自己额头暴跳的青筋,沉声道,“你言辞凿凿说皇上派你跟我做了一样的买卖,可据我所知,谢大人才是皇上的亲信。”
要不是当时姜涞掉进洪水里失踪这件事,令谢玉蛰忽然翻脸,一副要搞死他的架势,他本来是更信任谢玉蛰的。
“亲信?大人不也是皇上的亲信么。”
姜涞低笑道,“我实话告诉你,合春府那边有些不识相的人挑这个节骨眼把我三弟给告了,不过诉状现在还捏在我手心,我打算禀明圣听,把我三弟在合春府的铺子全部交给朝廷。”
张师鸣神色晦暗,意味深长地看着姜涞,“你倒是聪明。”
姜涞笑了笑,又道,“可谁知谢玉蛰跟皇上提了个筹款救灾的法子,所有官员和富商,只要肯拿出钱财交给朝廷用于救灾的,都可以赏一个官做。
我们家那三十多间挣钱的铺子,不知能换个什么官做。正好张大人的官位空了出来暂时无人顶替,大人猜这个官会不会落到我三弟手中?”
“你!”张师鸣没料到姜涞竟然会趁虚而入,“皇上不会同意的。”
死猪不怕开水烫。
“有何不同意呢,玉漱园不是已经建成了,张大人一死,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晓大人跟皇上的交易。
甚至还能顺水推舟,把玉漱园说成是张大人为了一己私欲将赃款中饱私囊建造的。
贪污赃款的所得之物,朝廷按律充公,皇上就能名正言顺的拥有这座斥资上千万两的园子。”
姜涞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那平安锁,淡淡笑道,“你终究只是一枚棋子,碾碎了换一颗又如何?”
听着他的话,张师鸣脸色愈来愈难看,目光落在那只平安锁上,更是心神俱震,“你们把她关起来了?提刑司怎能如此对待一个妇人,她还怀着孩子!”
见他没有关心自己的生死,反而先问他的老婆孩子,姜涞稍稍有些讶异。
他倏然逼近张师鸣,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有我照顾她自然出不了事,可张大人仔细想想,到了谢玉蛰那会怎样?他可不会手软,你尽管放弃这个孩子,可你此生还能有下一个孩子么?”
良久,张师鸣眼眶猩红,死死盯着姜涞,“你想让我干什么?”
“很简单,”姜涞粲然一笑,半晌,又很快敛起笑意,冷漠开口,“我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