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道侣一手养大》扶将

1、第 1 章

　　“茉莉花，雪雪白、香甜甜的茉莉花咯——公子！公子要茉莉花不啦？”

　　雨后的甜水镇上，河上是缓慢摇曳的乌篷船，水边是捶洗衣裳的小妇人；老汉担着菜慢慢地行，小童举着风车啪嗒啪嗒地跑。挎着柳条篮子的白衫少女一面走过一串又一串的红灯笼，沿街叫卖着现摘的茉莉花，一面小心地避开青石板上星罗棋布的小水洼，仔细护着自己蓝染布的千层底鞋子。

　　少女的面庞像茉莉花一样洁白细腻，少女的嗓音如茉莉花一般清甜柔软；她扭脸笑盈盈望着身边那一脸讶异的人，等待她的回答。

　　裴澍才从船舱中叽里咕噜地钻出来，背后背着个粗布结的包袱，手上抱的大把叶梗长长的莲花莲蓬。她身上是窝得皱皱巴巴的青纱道袍，脚下趿拉双鞋帮沾了黄泥的十方鞋；头顶方才不慎在乌篷船顶上蹭了一下子，此刻木簪半掉不掉，乱蓬蓬发髻尚来不及重挽。

　　她虽形容落拓，相貌却十足清隽，又做一副道士打扮，也无怪乎那姑娘将她认作个公子了。不过到她站直了身子就能看出，眼前这分明是位年轻出尘的女冠，可不是什么风流恣肆少年郎！

　　像是没想到这齐整周正的卖花姑娘会与她搭话儿似的，裴澍怔了一怔才将满怀的莲花莲蓬一把扛到肩上，腾出只手来指着自己的鼻尖问：“姑娘可是在与贫道讲话？”

　　卖花姑娘将柳条篮子轻轻搁到木桩上给她瞧，清脆脆的笑声银铃儿似的：“是咯，小道长要茉莉花不要啦？十文钱一串，七文钱一包，好便宜的哇！”

　　裴澍于是饶有兴致地俯身去看。

　　雪白芬芳的花苞花朵儿密匝匝地铺了一层，挤挤挨挨地或将串做了手串，或将填成了香包，仿佛还沾着三更天的露水似的鲜嫩水灵。

　　她凑近了脸去闻，还不等挨上个边，清甜的香气就扑了满脸，只一下子，人就祛了那股子沉重的浊气，满身都清爽了。

　　裴澍其人虽是半步踏出了红尘外，到底是个才十几岁的姑娘家，见了这样好的花也难免心生喜爱。她只稍想了一想，便爽快地自袖中摸出几个大钱，放进那姑娘又白又软的手心里去：“那就劳姑娘取一串香花与贫道了，多谢。”

　　“小道长好客气的哇，且教奴家给您戴戴好——”

　　那卖花姑娘高高兴兴地收了钱，替裴澍自碧青篮子中挑了顶香顶饱满的花苞，使白棉线串做紧实的一串小心绕在她皓腕间：“小道长手腕生得又白又细，与花好相称的哇。”

　　小道长听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嘴上倒还算矜持：“姑娘谬赞，贫道可不敢当。”可那昂着头的小模样，引得卖花姑娘忍不住掩唇笑眯了眼。

　　裴澍且还要与这姑娘打听一番镇中情形，却乍听得一阵清凌凌的铃音声响，竟是一团怪风平地而起，忽地刮了过来，直将卖花姑娘篮中的雪白花苞尽吹至空中！

　　卖花姑娘张张朱唇，心下惊叫：啊呀！我的花要糟！

　　可她话还不及出口，眼前落拓的藏蓝身影已将肩上莲蓬抛去脚边，一跃便跃至半空之中！

　　裴澍脚下轻点，在空中一振袖，将宽宽大大的衣袖凌空转过一圈儿，卷在怪风中的花苞花朵儿便叫她尽数收进了袖中，不曾有一朵落下——卖花姑娘只恍惚瞧见她动了动手，眼前的晨曦暗了一瞬，那生得可俊俏的小道长云淡风轻地在她面前，只晃一晃衣袖般站定在原地。

　　“姑娘的花。贫道手上也无轻重，花苞娇弱，姑娘瞧瞧可有甚损伤的么。”
　　小道长笑吟吟地伸手，奉上一袖芬芳。

　　“呀……这，多谢小道长了。”卖花姑娘被那笑晃花了眼，只觉脸颊发烫，一时讷讷难言。

　　她探手将袖里花苞一朵一朵地拈出来，末了竟只敢含羞带怯地睨那小道长一眼，抱着青碧篮子一溜烟儿地逃了去，连最珍爱的蓝染布千层底鞋子沾湿了都顾不上，徒留水洼中一圈圈散去的涟漪。

　　“欸，姑娘，姑娘！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跑了……真是奇也怪哉。”

　　裴澍叫喊两声，抬脚欲追，卖花姑娘却逃得更快；她恐怕错了方向，只好就此作罢，随手拉个老妪问过路后便将莲蓬复抱回怀中，嘀嘀咕咕地顺着青石道一路向南行去。

　　甜水镇最南头的福生客栈，跑堂才卸了门板，记账的酸秀才打了个绵长的哈欠，耷拉着眼皮拨算盘——这时辰哪来打尖住店的，站在这儿忒是磨人。

　　他心里还正发牢骚，余光就瞥见片藏蓝衣角飘进大堂。酸秀才拿眼一搭，赶苍蝇似的甩了甩手：“不请卦堪舆算命求财保平安不接受化缘……”

　　大清早的就有破落户撞上门来，呔，还是个不修边幅的女冠！晦气、晦气！

　　裴澍被这贯口似的一串堵得一怔，旋即顶着那不善的瞪视施施然迈进来，朝酸秀才笑出了满口白牙。

　　“住店，一间上房。”她一手提溜着大捆莲蓬，一手自怀中摸出个其貌不扬的破荷包，哗啦啦地倒出好几块碎银角子，在柜面上叮叮当当地滚了个四散。

　　“……穷乡僻壤，全客栈的客房都一样，一天二百文，不分什么上下房。”秀才僵着脸，飞快地收了银子称过，甩回来一块已盘得包浆的木牌：“盛惠七钱，多退少补，饭钱另算。楼上左转右手边第三间，天字第七号。”

　　裴澍浑不在意地一呲牙：“多谢。”

　　她吊儿郎当地使小指勾着那木牌转圈儿，晃晃悠悠地往楼上走。楼梯走得临到头了，裴澍才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半截身子探出去与那秀才喊道：“烦请记着送桶沐浴的热汤上来！否则若有那眼拙势利的，见着了风尘仆仆的便瞧不起，将贫道打出门去可如何是好啊——你说是吧，学富五车秀才公？”

　　那酸秀才被裴澍臊得满脸通红，却又无话可说；裴澍挤兑了他几句亦很舒爽，一步三跳地蹦上楼去，消失在转角。

　　甜水镇往南，是一片极丰茂的树林。

　　那林中枝叶繁密不透阳光，又颇有些怪力乱神的流言，是以正午时分也几乎不见人影。尤其如今正是中元前后，百姓畏惧鬼神，就更少踏入。

　　如此正方便了裴澍。

　　她背倚槐树，手捏御灵诀，脚踏天罗步，嘴唇翕动却不闻声响。随着她步伐越来越快，身周渐渐有微风盘桓，腰间法器亦随之飞速转动，引得法器下缀得银铃清凌凌地响个不停。

　　倏地，一缕黑气自银铃中蹿出，朝西南方急射而去！

　　“小鬼儿恁地猖狂，还不速速回头！”裴澍一声厉喝，右手凌空一抓，像是手心有莫大吸力般，霎时便将那妄图逸散而逃的黑气牢牢攫困在手中！

　　黑气在裴澍手中左冲右突，将自己拗得奇形怪状也不能脱困半分，气得黑烟滚滚，当即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的臭婆娘，活该遭千人骑万人跨的骚.浪.蹄子！大爷来日必教你做那最卑贱的炉鼎，将你生生采补至死！”

　　“嗨，大爷您请便，随便骂，别客气。”裴澍手中将黑气搓来揉去当块泥巴坯子玩，污言秽语入耳，她却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还兴致盎然问道：“大爷这么厉害，又是炉鼎又是采补的，想来也曾是一方大能，又是如何沦落到如此境地啊？贫道瞧瞧你这残存的修为……噢哟，怎么跌落到堪堪筑基了呐？啧啧啧，这是遭了什么难了，惨，可真是太惨了！”

　　筑基二字仿佛一柄无双利刃，狠狠地戳进了黑气的心窝，踩到了它的痛脚，令黑气骤然狂暴起来！

　　“贱妇！老子吞——”叫骂声戛然而止，裴澍变脸比那翻书还快，眼角眉梢倏地覆上一层凛冽寒意，手上猛然用力，捏得黑气嘎嘣一下哑了嗓儿。

　　“聒噪。小鬼儿修为粗陋，牛皮吹得倒响，就是不知抗得过贫道几剑来？”她冷淡地垂下眼皮，随手把玩玲珑球下缀的天蚕流苏，“你可知晓万魂幡？万魂厮杀吞噬，如养蛊般得出魂主，入幡则不至灰飞烟灭不能出。如今恰闻有位道友意欲搜集阴魂炼制此宝，想来送你去做个顺水人情正相宜。小鬼儿，你觉得如何啊？”

　　万魂幡在修真界并非什么藉藉无名的法器，此物亦正亦邪，端看由谁把握，往往行善作恶只在一念之间。

　　瞧这婆娘神情，竟像是当真要拿老子去祭旗，毒妇！

　　那黑气看似修为低微又暴戾莽撞，实则再是识时务不过，当即乖乖安分下来不敢再叫嚣。

　　“这却不如何、不如何。不过几句顽笑，仙长怎地还当真了？”它在裴澍手中蠕动几下，语气忽而极尽谄媚，“承蒙仙长善心悲悯，小的愿为仙长效犬、犬马之劳。这甜水镇小的也曾盘桓许多时候，仙长有甚要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澍闻言，阴阳怪气地一挑眉：嚯，真是好一位能屈能伸的壮士！

　　她在那一团黑气上烙下一道缚咒，方才松开了捏着黑气的手指。黑气在空中盘桓两圈，勉强拉伸成一道影影绰绰的暗灰人影，向裴澍揖首一拜：“小的陈原，拜见仙长。”

　　裴澍细细观去，只见这自称陈原的阴魂容貌若凡人四五十许，瞧着衣衫不整，十分枯槁落魄；他周身虽无大因果，却也阴气缭绕，面容隐藏在黑气之后，辨之不清，唯觉森寒。可见这魂从前即使不是恶贯满盈，也绝非什么良善之辈。

　　此人行礼时七扭八歪，十分滑稽没章法，料想不是出身正经的宗门大族；修炼至四五十岁方才筑基不再衰老，足见其天资亦不上佳，又或心志不坚，不能专心大道——从他几十年的老魂被自己轻易制住便知，此人纵有本事，也多半是些旁门左道，不怕他翻出什么浪花来，倒是可以一问。

　　一番思量下来，裴澍心中戒备稍松，故作随意地向他询问起甜水镇胡家来。

　　“你说自己在甜水镇盘桓已久，那你可知街北的胡家近日来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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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