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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我是路痴不回头 ...

  •   16 我是路痴不回头
      周六的凌晨万籁俱寂,席鸿誓却猛然睁开眼睛,确切地说是惊恐地睁开了眼睛。水汪汪的双眼眨了半天,借着昏暗的光线断定自己没有离开过这张十多年前价值高达349元的床和奶奶亲手洗净的荞麦皮、亲手缝制的枕芯、亲手绣上鸳鸯戏水的枕套,加起来正是亲手做的枕头,和她老人家亲手购买的带有小熊□□图案的枕巾。

      席鸿誓叹了口气,懊恼地挠了挠脑袋,梦中的情形扑面而来。
      那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光,似乎什么都没有,伸左手不见五指,伸右手则另外五个也看不着。
      黑暗,无边无际,席鸿誓一点一点摸索着前进,奈何脊背发凉,头皮发麻,越走越害怕,万般无奈之下,颤抖地问道:“有人吗?把灯打开行不?”

      半空中陡然响起磔磔之声,宛如晴天霹雳响彻云霄,比用指甲划玻璃还难听:“看不见早说啊,要灯没有,手电筒倒是不缺。”
      “好吧,劳驾您把手电筒打开,谢谢。”虽然席鸿誓吓了一小跳,还是坚信有人比没人好,有光也比没光好。他展现处变不惊的风范,绝对是有礼貌的好孩子。

      一阵幽幽的阴风刮过,吹得什么东西咔咔嗒嗒乱响,两分钟又40.3秒之后,果然有手电筒亮了起来。它们漂浮在席鸿誓周围,铺天盖地,不计其数,发出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暗绿色光芒,教人忍不住联想起夜行动物的眼睛,而且每一个都像没头苍蝇似的打着转,宛如转世的鬼火,正在寻找荼毒的目标。

      席鸿誓顿觉后悔,心想这种适合拍恐怖片的氛围,还不如看不见呢。可惜他闭上眼睛也晚了,几个手电筒正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地飘过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拜托,你们离我远一点好不好?”席鸿誓一边推一边躲一边哀求。
      一个细长的手电筒仿佛听懂了,却用力摇了摇头,继而专心致志地往席鸿誓胳肢窝里钻,弄得他麻痒难当。

      “救命啊,谁来救我……”席鸿誓怎么躲也躲不掉,很想哭,却忍不住笑,心里万分委屈,声音越发婉转。
      “小席,是你吗?”
      虽然那声音很微弱,席鸿誓还是欣喜不已:“屠斗,屠斗,呜呜,幸好你也在。”
      “小席,过来一下好不好?”屠斗的声音倒比席鸿誓冷静得多。

      “好!”席鸿誓闻言点头,勇气大增,奋力摆脱手电筒的骚扰,向名叫屠斗的声源狂奔过去。多亏这些笨家伙呆头呆脑,行动缓慢,没给席鸿誓增加太多阻力。
      “慢点,小心脚下!”
      席鸿誓一愣,立刻刹住脚丫子,晃了两下才站稳,可是借助微弱的绿光,看不出地面有什么异样。

      “屠斗,你在哪?”
      “在这里。”
      席鸿誓听声辨位,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又一次被手电筒团团围住。
      光线似乎强了一点,但是放眼望去,除了手电筒就是手电筒,哪有屠斗的影子。

      “咳咳,我在下边,仔细找找好吗?”
      “哦。”席鸿誓趴到地上,才发现整个地面都是由手电筒的残骸组成,有金属的外壳、也有塑料的,模模糊糊看不出颜色;多数灯泡已经变成玻璃碴,露出单薄的钨丝;废电池型号不一,却都渗出粘糊糊的液体。

      席鸿誓厌恶地感叹:“苍天啊大地啊,垃圾分类回收多么重要啊!”
      半空中的声音委屈地说:“我手电筒大神就是分着类收来的。”
      席鸿誓揉揉耳朵,懒得理他,心说平时不觉得,原来屠斗的声音真是天籁。鉴于被整个环境恶心得想吐,他索性闭上眼睛,摸索着匍匐前进。

      飘浮的手电筒们没有放弃围攻,反而变本加厉,有的继续采取胳肢战术;有的使劲往上飞,再重重地砸到席鸿誓头上;有的掀起他的衣服往里钻,冰凉冰凉的,类似蛇的感觉。
      席鸿誓又痛又痒又毛骨悚然,不停地对自己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爬了两米,往前探路的手一空,似乎到了地面的边缘。

      他顺着那道边缘摸过去,在36厘米之外,摸到了另一只手。“屠斗,是你吗?”
      “小席,拉我一把。”
      自称手电筒大神的家伙似乎很开心,笑道:“哦呵呵,找到了耶!”
      席鸿誓气愤地质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根据声音判断,那人似乎嘬了嘬手指,答道,“看热闹喽!”

      紧接着,一道闪电照亮天空,足够席鸿誓看清屠斗的处境。他整个人吊在悬崖边,下面是无边无际的钉板。钉子尖像所有的传说一样,闪烁着蓝荧荧的光芒,生动地表明它们是有毒的。
      “我拉你上来。”席鸿誓奋力抓住屠斗的左手,把小时候喝奶粉的劲都用上了,谁让他老妈奶水不足呢。

      眼见屠斗有向上运动的趋势,猛然响起轰隆隆的雷声。震动传来,整个地面噼里啪啦地碎裂,而席鸿誓他们所在的部分明显撑不住,正在下滑。手电筒们似乎也受了惊吓,纷纷往高处飞。
      “喂,”席鸿誓着急地喊,“手电筒大神,怎么回事?”
      手电筒大神羞涩地说:“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没有搭结实吧。”

      “豆腐渣工程害死人呀!”席鸿誓痛心疾首。
      “小席,你快跑吧,或许还来得及。”屠斗轻声说。
      “那怎么行。”席鸿誓继续拽。
      “没用的。”屠斗用空着的右手来掰席鸿誓的手指。

      “不要啊——”悬崖终于断裂,席鸿誓一声哀号,和屠斗一块掉向钉板的深渊。
      意料之外的是,身下的东西软绵绵的,当然了,因为那不是冒着蓝光的钉板,而是铺着蓝床单的褥子。
      “呼呼。”席鸿誓抹了抹后知后觉刚冒出来的冷汗,打开手机,发现一条短信。

      “小誓子,我是岳冰姐,这么多年没见,有没有想人家?敢说不想的话,仔细你的皮啦!我刚从法国回来,12点半下的飞机哟,哇塞,还是祖国好哎,好亲切好亲切。听老妈一说起你,就很想见见,好想好想哦,今天上午有没有时间,有没有?老实交代,不许说没有。懒虫虫,睡觉肯定又关机,收到赶紧回信,赶紧立刻马上,随时恭候!”

      岳冰回来了啊,席鸿誓想起那个手劲奇大、号称大力金刚掌的女孩子,不禁微笑起来。岳冰只比席鸿誓大三个月,但是从小到大都有邻家姐姐的派头,敢于和一切抢糖的、抢玩具的、做游戏不守规则的、借了作业不还的、拦路打劫低年级同学的……等等家伙叫板,并且屡战屡胜。

      截止高中毕业赴法留学,大姐大岳冰同学创下了711战不败的记录,为街坊四邻和附近所有学校的孩子们所称道。英勇的骑士到处锄强扶弱、打抱不平,被拯救次数最多的美丽公主就是白嫩嫩软乎乎的席鸿誓了。

      数年不见,好容易回来一次,席鸿誓当然很乖地立刻回复:“岳冰姐,我也想你,一会就过去看你。”
      电话铃响起,席鸿誓一接,就听见岳冰大笑着说:“苍天保佑,我这么迫切地想见你,你一定会醒得很早啦!”

      席鸿誓叹气:“我醒得早,是因为做噩梦了。”
      “梦见恶龙要吃你么?别怕,勇者小姐马上就到。”
      “不用啦,你说你刚回来,怎么不好好休息,还有精神打电话。”
      “有时差呀,睡不着。反正你也醒了,不如咱们出去兜风,怎么样?”

      连恶龙都不放在眼里的勇者小姐,席鸿誓哪敢拒绝,于是十分钟后,他已经坐在岳冰的摩托车后座上了。
      天还没有大亮,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岳冰开得飞快,直奔某个地方而去。席鸿誓只能直觉地感到,他们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有着特定的目的地,但是这个目的地是哪里,就不是他的脑瓜子能够判断的了。

      说实话,他连前进的方向都搞不清,更不知道飞逝而过的牌子们都写了些什么,所有的路看起来都一个模样,所有的房屋也没多大区别。席鸿誓唯一能保证不会迷路的地方,就是自家周边250米,这种人,通常被称作路痴。
      “虽然我跟响良牙同病相怜,似乎还强了那么一点点,他走到自己家后边的空地都要花4天呢。”这是席鸿誓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地方。

      “小誓子,我们小时候,爬过那座山,记不记得?”
      “哦。”席鸿誓很茫然地应着。这座山和那座山,有哪里不一样吗?
      岳冰讲了半天山上有什么,没得到多少回应,过了一会又说,“你看那个农场,我们去玩过哦。”
      “是吗……”席鸿誓继续茫然。

      “小誓子,你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么?”
      席鸿誓无奈:“不好意思啊,岳冰姐,人家一向路痴嘛。”
      “还是和从前一样呢。”岳冰的语气里满是爱怜。
      “对呀,每次跟朋友出去玩,他们都得紧紧抓着我。”

      岳冰忍俊不禁:“最近经常出去玩么?”
      “也不是很经常啦。”
      “你这么单纯的孩子,还是少往出跑比较好,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卖我?”席鸿誓笑眯眯,“就我这小身板,什么活都干不了,挖小煤窑都不够格,卖给谁啊,肯定得砸手里。”

      岳冰诚恳地说:“人除了挖煤窑,还有其他用处呢。”
      “哎呀,大街上什么人才没有,谁会卖我啊。”席鸿誓不以为然。
      “我。”岳冰言简意赅。
      “那个……你开玩笑的吧。”席鸿誓突然觉得气温降了20度。
      岳冰猛一刹车,停在一片海滩处,下了车,摘了头盔,露出严肃的表情来:“你看我像是开玩笑么。”

      “不像。”席鸿誓据实以告。
      “所以就是这样啦。”岳冰把席鸿誓的头盔也摘掉,跟他四目相对。
      “你……你……”席鸿誓无辜地到处张望,却没发现任何供求救的目标。
      “不用看啦,就算你打得赢我,也回不去的。”

      “我怎么打得过你。”席鸿誓扁扁嘴。
      “就算我放了你,你也回不去,对不对?”岳冰和蔼地说。
      “你欺负人啦——”席鸿誓迅速地抹了抹眼睛,不想让泪水流下来。
      “小誓子,哭也没关系的。”岳冰递过一块红艳艳的印着双喜字和喜鹊登梅的手绢。
      席鸿誓退开一步:“你到底想怎么样!”

      “倒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财源帮的凌叔想怎么样,”岳冰正经八百地解释,“虽然你小子不值钱,屠帮主的恋人还是有价值的。”
      “仅次于疏财帮的财源帮?”席鸿誓苦笑道,“可惜我和屠斗并没有怎么样,更何况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受胁迫,恐怕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不劳你操心,试了自然知道。”岳冰一笑,云淡风轻。
      “我才不操心呢,凌叔什么的我又不认识,是杀是剐怎么都逃不掉,可是……”席鸿誓沉痛地问,“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你以为,我怎么会有钱去法国学做香水的?”
      “呵呵,原来不是你海归伯父的遗产。”
      “我从来没有伯父,只有凌叔,打那时候起,我就是财源帮的人了。”

      “能用从小到大的朋友,换到出国学习的机会,果然很划算。”席鸿誓无比平静。
      “不瞒你说,我弟弟还在他们手里。”
      “哦。”席鸿誓淡淡地应道。
      “放心啦,绝对不会送你去挖煤。”这一次,岳冰真的是开玩笑。
      席鸿誓尽量把眼睛瞪大些,没有回答。

      海面上驶来一艘船,岳冰从袖子里扯出一块两米见方一半黑一半红的旗子,打了几下旗语,拖着席鸿誓坐在沙滩上说:“歇一会吧,凌叔很快就到。别太担心,人家跟我保证过,不会伤害你的。”
      “连一根汗毛都不会少?”席鸿誓嗤之以鼻。

      “男子汉大豆腐,小伤小痛就忍一下嘛,肯定没有生命危险。”岳冰正色道,“拿你的命换我弟弟的命,我还不会做,因为你在我心里,和我弟弟是一样的。”
      席鸿誓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擦也擦不干。
      岳冰替他擦,像很多年以前,温柔的骑士经常做的那样。

      “岳冰姐……”席鸿誓抽抽搭搭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说穿了很简单,虽然屠斗一直派人跟着你,但是你一向睡得死起得晚,他们也不会黑天半夜死命盯着。”岳冰拢了拢头发,好整以暇地说,“所以我一接到命令回国,下了飞机就溜进你房间,放了一点致幻剂,会让人被噩梦吓醒的那种。”

      “确实吓人。”席鸿誓心有余悸。
      “你的手机里有追踪装置,不过你或许没注意,我已经帮你放在家里了。”
      席鸿誓翻翻口袋,果然没找到,不禁叹道:“您这玉手真快!”
      “多谢,小女子就指望这点手艺混饭呢。”

      海面上的船渐渐近了,岳冰含笑道:“我的事情说完啦,说说你和你的屠斗好么?”
      “有什么好说的,他……”席鸿誓俏脸泛红。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他,”岳冰的眉宇间浮现一点哀愁,“傻孩子,何必跟有钱人动感情呢。人家要什么有什么,随时可以随便换,做姐姐的不得不提醒你。”

      “没错,”席鸿誓垂着头说,“或许他今天就换了人,或许他懒得救我,更不会为我答应任何事,那你就白忙了。”
      “所以呀,这也是考验他的机会嘛,万一他不肯来,你可以早点放手,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短痛?”席鸿誓捂住脸,闷闷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的噩梦是什么?”

      “难道梦见被甩了?”
      “那倒不是,我梦见和屠斗一起被困在很诡异很可怕的地方,我一心想把他从悬崖边拽上来。”
      “英雄救美?”
      “别瞎说。”席鸿誓皱眉。

      “哦,美救英雄。”岳冰立刻改弦更张。
      “拜托,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便最后没有成功,我也不会放开他的手。其实我醒来的时候还有一点点高兴,毕竟我们到死都在一起。”
      “蛮感人的。”岳冰点头如捣蒜。

      “我这样活着,明知他总有一天会去找别人,却天天盼望他多留一刻、多看一眼,还真不如陪着他死了,反倒轻松痛快、干净利落。”
      “不要钻牛角尖嘛,树木之外还有森林呢。”岳冰的手绢再一次派上用场。
      “岳冰姐,你知道我是路痴,路痴选定的路,没有办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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