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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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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这天小桃和她娘吵了架。
吵架是因为小桃的娘想改嫁。小桃的爹是两年前死的,湖里打渔时变了天,船翻了人砸进水里,没能上来,淹死了。小桃爹的丧事办完没多久,村学里来了位新先生。小桃娘本来因为小桃爹的死悲痛欲绝,这位新来的先生使她免于一死。
小桃很喜欢那位先生,先生高大俊朗又见多识广,比起身边那些叔叔伯伯,说是神仙也不为过,而且先生对她很好,学堂里那么多学生,先生对她最好。可即使如此,在小桃心里,世上最好的男人永远是她爹。那天是小桃说想吃鱼。在小桃看来,她爹是为了她死的。她爹对她好,对她娘更好。爹是好爹,娘也是好娘,小桃不是不能接受她娘改嫁,她只是觉得她娘过份。爹才死了两年,娘就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甚至在中元节给别的男人做衣裳,眼里话里尽是对嫁与那个男人的渴望。小桃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怨恨。她为她死去的爹诉不平,斥责她娘的薄情寡义,她娘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小桃生平第一回挨打,惊大过于疼,好一会儿才大哭着从家里跑出去,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河边。
两年前,就是在河边的大柳树下,小桃见到了她爹泡的肿胀的尸体,那张青白的脸她此生难忘,此时此刻再忆起,不禁悲从中来,捂着脸大哭着朝柳树跑去。忽然就听见一声——
“站住。”
声音有如冷冰,叫人不寒而栗。
小桃睁开了眼,先看见了柳树下那一抹雪白倩影,然后才是脖颈前的薄铁片,寒气沁透她的肌骨,她咽了口吐沫,全身的汗毛倒立。可小桃仍是忍不住看那柳树下的身影,只因她过分美丽。
树下的美人全身素白,脸很白,白的像鬼,月光照在上头,有一层浅淡的光辉,朦胧得使人记不清她的脸,然而嘴唇是饮了血一般的红。
小桃看见那血红的嘴唇轻启,看见了一些微微的白,听见她说:“只是一个小孩子,不要吓到她。”小桃无端想起学堂里学到的四个字,如鸣佩环。
先前那声音说了一声是,然后那薄铁片从小桃颈前移开了,佩环又响起来:“你过来。”小桃晕乎乎的,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往柳树下去了。
此时月出东山,清风吹拂,柳枝蘸水摇摆,水面潋滟粼粼,她站在柳树下,帷帽的轻纱在她脸边飘摇,只是微笑,就胜过身边万物的总和。
小桃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
“中元夜你也敢跑到荒野里来,胆子真大。”
小桃仍晕晕的,道:“我不怕,我爹就算成了鬼,也会保护我的。”眼前人只是淡淡一笑,抬起脸望向远方,目色悠远。
小桃这会儿才看见原来她掌心托着一盏青色莲灯,想她或许是有什么要纪念的人,所以来这里放灯。想到这里,小桃忘记了自己的难过,悲伤起她的悲伤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呼唤渐近,一时间人都回了神。
待听了清楚,小桃立时变了脸色。美人见此,笑着问她:“怎么?你不怕鬼,却怕人?”
小桃摇头道:“我没想到是先生来找我。”说着将自己的苦恼一股脑全倾诉给面前人。待讲完,呼唤已到脸前,小桃看过去,先生就在十步外的地方,遇到了她先前一样的事。但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那铁片就横在先生的脖子上,一直过了好久。那个人听身边这美人姊姊的话,可姊姊没有开口叫他收手。
小桃感到奇怪,抬头去看,美人姊姊娟眉淡蹙,嘴唇紧咬,脸上仅存的一些血色也被她吃掉了,莲灯在她手里攥成了一团。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
小桃的眼睛在三个人脸上游移,心忽然怦怦跳起来,气也不敢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桃才听见一声:“放下吧。”她才要松一口气,但是发现那个人一动不动。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听这姊姊的话。
“退下。”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那个人像先前一样,收回了手里的东西。
小桃这才放下了心,赶紧朝先生跑过去,到了先生跟前,喊了一声先生。可是很奇怪,先生却没理会她。小桃于是又喊了一声,先生这才低头看她。
先生道:“小桃,怎么离家出走呢?你娘找不到你,急哭了。”
小桃眼里泛起泪,哽咽道:“她打我。”
先生道:“受了委屈也不能离家出走,多危险,要是碰到坏人怎么办?”
小桃看见先生的眼睛略往旁处瞟了一下,以为先生是指那姊姊,于是急忙为其正名:“姊姊不是坏人的!姊姊这么美,怎么会是坏人?”
先生缓缓笑起来:“是吗?”
小桃本要点头,但先生的笑太过奇异,小桃看了心里打起鼓,一时不知道怎么好了。
这时候美人姊姊走到近前,问小桃:“这是谁?”
小桃看了一眼先生,有些心虚,小声道:“这就是我的先生了。”
美人姊姊点了点头:“是这样。”笑了笑,不说话了。
先生道:“小桃,快回去,你娘好安心。”牵住了小桃的手。
小桃转头去看美人姊姊。
美人姊姊笑道:“你回家吧,有缘的人是会再相见的。”
先生的手蓦地攥紧了,小桃疼的龇牙,一声先生还没喊出来,先生已经扯着她大踏步走了。
小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想起还没有和美人姊姊告别,于是回头望去,看见美人姊姊站在原地,一双眼睛也看着她。
河边又安静下来,殷季李低头拨弄着手心里糟成一团的莲灯,轻轻喊了一声阿来。
“殿下。”阿来应声。
殷季李问:“你说,他是谁呢?”
阿来道:“殿下方才不应当拦我,无论他是谁,杀了总不会有错。”
殷季李笑道:“你的心也太狠。”阿来不敢再应声。殷季李丢掉莲灯,转身望向宽广河面。河水潺潺而去,殷季李忽然道:“你当没有见过他。”阿来愕然抬头。
殷季李道:“阿来,我没有我弟弟那么好说话,你要听我的。如果今晚发生的事有半个字传到我弟弟耳朵里,什么下场你自己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