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克斯》李太夫

1、第一章

　　霍夫曼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果他还有理智的话，他现在应该立刻转身回到车里，踩下油门，彻底离开这个镇子。

　　但是他做不到。

　　有些时候，人的心里会突然涌现出不合时宜的欲/望，就比如正在上班却突然想念自己的床，正在节食却突然想吃蛋糕。

　　这种欲/望来的毫无道理，却难以抑制。

　　此时的霍夫曼就被自己的欲/望所控制着。

　　现在这种情况并不在霍夫曼的计划内，他之前并没有想过要在这个镇子里停留。

　　他已经在这个街角站了43分钟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按照他的计划，他此时应该在F市享受自己的第一顿晚餐，而不是在一个公路边的镇子的酒吧门口傻傻地站着。

　　也许是上个城市给他留下的愉悦让他过于放松，也许是小镇外竖起的广告牌太过诱人，也许就像你突然想吃奶油蛋糕一样，根本没有任何理由。

　　反正，霍夫曼驶离了通向F市的公路，转而来到了这个小镇。

　　这是个繁华的小镇，镇上正在举行啤酒节庆典，车道上停满了来自不同地方的的车辆，这倒让霍夫曼这个外来者显得没那么显眼了。

　　一开始，霍夫曼只是想在这里喝杯啤酒。

　　就像镇子外的那块印着大杯啤酒的广告牌上写的那样——“享受当下”。

　　他喝完了一杯，又叫了一杯，等到他从酒吧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虽然才入夜，酒吧对面的巷子里已经聚集开始热闹了起来。

　　一些人开始从阴影中走出来。

　　这些人的性别，肤色，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露出的皮肤要比被布料包裹住的多的多。

　　这些男男女女姿态慵懒地站在巷子口，不时有车辆停在这些人面前，一些人开始随着车辆离开。

　　果然是能够制作出“享受当下”这种广告牌的镇子。

　　霍夫曼本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是随即，他看到街对面的那个男孩。

　　或许是男人？

　　霍夫曼不是很确定，虽然他的视力很好，但是对面的巷子灯光太暗了，他看不清那个男孩的脸，只看到对方在路灯勾勒下纤细的腰肢和胸前袒露出的大片白色皮肤。

　　看着那个身影，霍夫曼突然间明白了上帝为什么会指引他来到这个小镇。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你甚至都不需要看清楚对方的脸，就能够确定他就是你想要的人。

　　不合时宜的欲/望冒了出来，将霍夫曼的双脚牢牢钉在了原地。

　　那个男孩（不管他到底有多大，霍夫曼已经决定就这么称呼他）的穿着打扮和周围的人如出一辙，但是却和那些人格格不入。

　　面对那些停下来的车辆，男孩并不和其它人一样一拥而上，他远离人群，背靠在斑驳滴墙上，两只手放在裤子口袋里，一直腿微微屈起，看起来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霍夫曼近乎贪婪地望着那个阴影中的男孩，感觉心脏蠢蠢欲动。

　　虽然欲/望在心底叫嚣，但是霍夫曼并没有立刻上前。

　　他还有些顾虑。

　　他并不了解这个镇子，也不了解这个男孩，他在这里站的太久了........这些都可能为他带来麻烦。

　　就在霍夫曼在留下和离开之间挣扎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凑到了他的身边。

　　“嘿，先生。”男人有一个红红的酒糟鼻，一口黄色的烂牙让他的笑容看起来令人十分不适。

　　“需要帮助吗？”男人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透露鬼祟。

　　霍夫曼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和男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不用了，谢谢。”他冷淡地说，转身准备离开。

　　“嘿嘿。”对方不以为意，反而追上了他。

　　“别强迫自己说一些违心的话啊，先生。”干瘦的男人挡在他的面前，用一种下流的目光引导霍夫曼看向街对面。

　　“有需要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上帝既然给了人类欲/望，自然也允许人类去满足欲/望。”

　　这句话让霍夫曼停下了脚步，他望着街对面，那个男孩还站在巷子口。

　　男孩看起来并不受欢迎，没有一辆车愿意在他面前停驻，在昏黄的路灯下，男孩的身影显得有些孤独。

　　霍夫曼的脚步不由地停下了。

　　“嘿嘿嘿。”男人嘿然一笑，他靠近霍夫曼。

　　“先生，我可以告诉你关于对面那群可人儿的一切。”

　　“我可以告诉你她们哪一个最温柔，哪一个最需要钱，哪个最健康，哪一个最好连她的衣角都不要碰。”

　　“而先生，你什么都不必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这些我统统都不想知道，我只需要一杯啤酒，一杯啤酒就好。”

　　男人的话对现在的霍夫曼来说充满了诱惑力，他看了看四周，低声对男人说。

　　“跟我来。”

　　霍夫曼带着男人来到了一个更为偏僻的角落，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

　　看着那张钞票的面额，男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霍夫曼并没有立刻将钞票递给男人，他将钞票在男人面前细细地叠好，眼睛再次看向街对面的男孩。

　　“告诉我，关于那个男孩的一切。”

　　“谁？”男人不情愿地将目光从霍夫曼手中的钞票上挪开，顺着霍夫曼的视线望去。

　　“哦，菲尼克斯啊。”

　　“菲尼克斯.........”霍夫曼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他看着那个男孩，镜片下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痴迷。

　　“如果先生你想要快乐的话，我建议您还是重新换一个目标吧。”男人并没有发现霍夫曼的异样，他看着那个男孩挑了挑眉：“菲尼克斯可是一只小野猫，还是一只死了一半的小野猫。”

　　霍夫曼闻言转过头：“怎么说？”

　　“菲尼克斯的脾气非常暴躁，一言不合就会打人。”男人解释道：“而且他打起架来简直就像疯了一样，不久前他刚把自己的一位客人打进了医院。。”

　　“最重要的是，和他做你完全体会不到任何乐趣。”男人说着，露出了一个下流的笑容。

　　“就像他曾经的客人所说的那样，“干一条死鱼都比干他有意思”。”

　　男人粗俗的话语让霍夫曼皱起眉头，他小心地将自己的厌恶掩藏在和善的外表之下，继续与男人的对话。

　　“听起来，他并不愿意做这一行。”

　　“没有人会愿意做这个。”男人嗤笑一声，耸了耸肩：“大家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不过。”男人瞥了一眼对面的菲尼克斯：“菲尼克斯和其它为了生存而做这行的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哦？”霍夫曼侧了侧头，他望着街对面的男孩，浅灰色的眼睛在镜片后闪了闪。

　　“他有什么不一样？”

　　“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中年男人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断地瞄着霍夫曼手中的钞票。

　　霍夫曼心下了然，他将钞票递给男人。

　　“麻烦你说的更详细一点吧。”

　　“好的，先生，好的。”男人欢天喜地地接过钞票放到自己的口袋里。

　　“那我就从头开始说好了。”钱到手后，男人终于认真了一些。

　　菲尼克斯的人生在他的描述中慢慢展现在霍夫曼面前。

　　“那个叫菲尼克斯的男孩来自20英里外的红岩镇，今年好像才20岁，做这行有一年了。”

　　“听说他本来是个好孩子，但是却脑子发昏，和另一个男孩相爱了，红岩镇是个小镇子，和我们镇可比不了，在他们那里，两个男孩相爱是绝对不允许的。”

　　“然后像所有脑子发昏的年轻人一样，他和那个男孩在一个晚上相约私奔，不走运的是还没开上多久，两个人就出了车祸，他只是受轻伤，但是那个男孩却死了。”男人说着，也有些唏嘘。

　　“听说那个男孩的父母连葬礼都不让他参加，也是可怜。”

　　听到这些，霍夫曼沉默了。

　　街对面的男孩依旧站在原地，连站姿都没什么变化。

　　没有人光顾他，他看起来也不想搭理任何人，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路灯投射出的光斑中，就像一团看不出形状的乌黑墨迹。

　　“那个男孩死后，不知道怎么的，菲尼克斯就开始做了这一行，一开始是在红岩镇做，嘿嘿嘿，别看红岩镇的那些家伙平时看起来道貌岸然，最后做他生意的可不少呢，有一些还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辈，他把那些男人的照片都打印出来，贴的到处都是，真是闹了个天翻地覆，连我们这些临近的镇子都听说。”回忆起那段时间有关红岩镇的八卦，男人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报复方式。”

　　“他父母呢？”霍夫曼突然问道：“他父母怎么能允许他这么做？”

　　“他没有父母，他父母早死了。”

　　“哦？”霍夫曼转身看向男人：“那他还有别的亲人吗？”

　　“好像没有了，听说他还有个爷爷，不过在他闹出这件事之前就死了。”中年男人撇了撇嘴：“想来也知道，他哪怕还有一个亲人，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他撕下了红岩镇那些人的脸皮，那些人就把他赶出了镇子，之后他就一直附近几个镇子上流窜，继续做些皮肉生意。”

　　“真可怜啊..........”霍夫曼看着远处的男孩喃喃道。

　　“谁说不是呢。”中年男人搓了搓鼻子，无所谓地说：“但是话说回来，在这个操/蛋的世界生活，谁不可怜呢？”

　　“说起来，菲尼克斯也并不是他的本名。”男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菲尼克斯是那个死去男孩的中间名，红岩镇的16号，幸运的不死鸟，我看过他们高中和我们镇上那群孩子的比赛，那是个打棒球的好苗子，可惜的是那孩子在球场上的运气并没有带到生活中来。”

　　听完这些，霍夫曼没有再说话。

　　“我说先生。”男人说着又看向霍夫曼，浑浊的眼睛转了转。

　　“如果你真的想找点乐子的话，还是不要找他了，看到那边那个男孩吗？他很需要钱，而且他还有两个弟弟，他们一家都很需要钱.....”

　　霍夫曼这次并没有皱眉，他对着男人摇了摇头，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不了，听完这个故事，如果我还有什么其它的心思，连上帝都不会原谅我的。”

　　“那我也是不会退钱的。”听到霍夫曼这么说，男人立刻警惕起来。

　　“别误会，先生，”霍夫曼见状笑了：“那些钱就当是我为你的故事付的钱吧。”

　　“你真是个好人啊，先生。”听他这么说，男人放松了下来，他咧开了嘴：“如果你想听故事，那找我就没错了，我去过很多地方，知道的故事比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多。”

　　“是吗？”霍夫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男人呢：“我还以为您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呢。”

　　“我是在这个镇子上长大。”男人摆了摆手。

　　“但是我不喜欢待在这里。”

　　“大部分时候我都不在这里，只有每年啤酒季的时候我会回来待上一个月，啤酒季结束我就会离开，这是个无聊的地方，这附近的镇子都一样的无聊。”

　　“难道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您留下吗？”霍夫曼盯着他。

　　“有，这个镇子上的啤酒确实让人难忘，但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了。”男人的声音冷漠起来。

　　“那您的家人呢？”

　　“没有，我没有家人。”男人的表情变得不耐烦起来：“我说先生，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喝酒了。”

　　说完，男人转身就要走。

　　“等等，先生。”霍夫曼阻止了他。

　　“干什么？”男人斜着眼睛看着霍夫曼。

　　“先生，你说你还有很多故事。”霍夫曼面露微笑。

　　“我是一个很喜欢听故事的人，所以如果您还有时间的话，我的车上还有几罐啤酒，虽然不如这个镇上的啤酒那般美味，但能过得去。”

　　一听到有酒，中年男人就来了兴致：“你的车在哪里”

　　“我把它停在了那片树林里了，离这里不远。”说到这里，霍夫曼停顿了一下，解释道：“那是一辆房车，不适合开到这里。”

　　男人到底还是有点警惕心的，他打量了一下霍夫曼，觉得面前这个看起来像个普通上班族的男人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可能性不大后，才又开口问道。

　　“只有啤酒吗？”

　　“还有一些伏特加。”霍夫曼笑着看着男人，看起来十分友好。

　　听到还有伏特加，男人顿时放下了所有戒备。

　　“兄弟，你想听什么故事？”他一把搂住住了霍夫曼的肩膀，满脸谄笑。

　　“只要有足够多的酒，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瞥了一眼男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霍夫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