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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儿时·入宫 ...

  •   第六章儿时·入宫

      太子府,观雪亭。

      李陌着明黄色蟒袍,盘腿而坐,在落下第三子时,毫无意外看见带怒而来的男人。

      只见陈宴清踩着满地积雪,宫灯在他身上滋生出琉璃的光晕,哪怕是简单白衣,也让他有修竹茂林之味。

      “来了,”李陌一笑,伸手邀请道:“坐吧。”

      陈宴清没搭理,就那么静静看着他,讥讽道:“雪夜风寒,殿下还未睡啊!”

      与他相处惯了,李陌明知他话里有话,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孤这不是还不困嘛。”

      “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知道臣会来找,故意等着的吧?”陈宴清面上带着笑,声音却发冷。

      聪明的人不需要揭穿,模糊不清的话就能让人意会。

      李陌轻咳一声,也有些尴尬。

      “孤寻母后赐婚,给你一个漂亮知心的小夫人,就算不是好事也不至于亏心吧?宴清这般说,可着实伤了为兄的心。”陈宴清出身晋王府,虽是异姓王,称句兄弟也使得。

      听了这话陈宴清便敛了笑,一针见血质问:“是我求殿下赐婚的?”

      陈宴清眉眼平和中,又带有几分锐利,“殿下明知,我恨什么。”

      两人目光对视,一个平和带怒,一个矜贵藏慌。

      李陌沉吟片刻,无声叹息,“孤知。”

      “孤明白你的狼狈,心坠深渊又想勉力挣脱,你恨出身,恨遭遇,恨所有负你之人,最重要的是——”

      李陌看他一眼,“你恨你自己。”

      “可是宴清啊!人总归是要往前看的。”

      李陌站起来,与他并肩而立,真心劝解道:“你与孤一路厮杀,扶持至今,孤好了,也希望你能活的像个人。”

      陈宴清微凝,气氛稍缓。

      许久方道:“我很好,这样便好。”

      说完陈宴清侧眸,静静看着宫灯下的积雪,不禁想到姜棠望他时的笑,纯洁如雪不染世俗,那是一种世间少有的干净与美好。

      冷风卷起霜花而入,吹在陈宴清沉着的眉眼。

      他微微沉默,间隔片刻才低道:“只是跟我,不好。”

      他这一生就像看着平静的一片沼泽,上面看着清澈如许,只有拨开表面,才能瞧见下面堆积的骸骨,生蛆流脓,就连他生父都说他恶心。

      以前陈宴清无所谓娶谁,唯一的例外就是对她失态,本来娶也没什么不乐意。

      可在姜棠笑那刻,他忽然想放过她。

      “当年姜延遇袭,是姜夫人(沈骊歌)待孕之身死守北关。”陈宴清沉着着眉眼道:“退兵当日操劳早产,无力分娩,且儿女双生,失血过多,撑着一口气让人刨腹取子,用命换来一双儿女。”

      这件事当时传的沸沸扬扬,惹了多少人的眼泪,待姜延平安归来,瞧见的便是稚子幼女,和爱妻黄土埋骨。

      “——这是姜家唯二的血脉。”

      “可你也不差啊。”李陌望着他。

      “不,我差。”

      “差在何处?”李陌追问。

      “差在恶心。”

      “陈宴清!!”李陌拍案而起,对他怒目而视,他的气在于陈宴清对自己的轻视。

      陈宴清却无所谓,坦坦荡荡,甚至气息都还平稳。

      他嗤笑一声,“殿下知道的,臣这身污秽来自血液,洗不掉也挣不脱。”

      李陌听的喉咙发涩,他想说“经年旧事与你无关,作为受害者你缘何自厌”,又觉得这话出口,是给陈宴清难堪。

      这些表面瞧着越云淡风轻的人,往往才在意到骨子里,他堂堂太子竟一时张口结舌。

      而且——

      陈宴清看似说的掷地有声,实则折他手里的忠臣良将不计其数,又怎会真的在意姜延与其夫人的英雄事迹?

      又怎会真的在意他们的儿女该不该尊敬?

      李陌能不知道,这是陈宴清的推脱吗?

      不,李陌知道。

      可知道,却悲悯他不敢揭穿。世人皆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皇家子弟无亲情,可有时李陌却觉着,这些和晋王府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这桩婚事李陌虽有私心,但更多的是想让陈宴清懂情爱,别那么拼命。

      如今被陈宴清话赶话到这种地步,李陌也有些烦躁,几乎要忍不住把家丑说出去,但好歹还有些理智,片刻后吐出一口浊气。

      “宴清啊。”

      复杂的一声,砸在人心里。

      “有些事孤本不愿提起,可这人是姜棠!于公姜家一门忠烈,于私……那姑娘喜欢你。”

      喜欢这种话,是今日第二次听见。

      陈宴清抬头与他对持,“那又如何?”

      谁忠谁奸,与他何干?

      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

      李陌张口,犹为艰难的说:“你少年时被人欺辱……”

      听到这话陈宴清瞳孔一缩,袖中的手竟微微发抖,那双过于沉墨的眼睛有迷蒙、厌恨和阴翳,最后慢慢演变成死灰。

      “那时救你的小姑娘,是姜棠。”

      听了这话,陈宴清勉强回神。

      他惊讶道:“你说什么?”

      “孤说当年救你的小姑娘,是姜棠。你记得当时她被打的一棍吗?”李陌苦笑道:“后来……她便脑子迟钝了,这都是命。”

      “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毁姜棠一生啊!”

      纵使将军府富贵,是钟鸣鼎食之家,但世家贵族谁会要一个脑子迟钝的姑娘做冢妇。沈家倒是想要姜棠当儿妇,不过其中又有几分真心实意?

      李陌静看着他,“如今这姑娘说喜欢你,你不负责吗?”

      陈宴清蹙了下眉,瞧着他片刻,李陌不偏不倚,显然说的是实情。

      瞬间,陈宴清觉得,他就像是游走在沙漠的孤魂,浑身被抽干了力气,忽然背上被置了大山,本来无所谓的人生,只能背起她,哪怕鲜血淋漓也要往前。

      少年一场相遇——

      有人得救,有人被毁。

      别人负他,唯独姜棠,他欠她。

      “我……”

      李陌偏头,静看着他。

      “我会娶她,”陈宴清闭上眼睛,指尖微顿,“我娶她。”

      “往后这一生,无论是好是坏,我活一日便护她一日。”

      本来陈宴清答应,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可此时看着陈宴清情绪不对,看的李陌心里难受。

      他看着陈宴清离去,哪怕是暗伤中,也沉隽冷静,步伐沉稳犹如装鞘利刃,一个背影就引人瞩目……可往往过于引人瞩目的人,才更容易被惦记。

      人有些伤口,是一辈子无法愈合的。

      无论陈宴清多么想忘,李陌那句话也起到了作用。

      当夜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了雨声响起,滴滴答答,混合着来自很遥远的笑,神智迷离间,他瞧见一个身子瘦削的少年,面容精致却被人按跪在地上。

      飘着雪的大冷天,他穿着件不合身的薄衣,其他一群人围着他唱。

      “陈宴清妓生子,爬裤·裆是人狗!”
      “没爹疼没娘要,生来就是小畜生!”

      面对推攘他的大太监,少年精致的面容平静无波,垂眸深藏厌恶和暴戾,他手指扣进地里指甲断出血,却牙口紧咬一声不吭,脊背挺的直直的。

      华服男孩岔开腿,撩起衣摆命令,“陈狗,爬过来。”

      那是一个看不见光的冬天,惯来不服输的他竟然爬过去,然后猝不及防中把人咬住,那力道重的像是要生啖下一块肉。

      瞬间嘶喊声、捶打声、叫骂声……

      以及身后忽然挤进来一句小姑娘的声音——

      “你们放开他。”

      如同天籁,特别清脆。

      那是黑暗中照进来的一束光,成了他那年有且仅有的温暖。

      睁眼的那刻,陈宴清喘着粗气,手里紧紧的抓着被单,随之腹中苦意翻滚,顶的他一个翻身伏在床上,干呕……无止境的干呕。

      多少年没做这梦了,他以为都忘了。

      可有些事遇了就是遇了,它就在那。

      即便它脏,也在心里,筑起了坟墓,每每走过阴魂不散。

      原来外面果真下雨了,陈宴清拿手遮着眼,苦笑……

      *

      次日要进宫谢恩。

      继母小沈氏一早来给姜棠梳头,孟舒也来了。

      自姜棠被赐婚,孟舒倒对她热情许多,“糖糖,听闻妹夫出身王府,生的极俊,是不是真的?”

      不待姜棠回答,她就抓上姜棠的手,自问自答:“哎呀面容倒是次要的,反正糖糖才是世上顶顶漂亮的,最重要的是妹夫身处要职,是三品大员,以后就再也没人敢嘲笑糖糖了。”

      孟舒这话说的很巧,引诱姜棠嫁给陈宴清很好。

      以前姜棠总以为她是真心,现在看来全部尽然,孟舒说这些不过是想姜棠放下沈家,别惦记沈安罢了。

      不过那样一个火坑姜棠也不感兴趣,孟舒要往里面跳是她的事。

      姜棠面色无波,借着拿簪避开孟舒的手。

      孟舒一愣,委屈的看向小沈氏。

      小沈氏朝她遥遥头,又是让她让着姜棠,孟舒表面同意低头却满眼怨恨。

      原来,孟舒这么早就对她心中有愤,姜棠收回目光。

      小沈氏对她有些讨好,“糖糖喜欢这支簪?”

      姜棠点头,“嗯。”它够尖够利,入宫戴正好。

      小沈氏接过,小心给她插上。

      要说姜棠不怨孟舒也不是,只是——

      前世恩怨,她要了孟舒一命。

      今生重生,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必先动。

      以后孟舒要敢算计到她头上,她就敢撕她,这样想完差不多也收拾好了。

      姜棠穿的比较淡,这样不扎眼。一身白青色的烟罗裙,腰带勾勒出腰肢,她又配了大氅,刻意遮住诱人的身形,这才告别小沈氏往外面走。

      从头到尾,都没看孟舒一下。

      孟舒一边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一边对着姜棠的背影捏紧了帕子,有时候不在意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

      出来的姜棠绷着脸,哼一声才觉过瘾。

      她也是有脾气的好嘛!

      吃我家的住我家的,难得我还要为多个白眼狼姐妹委曲求全?那不能够。

      姜棠昂着头,骄傲的像只孔雀,走了。

      她其实很不乐意去宫里,但谢恩却没办法。

      昨晚被姜知白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方才甚至选了最利最尖的簪子,下马车时还是不情不愿。

      远远瞧着姜棠裹在大氅里,脑袋缩在一圈绒毛中,浑身就剩一双眼睛,可能因为穿太厚实瞧不见路,走着走着忽然平地歪了一下。

      她的丫鬟今天没带,弄的现在连个扶的人都没有。

      她自己稳住身子,这才伸出脚踩了两下,地怎么也欺负我!

      发泄完愤愤转身,这才瞧见宫门口的两人,一个明黄锦衣,极力憋笑;一个玉笏在手,依旧寡言,两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

      李陌看姜棠都呆了,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姜棠提起裙子走过去,刻意绕过那抹明黄,牵上陈宴清的袖子。

      可能有些窘迫,她行了礼也不抬头,就那么留给他们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瞧着还挺委屈。

      陈宴清斜了太子一眼,眼神警告。

      再笑,笑哭了你哄?

      李陌挑眉,“昨个还在我府上据理力争,今个便护上了。”

      陈宴清也不理,两人一个低头一个不语,看着倒挺般配。

      李陌只能收了笑,真心道:“虽有些孩子心性,倒也不失率真,配你这心眼多的人挺好。看一眼孤也放心了,就不打扰二位独处,先走一步!”

      李陌告辞而去。

      陈宴清待她本就不同,自得知这是救他的小姑娘,对她便又多了些耐心。

      “可吃药了?”

      嗯?吃药?

      姜棠一时不解,反应过来才知是她生病的事。

      “没吃呢。”

      很简单的问题,反应却比常人慢几刻,过程中眼神呆愣人也木讷,看出这些陈宴清心情愈发复杂,对她多了些亏欠。

      姜棠出门的急,故意没喝药,本以为躲过了,又被男人抓到,老实交代完听不见他说话,姜棠有些怕他沉默,偷看他一眼,正好被陈宴清抓到。

      “是病好了不吃药?”

      姜棠眼睫微颤,想他可能是生气了。

      “好多了,我都不烧了。”

      她自己可能瞧不见,但陈宴清却看的分明,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瞧着漂亮可爱也可能是生病导致。

      “不信你摸也行。”

      这话是增加可信度姜棠才说的,他眼睛过于深邃,就像把人看透,她撑不住。

      谁知陈宴清真的弯腰,拿玉笏的手按在她肩上,把人抓过来,姜棠对他一连串动作惊的没反应过来,死拽着他不松。

      陈宴清抬不起手,便道:“不是让摸吗?”

      姜棠反应过来,羞涩的眼中带几分慌乱,“啊,真摸吗?”

      陈宴清静看着她,眼神分明表示着‘你说呢?’

      “那好吧!”

      姜棠抓着他袖子一紧,借力足尖踮起,眼睛眨了眨,人便在清风徐徐中贴上他的下巴。

      男人那时弯着腰,忽然一袭淡香扑来,脖颈便是她呼出来的发烫温度,她喷洒的气息香甜,像是盛开是海棠味道。

      声音也软糯道:“你看,是不是不烧了!”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陈宴清咽了咽口水,眸中有暗光浮现。

      那一刻。

      想,好想……

      把人按怀里,除了他,谁也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儿时·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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