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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桃花(一) ...

  •   桃花(一)

      秦玉凌惊魂未定,耳边风声盘桓,哪里顾得周遭白云作除天为幕,脚底是银山雪嶂,蜿蜒长河。整个人被未靡紧紧攥在怀里,未靡鬒发飞扬,都拂在秦玉凌脸上,这仙君的面色严肃,秦玉凌便知这回事态严峻。
      忽地未靡更拽着秦玉凌拔高飞起,直冲凌云,谁知撞上个屏障似的东西,未靡闷哼一声竟被挡了出去,牵着秦玉凌坠下云霄!……
      秦玉凌忙闭了眼,死死地抱住了未靡……这回要被这个仙君连累死了……
      直坠之中,头脑开始空白。只觉得有人拥住了自己,软绵绵轻飘飘地掉落在什么地方……

      悠悠醒转,什么东西轻巧掉在眼皮上,一睁眼,漫天花雨……
      晴光入眼,桃英缤纷,粉铸脂凝,借来杜宇三分红,偷得梨瓣一点白。花吹暗香,淡淡摇曳,真是东风情味,又拂了一身还满。
      秦玉凌落入了桃林之中,好个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或者,这便是仙家洞天?……
      四顾不见未靡,秦玉凌不由忧心。法力受制,本已元气大伤,还从高天坠下,也不知落到何处。况且还有魔物尾随,更是危险。最为神秘与强大的魔界,此时正与天界交战,恐怕会对未靡不利。
      桃花满蹊,乱英迷眼,秦玉凌穿梭在桃花阵里,无头苍蝇似地乱转,一时失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林子起了薄薄的雾,一片粉英朦胧。衣裳被桃枝勾了一下,脚下又被几处凸出地面的老桃根绊了一下,飞来的桃瓣不偏不倚正蒙上了眼睛,整个桃林如同个淘气小娃,存心跟他捣蛋。
      汗津衣衫,发沾额角,秦玉凌迷失在桃花烂漫中,香风煦暖,熏得人昏昏沉沉,跌跌撞撞,走得口干舌燥,看得意乱情迷……
      路转径回,忽地听见流水淙淙之声,只见桃花林中一条溪水,色泽沉碧,如翡翠玉带般。而这些秦玉凌都顾不得……
      溪水畔上躺着一个紫衣男子,袍带漂浮在水中,身上落满了香雪桃瓣,美得无可比拟,此情此景,惟在醉梦之间能见。
      秦玉凌忘了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奔过去,那个冷心冷面,法力强大的未靡,就这般毫无防备地躺在桃溪边上。
      秦玉凌将他搂起,微微摇晃:“未靡,未靡……”
      手指抚上那人常蹙起的眉间,拂去沾上的桃瓣,心跳不止,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次这样肆意地触碰这俊美仙君。
      挪不开手指,移不走目光,他本是热衷美丽的人,从来没否定未靡的美,只是仙君的美高高在上,被那冰霜样的外表掩盖,不敢肖想,不敢接近,不敢稍涉邪念。
      可这样的仙君,正乖乖地被自己拥着……秦玉凌只觉自己不同,只有他一个,能够见到这样的仙君,能与情天之主如此贴近,卸去冰封的美丽,只属于他一个……
      也不知怎地又开始心猿意马,追慕美色,人之常情……
      正是此刻,怀里那人忽地睁开了眼,一双美目流转,盼睐多情。秦玉凌吓得呼吸一窒,险些就要丢开手,跪在地上磕头道歉。
      谁知未靡竟笑了……仙君竟笑了!这一笑就使满山桃花失色,天地万物凝住,秦玉凌再没见过这般的笑,心里眼里都只有他这一笑,千金不换,甘愿就死。
      下巴被未靡勾住,秦玉凌心跳狂烈,热血喷张,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化去冰霜,只有春花秋月样的温柔美好,越贴越近……秦玉凌整个人都愣住,看惯了风月的人竟呆呆地手足无措。
      只等那笑得恰到好处的嘴唇贴上来……
      ——秦玉凌心头的熊熊热火突然冷了。
      “你不是未靡。”
      ……不是未靡,未靡仙君只会冷若冰霜,只会蹙眉不耐,只会肃容厉色,出手就是缚妖索,驱鬼咒,杀妖灭鬼不由分说。他不会笑如春光,不会和气温柔,不会多情倜傥。幻梦再好,愿望再好,可他不是未靡。未靡比他可厌得多,但秦玉凌只认那一个讨厌的未靡……
      一阵风起,眼前的未靡不见了,抟起落花无数,打着旋儿围住秦玉凌,打得秦玉凌眼都睁不开。顷刻之后,花瓣突地又全数落下,只见一个紫衣玉带的人立在跟前,面上冷冷冰冰,开口便叫人兴味阑珊:
      “你自己挣脱幻境,也好。”
      这才是他所知的未靡。
      秦玉凌方知刚才陷入幻境之中,所见之人不过是幻境中影。
      “……我方才,有没有什么奇怪举动?”
      未靡微微有些厌色:“你抱着这个,状似痴傻。”踢踢脚下,一根桃木桩子滚到秦玉凌面前。
      秦玉凌暗道还好,不曾造次,却又有些失落起来。人在幻境中,见到的无非自己心里念想,被执念迷惑,而自己却见到这个仙人,还真的沉醉其中……而他丝毫不知……
      活了一大把年纪,早年时嚣张恣狂,瞧上的人强取豪夺,势必弄到手,哪里有过这般顾忌的时候……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小心翼翼,藏着一份邪心,不敢叫人知道。还是对着这最可厌,拿他赴审的情天之主,神界中人……想来都好笑。怪只怪自己久不沾荤腥,这人又生得太美,朝夕相对,怎不叫叫自己心旌动摇。爱美之人,真是坏事。
      秦玉凌摇摇头站起,问道:“我们这是在哪?你可有受伤?”
      未靡默然许久方道:“我本尝试尽力闯过天之结界,或许天界感知,能直接开启法阵,让我回到天庭。谁知……”
      谁知天界竟然无视遇险的情天之主,天之结界挡住了他。
      未靡这样的人,恐怕从未遇见这样的境遇,秦玉凌心底明白些什么,未靡也该明白,只是不说只是独立承受。
      秦玉凌道:“所幸你我都还有命。怎会落到此处来?这是何地?”
      “不知。青鸟托住你我,飞到了此处。”
      秦玉凌怎么猜不出他话中之意,未靡落到青鸟身上时必然神智也已不清,否则怎会连青鸟怎么飞的都不知。可见功体损耗严重。
      “魔界追兵怎样了?”
      “暂时察觉不出气息。若是对上,你大可自去保命。”
      话到此处,秦玉凌已猜得到情况糟糕。这冷静淡定的仙人竟叫他保命,足见对上魔界,未靡已没有半点把握。天界压制下界的法阵愈强,未靡的法力受制就愈重,这些天又接连动用高深仙法,真气将尽耗竭。
      一只青羽小鸟飞来,落至未靡手上,叽叽喳喳叫了一阵,便不见了踪影。只剩未靡的眉峰,又结成了一寸。
      “怎地?”
      “……天界完全隔绝下界,无法接应。只有东海昆仑天柱通天了。”未靡轻描淡写,秦玉凌却瞧出太多。
      天界竟无甚在意这个情天之主的死活。派他到下界,处理了大大小小的难事,却哪怕他落入魔界手里,也不关心。
      秦玉凌心底钝痛一下,替他愤懑了好一阵,不由问出口:“青鸾境培植接任情天之主的左行草,已经很大了么?”
      未靡面色不快,也不答话,只微微点头。
      最无情的,便是这高高在上的皇天。
      低头思忖片刻,秦玉凌道:“魔界中人怎么找上我们的?”
      “它早就驻进封黎心底,我们一到,他们便通过封黎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封黎的死……”秦玉凌想到那电光石火地一瞬,若不是未靡反应得快,他恐怕也陪着封黎葬身尘灰之中。
      “杀人灭口。他们怕封黎向我透露得太多。”
      秦玉凌不由心下唏嘘。猝然死去,尸骨无存的封黎,与小谢同样的结局。
      他倾尽一生要完成的史书,也已付之一炬。
      “他是个伟大的良史,这样的人与我太不同,我不懂他的抉择。”
      未靡却道:“我若是他,就算是谢容的功过,也会一并记上。人情和职责,当分得明明白白。”
      秦玉凌无言以对,果真是冷情的仙人,操守与原则,一丝不苟地坚持着,铁面无私,不徇情枉法,这就是未靡。
      注定是他不能理解。他贪图富贵,自私自利,为了保命,为了生存得更好,什么都可以抛弃。即便是他如今洗心革面,抛却了从前的恶念,不害人,不为恶,但若是灾祸临头,第一个逃跑,或第一个投诚的必定也是他。秦玉凌自认不是好人,正直的心思,他老秦可没这东西。秦玉凌这般自嘲。
      未靡忽然严肃道:“你早年做尽那些歹事,今后也要一并清算的。莫再肆意妄为,否则我虽有伤在身,一样可以收拾你。”
      秦玉凌摆摆手:“不敢。我跟了你,就此从良。”
      话出了口,才觉得没脸没皮地别扭,又收不回去,只得讪笑,偷偷觑眼看未靡脸色。未靡冷哼一声,道:
      “去找此处的主人,这桃林有古怪,无人指点走不出去。”

      二人便又转回桃林之中,秦玉凌跟着未靡,才发觉自己不必再去判断,全心地把寄望交给这个仙君,相信着他就好。秦玉凌不安,独自拼打太久,不知依赖是怎样的感觉。什么时候,他竟如此信赖着这个仙人。好似有他并肩,何事都不用担心……
      果真未靡沉吟一会儿,四下观看半晌,点头道:“往这边。”
      带着秦玉凌东弯西绕,秦玉凌不知他从何判断,好一阵才发觉,未靡竟是一路跟着桃英飘落的方向而行……
      果然走出个世外桃源!……
      林尽雾散,不是茅屋草舍,阡陌交通,却是朱楼耸翠,雕栏画壁,牌坊林立,比人间俗世的城邑更玲珑精致。
      行至城中,往来之人虽不多,却各具形貌脾性:簪花的少女,奔跑的孩童,拄杖的老叟,吟哦的书生……见到未靡与秦玉凌也丝毫不诧怪,都与寻常无差,只是一点最奇。
      这些人衣着式样不同,各个朝代皆有,混成了一片奇妙而炫目的景象,不知身处何时,不知身处何地。
      正在茫然,突然有人撞了秦玉凌一下,然后一把抱住了他。秦玉凌还未做声,那人却先“哎哟”了一声。是个过耳不忘的好听男声,如清泉澄澈,又像檐玲清脆。一阵浓郁的桃花香气扑鼻,那人眼蒙着一条绣牡丹布巾,喜道:“这回我可捉到你了!”
      说罢一把拉下自己的布巾,露出张少年的脸,比桃花还美艳,瞧着秦玉凌,恼道:
      “哎呀!捉错了人!”便往回张望,转过脸来都是悻悻的神情,埋怨道:“又偷偷跑掉了……你们走到我捉人的圈里了。”
      秦玉凌这才发觉脚下撒了一圈金线。少年歪头想了片刻道:
      “不如你们陪我玩吧。”说罢绽开了个笑。
      怎会有这样的人,春风勾起的笑容,雨露润开的双眼,桃花飞上的面颊,挑不出一点毛病,找不到一丝瑕疵,天生的美人。粉雕玉琢的脸上,竟有不似寻常男子做的出的媚气,肩膀一耸一递,手臂一摆一挥,都是天然的媚骨风流。
      美人道:“大哥,你生得好俊,我叫玉钩,同我一起玩吧。”
      只是再爱美的秦玉凌也欣赏不起来了,玉钩那盈盈媚笑,都是对着未靡的。

      桃花(二)
      那叫玉钩的少年也不等二人答应,就径直扯着未靡衣袖往城里深处拖。
      未靡眉峰乍敛,却竟没挣脱,任他扯着袖子并肩而行。秦玉凌被二人忘在身后,只得摇头跟上。街衢巷弄里穿梭,牌楼林立,酒旗招展,却无鼎沸人声。
      玉钩打量着未靡喋喋不休:“大哥哥,我喜欢你这衣冠,摸着是上好的料子,是凤翎和鲛绡丝相混的吧?式样形制也有些奇异,就是素净了些……”
      未靡不答话,秦玉凌听得,心下却暗自得意,想道:哈,这倒也不是十分素净,只是那些嵌宝雕饰都给我拆下换了盘缠了。你是无缘见得……
      嘴上仍不忘道:“玉钩公子,敢问这是何处,我和我家公子不知怎地误入此处,还请公子指点出路。”
      玉钩恍若未闻,仍对未靡道:“这城里我都熟悉,但凡大哥哥想要的珍宝,城中都有。”
      秦玉凌恐他没听着,只得再问:“我二人失路,且有正事要做,玉钩公子可否告知一二此是何地?现在又带我们去何处?”
      玉钩还道:“就算是我府中,也有许多有趣玩意儿,我拿给大哥哥瞧。”
      秦玉凌讨了个没趣,知他是存心不理会,也不装模作样,不免直接趣道:“玉钩公子未免心偏些,在下不知何处得罪了公子,竟连一句话都不肯与在下说,在下先陪个不是好了。”
      闻得此话,玉钩才停住脚步,缓缓回头,觑着桃花美目,上上下下将秦玉凌看了个遍。秦玉凌佯作镇定,也这么微笑回看他。
      好半天那玉钩才偏头说出一句话来,差点没叫秦玉凌噎着:
      “你生得好丑,我才不同你说话。”
      自问自己生的虽不是惊艳绝世,可这自己本来的品貌也算得上英俊倜傥,何以至“好丑”的地步。这玉钩瞧人也太刻薄些。
      一时好笑不是,好气不是:“是在下生得丑,唐突公子,抱歉抱歉。”
      玉钩又瞧了他好多眼,倒是笑了:“跟着来吧,你家公子总不说话,敢是哑巴哦?”
      未靡此时方道:“你怎样才肯告知出路?”
      玉钩眼睛亮了亮:“到我府上住一夜,陪我玩……已经好久好久没人同我玩了……”

      玉钩的府上僻静,独占一街,足见是个大户,门墙的样子有些奇异,半旧不新,也不知是何朝何代。
      大门虚掩,玉钩轻轻一推,便悠悠张开个缝,隐约透出里头的神秘莫测来。
      玉钩跨进去,回头手指一钩,示意二人进来。
      秦玉凌心知这座桃源城邑有古怪,这玉钩就算非鬼非妖,模样天真烂漫,也是放心不得。当下只看未靡怎样决定。
      “无妨。便住一夜。”未靡边道边走进府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得出路,也只能先遂了玉钩的愿才行。秦玉凌也只得跟进。
      大门又缓缓掩上,整座宅子好似具玲珑木匣,内装珍宝无数,可却拴上了金锁,紧闭不开……

      玉树珊枝,琪花瑶草,玉钩的院中各色珍贵花木,奇石异峰堆叠,又有锦鸡凤雏,还有些不相识的鸟兽,一些停栖笼内,一些散养在园中。秦玉凌见多识广,也不由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到了个卷棚歇山的屋宇前,玉钩将二人请入,珠帘晃开琉璃色,翠屏掩却琥珀光。满屋陈设精巧玲珑,都是稀罕的玩物。
      不一会好些貌美男女次第捧着些银盘、钿盒、宝椟过来,列成一排站着,各自风姿百态,一时屋内如群芳争艳,秦玉凌方知玉钩说自己丑是怎地回事,这屋内各个放到尘世中都是鲜见的美色。
      玉钩行到一个捧银盘的青年面前,不安分地掐了那人脸颊一把:“甘蓝美人,你待会儿再帮我找些东西玩,这些都腻了。”
      那甘蓝点头,玉钩从银盘上拿了个微泛蓝彩的牡丹麒麟香盒,摆在秦玉凌二人面前,喜滋滋道:“这是冥火烧出的赤金打的,如何?”
      秦玉凌原也是喜好这些的,拿来瞧了瞧,赞道:“果然好物。”
      玉钩得意地又到个捧钿盒的女子前头,扯着她手,嘴唇微翘,满脸少年娇憨,委屈道:“菖蒲姐姐,今日他们又骗我,不同我玩……”
      女子腾出手来刮了下玉钩的鼻子:“哪有你逼人玩的道理。”
      玉钩佯作恼道:“不管了,他们不同我玩,我就要把他们都抓回来当奴才使唤。”
      说罢取了几枚流光溢彩的花钿,递给二人瞧看:“这花钿是蝉翼混入三十六种奇石粉末制成。我有一整盒,还是各式各样的。”
      而后又如此这般,又拿出好些奇异宝贝来。未靡兴趣缺缺,最后只管闭目凝神。秦玉凌倒是听得稀奇,竟能和这玉钩攀谈起来,玩赏半日不觉。
      待东西看了大半,玉钩走到未靡身边不满道:“大哥哥怎么都不理我,这些东西不好,不入大哥哥眼么?”语意含嗔,可怜可爱。
      未靡不睁眼,也不理他。
      忽听问外有人回道:“潘公子回来了。”
      玉钩笑颜乍现,直往屏风外望,不多时就听帘子响动,有人走进来。
      隔着碧纱橱,只朦朦胧胧见个高大的身影,也不说话,正往内室里行去。
      “潘舜。”玉钩唤道。
      那人站住脚步,却也不过来,只道:“何事?”
      玉钩轻狂道:“我今日带回府里的可是神仙样的人物,正在这里呢,你不过来瞧瞧?”
      潘舜纹丝不动,只道:“若我的评价会使你高兴些的话,倒也无妨。”
      “那你倒是过来。”
      “你要的是使你高兴的评价,我在这也可以一样说,要听么?”
      玉钩啐了一口。那边潘舜不冷不热地笑:“瞧,你又不听。”语罢便又往里头走了。
      玉钩脸色不快,贝齿一咬,悻悻地坐下。
      秦玉凌问道:“你和他一道住在这里么?他是……”
      “这里的主人只有我一个,他就是个长期借宿的而已。”玉钩犹在气头上:“我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美人,他配得上哪一样,借宿的也不止他,有什么可猖狂。”
      秦玉凌只觉这玉钩小孩心性,心下警惕放松了些。
      此后玉钩招待了晚膳,又执意将秦玉凌二人分别安置东西两厢歇息。此且不提。

      冰轮乍涌,月华如练,整个宅子静谧非常。
      秦玉凌独坐房中,晚膳之后玉钩便没再出现过。西厢与未靡的东厢还隔了个园子,也不知玉钩这样安排是何目的。秦玉凌今日竟没机会同未靡独处,也不知未靡作何打算。现今这桃源定是有古怪,他一介凡夫,又没阴司庇护,自保不及,未靡伤重,还法力受制,两人到一处总比分散着要强。
      便起身要去东厢去未靡见一面。甫一开门,竟是冷雾森森扑面,顷刻间月暗星沉。
      白日里华美稀奇的园子,竟是一点灯火也无,都笼在浓雾之中。山石树木影子沉沉,如鬼魅暗藏。那些珍禽鸟兽,那些美人侍从,俱都不见。这园子竟好比荒废许久的一般。
      秦玉凌犹豫再三,不知去是不去,心知宅子已经不同寻常,但若真有人寻衅,坐在此处也不安全,索性出去,再者挂心未靡,他是魔界目标,只怕有个闪失。便大胆走入浓雾里……
      满地衰草,枯木残枝,断壁残垣,哪里还是白天的园子。
      秦玉凌看不真切,深一脚浅一脚,一时踩滑,当即摔在地上,吃痛不已。还未及呼痛,边猛然打了个寒战——
      ……手边是一副森森白骨!
      秦玉凌才知是踩着人骨滑倒,虽是见惯,终究是有些恶心。
      阴风吹背,毛骨悚然一路前行,又见了许多死人骨头,散落四处。土堆隆起,残碑碎坛,想也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冷雾幽光里格外诡谲。
      也不知转了多久,忽闻一阵桃花香气,前方是一片桃林,花开簇簇,雾气蒙蒙,一扫先前的恐怖阴森,倒有别致的韵味来。
      夜雾桃花,月影朦胧,一阵阵香风,熏得人头晕眼花,神思不定。
      秦玉凌喉舌干渴,昏沉中勉强记得学着未靡跟着桃英落下的方向走……
      通体如醉,脸颊微烫之时,总算见到一点灯火——是一处八角重檐攒尖的精致屋子。
      秦玉凌悄声靠近,舔破了窗纸,凑近瞧看——
      纱幕纷飞,轻薄通透,曳地轻拂。红蜡高烧,金兽香沉,人影交缠,衣裳扔了一地。
      一个是玉钩,面带桃花,玉骨风流,举动之间,都是情迷诱惑,都染上一抹瑰丽的艳色……眉眼动念,声点情火,试问谁人能抗拒。
      玉钩媚笑着捧住男人的脸:“……潘舜,是我好,还是他好?”
      潘舜不答,扳开玉钩的手,直接狠狠堵上玉钩嘴唇。
      滚倒在地的二人更是疯狂,起伏汹涌,玉钩痴痴地笑,蜜语不止。
      那一刻竟有错觉,好似他就是巫山中人化身,好似他便代表着最深的欲念,好似他天生就是为欢情而来……

      秦玉凌再不敢看,这桃花香气,竟成了起欲迷烟般,叫他心荡神驰,再看下去不好收场,便忙踉踉跄跄再度走回桃林中……
      只是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绕着绕着,竟又回到那间屋子来。

      再度附眼往屋里望去,已是云抛雨断,万籁俱静。
      只有玉钩一人,点了一盏灯,在案头把笔,像是作画。
      他只披着中衣,头发松松地拢了。烛火不定,玉钩脸上明暗不均,显得阴鸷诡异。唇角勾笑,下笔专注,一点点,慢慢地描绘……
      ——一副人皮。
      玉钩的桃花美目竟投向秦玉凌窥视之处,冲那里一笑,低低道:
      “害怕了么?”
      被发现了!
      绘着人皮的玉钩放了笔,对外头秦玉凌道:“怎么不进来?不陪我说说话么?”
      秦玉凌只得强压惊骇,走了进去。
      “可怎么办呢,被你看见了啊……”玉钩撑着下巴,一副苦恼无助的神情。秦玉凌却更是恐惧。
      “既都被你看去了,索性不瞒你,坐下跟我说说话吧……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肯同我说话了。”玉钩瞬间又欢欢喜喜地来拉秦玉凌的手,带到圆桌边挨着坐下。
      玉钩显然兴致勃勃:“我越瞧你,就不觉得你难看了,这是何故。你放心,你这皮肉不新鲜,我断不会扒了你的皮。”
      秦玉凌仍旧心内惊惶不定:“……你方才绘的那具人皮……是潘舜的?”
      玉钩咯咯笑出声来:“怎会,我已让他睡下了。他皮相还不如你,我要他的皮做什么。就是要皮,今日那大哥哥的皮才是好的……”
      秦玉凌猛然拍桌一站:“你把他怎么了?”
      “哟哟,你这般着急做什么?”玉钩促狭道:“我真想做什么,你又能拦得住我?”玉钩将秦玉凌按回椅上,窝进秦玉凌怀里,桃花的香味撩人。
      眼前绝色不错,但这美貌又是一张怎样的人皮。
      “你不怕我?”
      事到如今,秦玉凌也只得道:“不怕。你绘人皮,而我的脸也是其他人的皮肉堆成,若说心情,我想我与你相通。”
      玉钩怔了怔,盯着秦玉凌看了好久,而后垂头低喃道:
      “……真是……你也不换张漂亮的皮……”
      “……你有什么话,都说吧,我愿意陪你,听你说。”只要你此夜不伤他。摸不清未靡处境,索性装作贴心人,横竖玉钩到底少年心性,说不定能熬出条生路来:“……你是鬼么?……”
      “鬼?”玉钩笑笑:“那等蠢物,我怎会是……”突然又语声寂寞:“他们都不肯同我玩……”
      桃花香味缠绵悱恻,披着人皮的少年紧紧拥着难得的听者,一夕夜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桃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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