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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左行草(三) ...
青鸾境,栖鸾峰,轻烟暖雾,兰渚桃蹊,那些年岁中,这里总成为白浮生与景阑独处之地。让景阑带给未靡的东西,未靡从未退回,但也从未言谢,白浮生屡屡暗示,未靡又似半分不懂风情。叫白浮生也摸不着头脑。
“你说这未靡到底想的是什么呢?”话刚出口,便觉问了也是白问。
景阑也不理他,把玩着白浮生顺便给自己捎的玉葫芦坠子,见白浮生望着自己,又把坠子随手扔进袖里,道:“今日有什么故事,若没故事我就走了,在这坐着真是无趣。”
白浮生一把拉了他:“你这小孩脾气呀。坐下,本大仙的故事,天上人间,独此一家,不听你可就亏了。”
景阑臭着脸坐下,听白浮生娓娓道来:“人间的舞榭歌台总比天上靡丽繁艳不少,而这台子上有一种玩意倒是天界没有的——那便是唱戏。今日要说的便与那美貌的伶官,倡优相关……”
数百年光阴,许多故事,道尽人间风情万种,多少凡夫俗子,多少痴男怨女,相思缱绻,爱恨纠缠。景阑总听得入神,如痴如醉。
“等有朝一日,你能四处走动时,我便带你去人间走一遭。”白浮生这么说。
景阑睁大眼睛看着他,认真问道:“你说真的?就我和你?”
白浮生笑:“诳你做什么。好,就我跟你,去人间,把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故事都看遍。”
景阑点头,十分虔诚,十分郑重。
景阑这样的左行草,却对万物皆有浓厚兴趣,偏偏却又时时刻刻压抑着,叫白浮生看了有些疑惑又有些怜惜。时而白浮生想,若是未靡有景阑一半通情理就好,而同时又想,如景阑这般多心的左行草,绝对不可能入主情天。
白浮生曾仔仔细细打量未靡,彼时未靡身量已与白浮生相近,还是横看竖看都觉称心。白浮生道:“当年那棵小草,如今倒这么大了。”还像待孩子般要摸摸未靡的头,未靡不由分说当下打掉他的手,眉峰攒聚,盯着白浮生道:“自重。”
白浮生无奈:“这便算不自重了?平日里与那些上仙勾肩搭背倒还没人叫我自重呢。”
“你知我本是左行草修成,而左行草最忌他人触碰。”
“哦?若是碰了会怎样呢?”
未靡严肃看了他一会儿,道:“若与他人触碰过多,只恐心念妄动,乱了修行。”
白浮生笑得一派温文,说出的话却是痞气十足:“你不叫我碰碰,怎知会如此?”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未靡当下怒而拂袖而去。
白浮生望着他紫衣背影,对一旁坐着阅卷的景阑道:“你说,他这样的身段,若穿上一袭银白狐裘,是不是好看?”
景阑愣了愣,有些不悦道:“他那模样,穿什么不好看呢。”
“哦?那我送他一件狐裘,他会不会高兴?”
景阑眼色暗了几分,偏过头去:“……你爱送不送,与我什么相干。”
白浮生瞧他那样,笑着走过去,摸了摸景阑的头,景阑竟一怔,呆呆地由他轻抚,刚要翻脸拒绝,白浮生已将手放下了,边缓缓问道:“景阑。为何你不怕呢?左行草无情,总是排斥他人,你与我接触甚多,难道不怕?”
景阑涨红脸道:“是我情愿了?若非你缠着,我也不和你接触。”
“那就没人和你说故事了哦。”
“……我难道还求着听不成。”景阑竟真动了气,也站起身往外头去了。
每每都是如此,景阑脾性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似乎每回未靡在时都更容易发脾气。白浮生倒也能体谅,若以情天之主的标准看,未靡可谓再合适不过。毫无希望又不被重视的景阑,压力大些便成了自然。
传说青丘山上有狐,生而九尾,灵力超凡。为一袭狐裘,白浮生便特地跑了趟青丘山。
青丘山地处险恶,又有灵气护持,狐儿狡诈,藏匿得又深,可对白浮生这样的仙人来说,要抓到一只狐狸倒也不难。
难的是,仙人不无故杀生。这妖狐没干过什么为非作歹滋扰苍生的坏事,平白杀它,还真下不了手。一时为难,索性先把狐儿带去青鸾境叫景阑看看新鲜。
雪白的狐狸,用幻术隐去了其它八尾,只留下一条白绒绒漂亮的长尾,被白浮生拎着,哀哀叫唤。
景阑见它的第一眼便怔在了当场,呆呆站着,盯着那雪白狐狸一动不动地瞧。
“摸摸它,很舒服的。”
景阑便战战兢兢伸出手去,将要抚上那雪狐的毛,又缩回手去。——无情左行草,是不喜与外物触碰的。
白浮生道:“怕什么呢,没人会瞧见的。”
景阑瞪他一眼,僵着身子,终是忍不住轻轻摸上狐儿柔软的毛。慢慢顺着,竟舍不得放下手去,那狐儿又开始哀哀鸣着。景阑的手抚上它脑袋时,还摆着脑袋迎合景阑的手,景阑浑身一颤。
“这不是普通的狐,它实际是九尾狐,其余的尾巴用幻术隐去,平时不轻易露出。……这样好的皮毛,做出来的狐裘,定是精致华美无比。”
白浮生话音才落,便见景阑忙用力摇摇头,瞅着那狐儿不说话。
那倒吊的雪狐勉强抬起脑袋,小声叫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直直看着景阑,水波样地眼波转啊转,别提有多可怜。
“景阑,莫被它所迷惑,狐族天性狡诈,最善装模作样,迷惑人心。”白浮生已知景阑不舍,不由劝道。
那狐儿听言,立马垂下眼,又抬起眼,委屈地望着景阑,泫然欲泣般。
景阑又是浑身一颤,也望着白浮生,眼中有哀怜有请求,嘴唇微微嘟起,竟有几分撒娇的样态,直把白浮生看得毛骨悚然。这还是平常的景阑?
“……你……想要这只狐?”
景阑磕磕巴巴道:“……我不想它死……不想扒它的皮毛……”
白浮生无奈:“……你这小鬼……怎么这样禁不住诱惑。这小狐扮点可怜相就叫你心软……”
景阑自知理亏,也不答他,只管拽着雪狐的爪子不放。
“唉,罢了。横竖我不能妄杀生灵,拿它也无法处置。那我便丢它出去罢。”
正要动身,景阑却还死死抓着小狐的爪子,白浮生疑惑:“这又是怎么了?”
景阑道:“你不会忘了吧……结界,你去不了凡间,要把它丢到哪里去……”
是了,此时下界妖魔不断攻击天界,仙魔之战愈演愈烈,仙界张开结界,隔绝下界。不能随心游玩人间,白浮生正郁卒得不行呢。再瞧景阑那样,白浮生有些讶然:
“你不是……想收留这只九尾狐吧?”
景阑不语,算是默认。
白浮生难得认真道:“青鸾境是什么地方,你该知道,若被人发现你可知要受怎样惩罚么?”
景阑点头,却仍固执道:“不会有人发现,我把它养在栖鸾峰就好……反正平时也没人理我没人管我,栖鸾峰又是我修行的地盘,我只要小心一点便不会有事……”
而后白浮生再劝,景阑也还是执拗地不放手,就是要定了那小狐。白浮生也只得由他。
小狐才从白浮生手里脱身,便直直窜到景阑脚边,谄媚地蹭着景阑。景阑将它抱起,它更是讨好地在景阑怀里缩成白绒绒一大团,细细地叫了几声。
白浮生厉色告诫那狐儿道:“你最好收起那一门狡诈心思,若是叫别人发现了,我必先手刃了你,明白么?”
狐儿怕怕地更往景阑怀里钻,点头。
景阑道:“你吓只小狐作甚,”抚了抚小狐的白毛,道:“小狐可比你有趣多了。”
白浮生有些愣神,不是因这话,只是看见了景阑的笑容。
蓝衣的少年,抱着雪白无瑕的漂亮狐狸,桃面双靥,笑如春风,仅是一笑,便叫人如看见风暖草薰,莺花啼笑的春日,柔和恬静,明媚动人。他根本不是什么无情的左行草。白浮生那时便应该明白。
自己一直想在未靡身上证明的东西,在景阑身上能够实现。可这有恻隐之心,有怜爱之情的景阑,绝对不是情天之主。白浮生不知该为未靡高兴,还是该为景阑惋惜。
白浮生常常见到,栖鸾峰下花溆,蓝衣的少年搂着一只白狐,抚摸着雪白皮毛,自言自语般絮絮叨叨,不知说什么,不知是说给这只小狐听,或是说给他自己听。白浮生了解,这个少年害怕寂寞,又偏偏寂寞得太久。
“唉,有你在,怕是我再也做不成一件可以送给未靡的狐裘了。”
“……要做狐裘,普通狐狸不行吗?一定要是九尾狐?”
“……青丘的九尾,有世间最美的皮毛,也只有那样的皮毛方配得上未靡那家伙罢。”白浮生叹道:“还真是可惜,结界铺开,倒不能再去下界,这可怎么是好。”
景阑搂着小狐,闷声道:“像你这样不务正业,天帝怎地也不罚你。”
“哈,不是没罚过,你看天界像我这样仙品,却还认个闲职的有几人。”白浮生毫无愧色,道:“不过最近有些头疼,要制的仙药缺了一味,‘凌霄花中辰时露’,可这天界哪里有凌霄花……这倒是让人头疼。”
景阑静静听着,瞧着面前碧溪云影,流水潺潺,与白浮生闲坐半日,犹不知觉……
初听闻景阑被罚之时,白浮生从药炉边上窜起,急急赶往青鸾境去。
青鸾境戒备森严,见了白浮生,更是一步也不让进入。辗转询问才知广函上仙从景阑房里搜出了一大堆人间的小玩意,香合,铜镜,面人,玉坠,玉佩,缎带,纶巾,蹴鞠……千奇百怪,都收藏得好好的。问他是从何而来,他也不肯说。但谁还能不知道,这天界最闲散不羁,又常常往青鸾境跑的,只有白浮生。
无情无欲的左行草,心生旁念,当受大罚。景阑挨了三十仙杖,被送上栖鸾峰上寒冰洞里面壁。
白浮生一口气堵在胸口,吞不得,吐不得。他给景阑的东西,还没有这么多。
百年来为何屡屡送礼给未靡,都从未得到过回音,白浮生已经了然。只是这样的景阑,白浮生不懂。
寒冰洞里果真森冷刺骨,冰仞嶙峋,寒气逼人,就是白浮生也觉得有些坚持不住。
冰洞深处的石台上,蓝衣少年垂头跪着,僵直了上身,面色极差。
白浮生走近了,重重叹了一声。景阑抬起眼来,讶道:“你怎么……”
“别问了,如今青鸾境防贼一样防我呢,费了好大力才进来的。”
景阑嘴唇冻得有些发抖,望着白浮生又不知该说什么。
白浮生问:“九尾狐在哪?没被他们发现么?”
“我让吟醉躲起来……不要挨近我……”
“吟醉?”
景阑赧然道:“……我给小狐的名字……”
“怎么取个名字还这么刁钻,不知所云……”
白浮生又是重重一叹,景阑更是不敢看他,偏过头去。
“你呀……”白浮生将一件红色大氅披在景阑身上:“……火凤翎织成的,最能御寒。”
景阑不答话,也不说谢,由着白浮生替他将带子系上。
“别跪了,站起身罢。”
景阑摇头:“……若回去时看我膝上的印子不是跪够了时辰该有的状态,又得罚我了……”
“……怎么这般严格……做神仙还做得这般痛苦,跟个人间小丫鬟似地。”正说着,两眼突然微眯着盯着景阑,直把景阑看得心慌:“看什么?”
白浮生笑:“看你。我说怎么平日里见你如此别扭……你不该穿蓝衣……明明艳丽的红色更适合你。回去便跟他们说,换一换罢。”
景阑道:“……青鸾境内……不允许明艳的衣色……都是着让人静心的颜色……”
“唉。可惜你。你穿红衣,倒是美得不输未靡哦。也对……我记得你天生便是红色左行草罢?”
景阑听到此话,忽而有些恼了:
“是又如何?你想说我很奇怪?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怪物,又不是我想生成红色的,若是嫌我,把我扔在蓬莱就好了,为何要把我带回来……我知道我样样都不行,让人失望,不被人看好,我倒还要说我还不喜欢这种日子呢!”
竹篮到豆子般一口气说出这许多,显然是积怒已久,不能再憋。
白浮生也愣了:“你这都在说些什么,我并没有觉得你奇怪的意思。”
“怎么没有?你就有,你只是不说。你和别人一样,未靡比我样样都好,若不是因为未靡……你也不会和我接触,跟我说话……现在好了,你知道我根本没帮你送过东西,你该讨厌我不理我了。”景阑脾气上来,语声也高了。
这个少年,明明是想与人靠近,得到谅解,得到温暖,却笨拙地将人推远。
只是当时的白浮生没想到这许多,受了这平白的冤枉,只问:“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景阑更是气急,口不择言道:“我说我不喜欢未靡,我讨厌你们都看重他,就是不想让你和他往来,如何?”
白浮生冷着脸孔站起身,摇头道:
“景阑,你不该。你不知我为何要对他这样……”白浮生脸色阴暗,沉声道:
“我确实被他吸引,确实追慕他,因此也想救他。我不希望他是情天之主,不希望他变成行尸走肉无情无欲的木头。这尊贵的天界,所有神仙都是麻木冷漠,如没有生命的傀儡。未靡那样的人,和他们一模一样,他终会变成一块苍白的木头。我想救他,我想让他有情,让他在千百年不灭的时光中快乐逍遥,而不是麻木蹉跎!”
景阑眼圈已经红了,也吼道:“那你去救他,你去救他好了,招惹我做什么!你不要他做情天之主,我还想做情天之主呢!你改变我做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白浮生负气转身而去。他的确不懂景阑。
为何自己已经如此心疼他爱护他,他却总这么不识好意,让人心寒。情天之主的位置,有多重要?景阑认为是自己改变了他?可这并非自己所愿。白浮生忽然发觉,自己从未想救过景阑,因为景阑多心,他……懂情。
百年来自己送出的东西,无一落到未靡手中,百年了,百年荒废……白浮生有些焦躁不安,不能甘心,无时无刻不想着此事,心头如压大石。
便好容易寻着个机缘,偷偷拦下了未靡。
未靡冷声道:“青鸾境最近不欢迎星君。星君请自行出去。”
白浮生没有理会,却将这千百年间的心事全盘托出,他故意笑得一派冷静沉着,道出了自己的思慕之心。
他等着未靡的反应,或恼怒,或惊愕,什么都好,像个情窦初开的稚子,虽是笑着,却紧张得连细微地风过都能感知。
可未靡只是略微歪头,呆了半晌后,淡淡地“哦”了一声,便转身步入自己苑中。不待他相留,便“砰”一声关了苑门。叫白浮生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
不接受,不拒绝,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哦”,叫人琢磨不透……
在药炉边守了三日,白浮生前所未有地头脑空泛,昏沉烦躁,药引还是缺一味,也不愿去想青鸾境的事。却偏偏迎来了青鸾境的使者。
童子将那晶莹透亮,三色交融的琉璃瓶子递上,道:“这是方才青鸾境的仙子送来的,说是凌霄花辰时之露,要赠与仙君的。”
白浮生忙去青鸾境外打听,几番辗转下来方听说天界里只一处有凌霄花,便是青鸾境鸣凤林。
而青鸾境的鸣凤林,只一人可以进入,那里是未靡的修行之地……
“我那时当真兴奋,未靡此刻主动来送药,定是暗示了什么……”白浮生瞅了一眼秦玉凌,又调侃道:“脸色这么差做什么,我没别的意思,你可别恼呀。”
秦玉凌无奈,恐怕也只有这种人敢直白地对着那冷面仙君倾吐恋心了,可怎么想也觉得奇怪:“当真是未靡送来?”
“呵,你说呢……寡情如他,断然不会有这份好心的。”
“……然后呢?”
“然后……”白浮生长叹一声,目光悠悠飘远,声音苦涩:
“……然后,我铸成一生大错……”
左行草(四)
青鸾境西苑是未靡住处,守卫森严自不必说。东苑景阑的居处本是管得松散些的,只因景阑乱了心,这些日子里加派了人手看管,倒也不能随意接近。何况广函上仙一干人尤其提防着白浮生,两株左行草起居之处绝对不容他踏入。
白浮生混进青鸾境,一路晃到栖鸾峰下,却见一只雪白的狐狸正在溪畔扑水玩呢,便走去一把将那狐狸尾巴揪起。
小狐狸爪子扑腾,倒吊着睁着双眼可怜兮兮地盯着白浮生,白浮生道:“你倒是胆大,若让人在这发现了你,景阑怕是要遭雷劈了。”
小狐狸低哑地“嗷”了声,白浮生松开它尾巴,将它抱在怀里。
既见了小狐狸,不免有些记挂景阑,自上回在寒冰洞里不欢而散,倒不知他现今如何。
白浮生问道:“景阑现在如何,你可知道?”
小狐狸像是有些怕白浮生,乖乖点点头。
“你能见景阑?”
狐狸又点头。嗷嗷啊啊地叫唤,白浮生通兽语,知晓它的意思,说是能从东苑后头的墙洞里钻过。
白浮生思忖一会儿,撕了一角衣袍,以指代笔,点水为墨,在那块白布上写起来,不一会只见那布上多了方正笔挺的字迹,道是“凌霄辰时露,一身肝膈系。才通青鸟媒,又乞鹣比翼。感君深意,愿效鸾凤鸳鸯。幸得垂爱,三日后月阁相待。”
白浮生将那角衣袍塞到小狐狸嘴里叫它咬着,抚了抚它的毛,道:“你将这个给景阑,他看了自会明白帮我给谁。”
是让景阑转交给未靡四句诗和一个请求,其中感恩求爱之意彰然。
如人间戏本里常演的才子佳人,相思一纸,以诗为媒,红娘相牵,来慕求花前月下巫山一梦……
若未靡真知情知意,自然会如约到月阁去。白浮生虽不肯定未靡的意思,但向来他的爱悦,坦坦荡荡,不愿藏着掖着。
忽地想起景阑来,他既说了不愿自己与未靡好,只怕不愿做这个“青鸟”,可除了景阑,也没别的法子能接近未靡,索性赌他一赌。可才想起景阑,脑中便一直浮现那高挑的蓝衣少年别别扭扭长不大的样儿,心里更是堵得厉害。
白浮生又对小狐狸道:“……再帮我向景阑致声歉,叫他好生保重些自己,莫跟上仙们置气。”
小狐狸抬了眼似懂非懂地瞅他,白浮生眯了眼道:“机灵点,好好给我把话传到了。不然你这皮毛,啧,我就扒下来给未靡做狐裘了。”
狐狸吓得抖了一抖,从白浮生手里蹦出去,甩甩毛上沾的水,好些甩了白浮生一身,便在白浮生笑嘻嘻要变脸之前忙夹着尾巴跑走了。
天界之中不存黑夜,但月阁却是唯一完全的暗处,也不知原是拿来做什么的。神仙不喜黑暗,少有来月阁走动,月阁便成了白浮生栽种背阴之草的好去处。青鸾境规矩甚严,但未靡若真心设法出来,恐怕也不算特别的难事。
一日他尚且能闷等,二日静坐也是烦,到了第三日,白浮生便早早入了月阁,只等着那人是不是肯不肯赴约,这许多年的执念可能得全。
黑暗得不见五指的室里不点灯烛,只怕惹人注目,白浮生如要成亲的新郎般,惴惴不安在帘子后徘徊。
来,还是不来……
等到几乎失望之时,只听“吱呀”一声,月阁的门打开,踏进来一个人,马上又掩上了。
白浮生猛地绷紧全身,听着黑暗中那脚步愈走愈近,左行草的气息愈渐明晰……
竟是来了,多少年来自己看着长大,多少年记挂惦念总忍不住去招惹的未靡,竟真来了……
他朝思暮想的小仙就在面前,这冷清冷面的人竟为自己从青鸾境跑出,愿把恋心交付,共这巫云楚雨。一把情火中烧,白浮生心急如焚,焦躁不已。
那人没动用法术,亦没有点起天界几乎用不着的烛火,只是摸索着向里行去。待走到帘子边,白浮生便突地动身,一把将人搂了,半拽半抱地拖了过去……
那人竟不多做反抗,也不出声,全然黑暗中任由白浮生将他压在榻上。
白浮生重重堵上他的嘴唇,甚至能想象出那素日里冷冰冰的男子正微微蹙起的眉。等了这么些年,终于能触到他,与他肌肤相贴,耳鬓厮磨。如出柙的兽,终于将追逐已久的猎物按在爪下,怎能不激得他一阵阵心火急切。
冲头爱意,白浮生再等不及,一边狂暴地吻着那人,一边用力撕开他的衣衫!
果如自己所想,那人肌肤冰冰凉凉,如上好的冰绡,抚在手上只觉清冷一片,恰若未靡其人。他比自己想象的更瘦些,手掌游移在他肌骨,白浮生从他脖颈一路吻下,感到他轻微颤抖,促狭嘶哑着声音道:“平日里冷若冰霜,这会子倒是激动得很……”
这人反应生涩,大大取悦了白浮生,便更疯狂地占有他,叫那冰凉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那一夜他不是无情无欲的仙人,只是个春心作祟的凡夫俗子。仙家风骨,世事伦常都成一纸空文。素日里严肃而冷漠的爱人正被自己一次次掠夺;将来的情天之主,却为自己的痴念所焚烧殆尽……
这样就好,不要你做情天之主,不要你冷血麻木地成为天界傀儡,我要你懂情,要你懂得我对你的情……
那人从始至终不肯发出一声,便连一丝闷哼也无,想来他那样清高傲慢惯了的人初经此道,面子总是薄些,故而疼也好舒服也好都不肯吱声。
云乱巫山,雾迷楚台,炽情痴狂的人无可自拔地醉在这一夜的鸳帐之中……
见惯风月,老于情爱的秦玉凌听得这段,竟也不由涨红了脸,浓重的不悦感莫名其妙地打心底冒起,有些厌恶从面前这人嘴里听到未靡的名字。
白浮生瞅着他,也不答话,只是看着,眼里好似要洞穿一切般。
“咳,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那人不是未靡……”
“嗯?”
白浮生话里苦涩,好容易才吐出来:“……对,他是景阑……那是我一生大错。”
他与景阑真正牵绊的开始,也打这一夜起……
……心绪稍平,意识渐明,一夜春情未散,怀中斯人尤温。白浮生思量那人平日里好洁净,便起身想替他清理一番。
月阁里无光无焰,一片漆黑,便施法点亮一盏红烛,白浮生扭过头,却对上一双盈盈若水的双眸,映着些烛光荡漾,温柔满溢,却叫白浮生猛然瞳仁骤缩呼吸一窒!
那里躺着的不是未靡……竟是景阑!
他良久听见自己僵着嗓子道出一句:“……怎么是你?”
四个字,便见原先期盼而羞涩的眼蓦地如死灰般暗了下去。只剩空洞与绝望。
他已不记得那日昏昏沉沉,是怎样将支起身子,闷头一瘸一拐往外冲的景阑拉回来紧箍在怀里,一遍遍告诉他“是我的错”,告诉他“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那刻已知,他离未靡愈来愈远,永无两情会和之缘,永无情海相逢之路。
因他阴差阳错拿起的是对景阑的责任,虽不是凡人,虽不是女子,但景阑已成他的责任。白浮生纵然放浪不羁千百年,却不愿推卸责任。他误了自己,误了景阑。
白浮生欲哭无泪,他首次觉得看不到将来变数,未来只剩迷途,而他拉着原不相干的景阑一起堕落。二人已一道担上命途的枷,再分开不得。
……
“……为何那日不是未靡?”秦玉凌问道。
白浮生苦笑一下,道:“我原先也在疑惑,不知他究竟有何目的。直到很久之后,他那小狐狸告诉我一件事,似乎什么都可以解释了……从鸣凤林送来的凌霄花辰露的,不是未靡,而是景阑……”
不必再问正被严加管教的景阑是怎样偷跑到鸣凤林,怎样守在一株凌霄花间,专等着辰时的露水,也不必问他费了多大劲才托人将花露送出。白浮生永远不懂那个少年的心思,时阴时晴,喜怒无常。可偏偏对自己又如此上心。
他记得后来景阑曾音容惨淡道:“……我以为你谢的是我,约的是我,不想你意在别人……我以为你的‘青鸟’是吟醉,却不知我才是你传情递爱‘青鸟’……真是可笑。”
景阑一日比一日沉默,偶尔开口,却一日比一日尖刻。而且竟犯起病来,常是懒懒地卧在床上,仙人犯病会叫人疑心,因而景阑总是藏着掖着。白浮生也是问了那狐狸几次才知道。后又想亲自问问景阑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他也不说,一见面就背过身去不搭理白浮生。
景阑怨气深重,白浮生不是不知。无论自己怎样关怀,景阑也只是沉着脸默然不应,或是讽刺着拒绝。但若是自己让他冷静,又常会见他坐在曾经同他说故事的栖鸾峰下,也不说话,就埋头到膝上一动也不动,小狐狸在旁边摆着尾巴看他。
景阑太任性,又太敏感,叫白浮生放心不下,只恐他外露了情绪,叫青鸾境的上仙又一顿好罚。他本该是无情无欲的左行草,全因自己之故知晓了风月,沾情带欲……白浮生见惯天界的行事粗暴,隐隐觉得不安。
景阑终于肯再次和自己面对面说话时,是在情天之主更换之前。这代的情天之主虽无过错,自觉已不能胜任,便退位让贤。青鸾境的东西二苑,必有其一入主情天。
自打那夜之后,白浮生一颗心多在景阑身上,倒是将未靡疏远了。彼时青鸾境也不似当初对他戒备那么深,这日便去寻了未靡。
那时的未靡已显出沉着大气的上仙气派来,仍是不苟言笑,冷情冷面的样子。白浮生忽然迷惑,不知这些年来自己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他心不在焉地与未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直到景阑进来给未靡传话。
景阑见到他微微愕然,将话带到便扭头出去。白浮生忽地有些心慌,竟顾不得和未靡说上一声便追了上去。
生在青鸾境,就算是闹脾气也只能在栖鸾峰下静坐,却无处可躲。白浮生慢慢走近景阑,道:“你别躲我了,横竖我之后一段时日不会再在你跟前晃了。”
景阑抬头看他,不答话,只等他继续道:“……妖魔最近恣肆无忌,几番来犯,天帝终于想起我这游手好闲的人,唤我去帮忙了。”
景阑还是不理,恹恹地又想把头埋进膝中,却被白浮生一把揪住了下巴扳过脸去。
白浮生肃容道:“景阑,我知你怨我,随便你怎样都好,但你听我一句话——”白浮生直勾勾看进景阑眼中:
“——放弃情天之主。”
景阑愣了片刻,讥诮道:“凭什么?”
白浮生道:“我不了解要怎样选定情天之主,想必会进行各种考验……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担心我能力不足会不能经过考验落败,你还真是好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浮生分辩,又问:“你到底是生了什么病,景阑。”
景阑微怒道:“我没病,我好得很。”
“你不肯说也罢……你想过后果没有,一旦在考验中暴露了什么,你受得了那些天罚?”
“你无非是怕我连累你,何必说得那么好听?”
白浮生也被他激的有些火气上头:“我若真怕了这些时日还会巴巴儿来找你?我只是不想你出差错。”
景阑也急了:“是我求你来找我的?你喜欢未靡直接去找他便好,别再来我这做工夫!”
简直是不可理喻,白浮生强忍心火道:“这和未靡没关系,我在担心的是你。没有人会比他更适合情天之主,你何必冒着暴露的危险去争。”
景阑道:“你又以何要求我拱手相让?”
白浮生自知与他扯不清,只沉下声一字一句道:“景阑,我说什么也许你都不会听信。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旦遇到什么,万万不可独自承担。你恨我,可以,你想做情天之主,你要争,也可以。只有这一点,请你一定答应,我在仙界名声早都不好,也不怕其他人说三道四,你只把一切推到我头上便是。明白了吗?”
景阑仰起脸定定地看了白浮生许久,并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专注地看着,好似想从中瞧出些什么端倪来。
白浮生听见景阑细细地问了句:“我只问你一句……你所做的,所说的,有哪一件是只为我,有哪一句是只对我说……”
白浮生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等下去,总会有的。”
“此话当真?”
“当真。”
……那日二人并排坐在花溆边上,如以前一般,那时一个寂寞,一个无聊。而如今他们命途相系,唇齿相依,心却背道而驰,没有丝毫未来。
“我在那之后便去抵御下界妖魔,而在此期间,情天易主。重重机关考验中,景阑输在了欲念之阵,他走不出这迷障。无情无欲的左行草竟有私欲,这可是千年未闻的罕事。也不知他们用什么方法验出景阑已行那事……左行草不洁,牵情带爱,这在情罚之中……”
秦玉凌一惊:“……当时的情天之主已经……”
“是。当时的未靡才任情天之主。事关情罚,由他所断。”话语中有些无奈,有些责难,还有些悲哀:“最冷面无情的人,亲自做出的最公正无私的决断。”
秦玉凌默然。
“……景阑始终都不肯说出是谁带他领他涉此邪道。果真是不听话的家伙,叫他休要一人独扛,为何不听呢……”白浮生又苦笑,眼中波光流动。
秦玉凌猜出几分:“……景阑……因此被贬入凡间,化名柳凤歌?”
白浮生点头:“因我之错,他不能入主情天,是我害他先受天雷轰顶之灾,再被贬为凡人,永世在下界轮回,不得升仙,不得成佛……原以为孽缘终了,没料到他一见我,之前在天界的记忆便又恢复了……呵,果真造孽……”
“天界不是设下结界,你如何会在人间?”
“咦,我没说吗?我是自动站出来承认一切,承认是我引诱景阑,承认是我强迫景阑,希望他们放过他,让我承受其罪……”
秦玉凌微微皱眉,不敢置信般。
白浮生道:“……多蠢不是,我那时竟乱了手脚,只想豁出去保住景阑。我去求未靡,希望他念在与景阑同源,又自小一起修行的份上,网开一面。可你猜他怎么说的?”
也不等秦玉凌回答,白浮生学着未靡的强调继续道:
“他说……‘既逆情天之规,必受情天之罚,没有商量的余地。至于你,也在情罚之中。’于是我也被削了仙格,赶下人间来反省。呵,果真是最正直最冷情丝毫不徇私情的仙君……也难怪他会是情天之主。”
秦玉凌默然一阵,才又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接下来……柳凤歌一个戏子,坠楼而死。我去阴间阻他投胎转世,这其中……”白浮生笑笑:“你可知未靡拿你回天庭,你那些罪是什么?这可是其中之一呀。”
秦玉凌猛地一颤,当时自己应该为了九郎,而在黄泉浑浑噩噩地徘徊,怎会与自己有关,在黄泉徘徊的记忆已不完全,他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
听着白浮生又道:“……我从阴间带走他的魂魄,将他的肉身放入冰窖,用了七年,试尽各种方法让他起死回生……于是,我成功了。剩下的你便都知道了。”
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过于简单敷衍,秦玉凌仍有疑惑:“既与他在人间重逢,为何不与他再缔前缘?何况他便是死了,投胎后再生你不是也该能寻到他?”
白浮生屋外又开始落雪,看了一会儿那些绵绵雪片,方缓缓道:“……他恨我如斯,何谈再缔前缘?……我想成全他。他、爱上一个凡人。……莫这样看我,他该恨我,他爱的是别人。”
雪愈下愈大,点点清茶的淡香飘到鼻中。秦玉凌尚有些回不过神,爱上一个凡人?明明已有了天界的记忆,却爱上了另一个人?景阑对白浮生,果然只有恨意么。
望望白浮生微微眯起打盹的眼,秦玉凌轻声问:“那你呢,你对景阑,到底是什么心思?”
白浮生仍是眯着眼,秦玉凌以为他不会作答时又听他突然道:
“……我千百年来自认为见到太多,懂得太多,比别人都看透一分。谁知我我自在泥淖之中,反误了景阑,而未靡成了天界完美的麻木的偶人。爱也罢不爱也罢,皆不是我所想所念之事。”
话音未落,只听门被人推开,未靡走了进来,衣上不沾一点雪水。
“哟呵,”白浮生换上一副笑颜,冲未靡道:“仙君可替我将赤白柽种回去了?竟然去了这么久。”
未靡面无表情道:“不久,这之间我已去见了柳凤歌。”
白浮生“嗖”地站起身:“未靡你竟然——”
忽而又抱肘笑道:“那你想怎么样?他如今既是个活人,你还要杀死他不成?”
未靡道:“我不杀他,他也自愿求死呢。”
“什么意思?”
“柳凤歌说愿一命换一命,要我救一只失了皮毛的狐狸。”
已经修改了不能写的部分,没法解锁,把第四章也放这里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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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左行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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