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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廻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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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羡慕啊。
那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对凝视着装着弟弟们的容器的胀相,女人这样说道。
“我也想被你,像你对兄弟们一样爱着。追求着。成为家人。”
“为什么?”
“因为……”
她说了两个音后,噤口不言,突然又在沉默中微笑起来。
女人真矮啊。
只能够到他的胸口。
从身上传来无法识别材料的香气,缓慢地移动嘴唇,将它擦过他的脸颊:“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他说。他还是一张白纸。
唯一炽烈的情感,就是对弟弟们的爱。与生俱来的束缚,也是灵魂的印迹。永无动摇而坚定,绝不改变的概念本身。
女人正是在羡慕这件事吧……
但她是无法成为他的兄弟的。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我可不想成为你的兄弟。”
他说后,她嗔怒道,“真是没有情趣的男人。我明明这么直白。”
“……?”
那么,是想要什么?
让人困惑。
他面无表情地垂头看着她。
“把手给我。”女人要求道。他把手给他了。女人握住了他同样苍白的手,非人之物们在无光的房间内伫立。
“不解风情。”她叹着气,把他的手放到自己颊边,轻轻地将嘴唇贴上去,“我想成为你的家人。我想成为你的妻子……”
“妻子?”
“是啊。”她说,“成为你的妻子,不就是你的家人了吗。”
原来如此。
渴求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的女人让人怜悯。
她凑过脸来,这次是用嘴唇触碰了他的嘴唇。不知为何,在她这么做的时候,他体内的血液似乎也沸腾起来,在他冰冷的体内跳动。他死死盯着女人的脸。她只是对他微笑。
又是一次触碰。
他很快就学习到那是另一种吻。
不久后,还学习到其他的事物。
加茂盘踞的废寺形制如长野的善光寺。
地表是本堂与建筑群,而曾经作为戒坛与僧人修行场的地下阴森黑暗,有狭窄而曲折的道路,被他改造为研究和禁锢的场所。
寺的内部被数重结界封锁着,不让任何生物与咒灵逸逃。他不在时也发挥着强力的效用。
胀相每天都守在弟弟们身边。
日前,他作为兄弟间的第一人接受了受肉,得到人的躯体。
但加茂却在面见某人后,突然放下一切,离开了寺庙。只留下巨大的结界,严密地封锁着内部。
他并不在意。
他只需要在弟弟们身边就能度过每一天。
而女人却总是在他身侧。
她很讨厌黑暗。
所以在这里,就一定要和他说话。
女人曾经被埋在不同的地方,却共有相同的灵魂与感知。被世人以车马践踏上方的土地,也被供奉以刻满经文的石碑,也被遗忘。在无尽的黑暗中,所有部分都清醒地沉寂着。最初的很多年哭泣着。随着漫长的时间过去,连名字也失去了。变成了活着的尸体。
不幸的是,令她重见天日的人是那个男人。所以现在她也在新的黑暗里。
……胀相是这么知道的。
即使混杂着可憎的男人的血与咒灵的半身,心似乎还留有从人类女人那里继承来的纤细。他因为「兄长」这一天职,得到了令自己活下去的责任与意志。去爱与保护,同生共死就是他存在的命运。
本来只对与自己不同、一无所有的女人心觉少许悲哀。
*
“胀相。”虎杖问,“那是什么?”
胀相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他的手掌,手在手腕根处骤然截断,切口像是自黑暗中生长出的一样。
但是,手是活物。
亲昵地去和胀相的手指交握,而他像爱抚一样,温柔地摸了摸它的手背。
“是我的妻子……悠仁应该叫大嫂吧。”
……啊??
这只手吗??
悠仁变成了豆豆眼。
胀相非常自然地继续下去,“她的其他部分都不知所踪……这是从高专的忌库出来的时候被一起解封的。在我身边的只有这个。”
想要成为你的妻子。
过去,女人这么说道。她渴望着被追寻和寻找,因为她的命运一直是四分五裂的流放。
“东京应该还存在其他部分,等一切解决之后我打算去找。”他站起来,虎杖心里想着,这不太好吧。
把自己当做弟弟的胀相这么选择也是必然。但虎杖无法这样看待他。那么比起虎杖,认为胀相更应该去营救自己的家人。
对胀相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之后,他颤抖了起来,“对素未谋面的大嫂竟然也如此关爱……不愧是我的弟弟,悠仁。”
才不是这么回事。
“你的心意我了解了。不过,我并没有掌握她的下落。现在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难关吧,悠仁。”
两人在谈话间穿过被黑暗环绕的街道。
附近的咒灵已经全被虎杖和胀相清除,街上静得似乎连针落地都会发出回响。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虎杖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虽然自从吞下宿傩的手指那一日来已经见识了无数超越想象的异常情况,但只有一只手,像《亚当斯一家》一样的恋人还是太过挑战理智了。
嗯……真的很像……虎杖想起了电影里灵活的手。
也有可能是环境过于安静。而和突然由敌人摇身一变,自称虎杖兄长的男人相处起来还是带着不得心应手的空气,总有点没话找话。
“她曾经是人柱。”
“人柱……?”
要说生活中离这个词最接近的也不过是忍者漫画中的设定,虎杖重复了一遍,好像懂又好像不懂。简直想要掏出手机谷歌一下。
但是差点付诸实践的时候发现这一带根本没有信号。科学的知识利器失效了。
“祈求建筑物不倒塌,洪水不肆虐,渴望万事万物都完美发展,就去献上最为珍贵的祭品。”胀相向他解释,“最珍贵的是人。”
“好过分啊。”
“悠仁这么觉得吗。”
“这么残酷的事情,过分不是当然的吗。”
光是知道曾有这样的场面,就不免感到不平与生气。
“还想继续听吗?”结果,胀相看了他一眼,问到。
“……想听。”
虎杖诚实地回答。
*
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都还位于平城京时。
为了安然迁往新的都城,在土地上建立结界,也为了从四方之中保护其长盛不衰,寻找到最为美丽而有奇异力量的少女,以她为柱。
头颅。躯干。四肢。手和脚。
分散在四方的泥土和山岳之中,也沉入琵琶湖底。
也许是被封印所影响,也许是本身真的持有某种力量。
加茂将她从莲台野掘起的时候,她还只有头颅,之后慢慢长出了新的身体。
随着新的肉身长成,有许多曾被她旧体所镇的封印和境界都失效逸散。而她也自然地成为加茂宪伦的收藏。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就存在而言,比人与咒灵媾.和的混血还要离奇得多。前者至少简单明快,而她莫名其妙。
也没有名字。
“在见到你之后,我就不想让加茂大人给我取名字了。”女人说。
胀相没有因此改变表情。
所谓胀相,就是尸体腐烂之初态。
肿胀青乌、嘴唇鼓起的尸体,肚腹也高高隆起,积蓄着脏腑所化的恶臭。
而所有兄弟们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人通向彻底消散、成为荒野中的无缘佛的每一步。
她一边用手指玩弄他的头发,一边说:“他真是个大坏人啊,你长着这样的脸,却叫这个名字呢。”
他把她的手拉开,放在唇边碰了一下。不想从她口中听到父亲的话题。
“名字。”
“……什么?”
“给我取名字吧。我想要你给我的名字。”
他噤口不言,最后说:“我不会起名。”会才怪了。
赋予姓名需要的教养、智慧与期望,胀相都不认为自己具备。连美丽的东西都没怎么见过,而一直处于一片血臭的环境。要他为女人取一个名字,真是难为人的事情。
“不要,我想你给我取。请给我名字吧。”
“……”
打量着女人,视线从她的脸移向头顶,又到身上曾经属于他母亲的陈旧铭仙,又到未穿鞋袜的赤足,又返回她像少女一样披在身后的弯曲长发。
“……「白」。”
他最后说。
“……白。”她重复了一遍,既没有显得非常满意,也没有显得非常不满,“为什么是白?”
因为她的皮肤很白。因为对这里的一切而言,她都格格不入,带有清净之力。因为她在这片黑暗之中显得非常耀眼。
但和女人比起来,这个名字是多么拙劣。他对于自己只能给她这样的名字一事而有所遗憾。
不过,对于他的沉默,她反而高兴地凑近。
“……我好像明白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了。真不错。我喜欢这个名字……那么,就叫我白吧。”
名字是束缚。
给予她束缚的同时,也知道自己被束缚了。
*
“咦,胀相,你刚刚有说到白小姐最开始只有头,后来也长出了身体吧?为什么这一次不行?”因为不是头吗?
“……我不知道那个人当时是怎么做的,但他应该切断了她和身体其他部分的链接。”他有耐心地解释道,“而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只能去找到她,然后拼起来。”
“……可以吗?”
“可以。”他沉默了一会,又说道,“悠仁。之所以这只手还有意识,就是因为她一直活着。只是被拆开了。”
他握着那只手,“只要找到剩下的部分……”
*
“你能通过血感受到弟弟,对吧?”
某天,她问。
“能感觉到。我作为哥哥,能够感觉到他们所有人的生死。”
“你一说起兄弟的话题就变得很有激情呢……”白终于习惯了,“是因为同样的血吗?”
她靠在他身上,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把我的血给你,你能感受到吗?”
不然,把我的手指给你也可以啊——天真地说出危险的话。
“……手指不行。”
“也就是说血可以吗?答应我了吗?真的吗?”
“还是算了。”
“不要,我错了,请一定要这么做。”
她伸手凑到他面前,他叹了口气。
用化血割裂了自己的手腕,然后用能控制的最轻微的力气,在她指尖划出一道血口。
手腕上的血受到他的操控,并未外涌,只是在原处微微颤动。
把她的手指放到伤口上方,让那唯一的一滴血液缓慢地抖落、跌入他的血中。白的血被他的血挟裹着,重新回答胀相的体内。
她紧张地等了一会。
“……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
白真的很失望地垂下头,肩膀也塌了下去。白腻的指尖又淌落一滴细小的血珠。
他把它凑到唇边,舔去了那滴血。手指因为他的唾液变得湿润,白的脸变红了。
又等了一会。
“有感觉吗?”
“没有。”
但是别的感觉出现了。
他把她压倒在床上。口腔里留有她血液的腥味,又咸又涩,让他想起了让她流出的眼泪的味道。
她在他身下笑起来:“你学得真快啊。”
“作为兄长,当然要用最快的速度掌握知识,否则怎”“好了,我知道,继续吧。”
那是最后一次与她相见。
第二天,回归的宪伦墮除了他的受肉,重新封印了他。
瓶中的胎儿睁着眼睛,像是在瞪着自身的仇敌。察觉这一事实后,他微笑起来,原本要将他放回柜上的手收回来,将他重新塞入怀中。
“流,出来吧。”
他叫道。
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一道声音回应呼唤。只有放出的咒灵啃食骨肉的快啖之声。
谁是流?
宪伦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打开门时锁发出的声音很熟悉,“啊,你在这里啊。”
是白的房间。
*
“原本只是为了破除封印才打算破坏柱的,以为要挖出神圣的镇守之遗骨,结果是活的头。哎呀哎呀。”
被他人称作加茂宪伦的那个男人,但凡提起她的过去,就会露出充满兴趣的笑容。
“从桓武迁都以来已经过去一千一百年,所以连话都不会说了吗。早知道那时就会把你挖出来。也罢,还需要你再生长一次。”
从黑暗中掘出自己的男人,不仅并非救世主,还是恶鬼。
他居住的地方都是奇形怪状的恶鬼。
折磨女人,制造怪物,把她养在漆黑的水槽里,她只能注视那一切,慢慢长出身体。
随着新的身体彻底长出,对原本肢体的感触也消失了。但在生长之际,明明有着手脚却重新长出的感觉,让她痛苦地抽搐。
也许地狱比那片黑暗稍好一点。可也只是稍好一点。
这里是多么可怕啊。
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了。
加茂在她身上施下咒术,令她不能逃脱。不过就算不这么做,他对这座寺庙施加的重重结界和其中的危险生物已经断绝了逃离的可能。即使现在没有想好她的用处,显然她也已经属于他,某日或许会被使用了。
多么可怕啊。
会被再度拆散吗。
会被埋入土中,沉入大海吗。会被拆成无数份,再次投身永无宁日的黑暗吗。
加茂的收藏品中,有身为他得意之作的九个孩子。
而其中一至三号的三个被视为他格别的杰作。
当加茂想要知道它们到底用起来如何时,他挑选出了最左的一个。那是个眼睛非常大,令人作呕的胎儿。
“嗯……试着受肉吧。”
说完的当夜,他就随意地从街上找来一个男人,将它塞进了他的嘴里。
胀相。胀相。
有这样的名字,揭开所出现的一定是可怕的东西吧……
结果,出现的是青年。
说不上俊美,但阴沉而清秀。面上真一文字的黑色印记虽然怪异,却并不让他显得可怖。给这样的人起名为肿胀的尸体,不知道加茂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青年自从得到□□,每天都待在有其他胎儿的房间。
从漆黑的双眼中流露着坚定的意志。当意识到那是他对血亲的爱时,她简直要战栗起来。
还是头一次知道世界上有这等情感。
这真的太让人羡慕了。
她也想要被这么爱着,如果有人能够如此去爱她……
或许她的命运也能得到拯救吧?至少能在这可怕的黑暗中得到宽慰吧?
光是想象,就忍不住心跳加速,怦然不止。想要引诱他,把自己变成他重要的家人,共享这份爱意、插足其中……
一个人实在太绝望了,所以她引诱了他。
像白纸一样轻易地涂抹了情感与欲望。他还刚刚出生,懵懂而无知。
虽然并非真正的人类,却觉得他比自己还更像人。在淡漠的面孔下,隐藏着会烫伤人的激情。而将它们表露的时候,又过分柔和。
连他的身体都比她更有温度。连接一体时会流出汗水,也会有点用力地咬啮她的嘴唇和皮肤,流露占有欲的一鳞半爪。
加茂很长一段时间未归。
那是她在不同的漫长黑暗中,度过最快乐的时间。拥有了新的名字,建立起血与血的联接,还有纯粹的拥抱。
“喜欢我吗?”
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他漆黑的眼睛凝视着她,“现在确实是。”
“那么,我可以成为你的妻子了吗?”
“……”
他吻了吻她。
“那就成为我的妻子吧。”胀相说,“但是,你究竟为什么想要成为我的妻子呢。”
她看着他的脸,回答:
“因为看上你了。”
他有些无奈地垂目,露出一个微笑。能够让他浮现这样的表情,让她充满成就感。
结束来得非常突然。
以必定的结局来说,那也够突然的。
加茂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而那一天胀相没有出现。
他进入她的房间,对她说:“把你给我吧。”
“……要做什么呢。”
意外冷静地问道。
恶鬼把她抱在怀里,狎昵般低语:“再次成为柱。”
没等她回答,右腿就从身体上滑落,她发出惨叫,跌在地上。
没有流血,断面浮着黑影,还能控制它弯曲扭动,那又是多么怪异。
加茂手中握着她不断踢动的腿,依然冷酷地微笑着,“一点都不痛吧,流。你还活着啊。”
即使抗拒,加茂也给她起了名字。她拒不承认,从不回应,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加茂取名的趣味,就如同是在嘲笑她无法自控的命运。
“我不叫流!”
“哦……那么,你叫什么呢?”他看似温柔地问,“是想起了一千年前的名字吗?还是说有人给你起了名字呢?”
她瞪着他。感受到他抚摸着她的大腿,在膝与脚踝流连,让人作呕。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真是可爱的反抗啊。”他说,“来和我的儿子道别吧。”
“胀相在哪里……?”
“我让他回去了。”他说,“这一次的出生,是让母亲为他重新接纳,重新堕下。虽然原不打算让这成为最后的实验,但她死了。看来想要真正使用,只能去寻找人为器皿。母体太脆弱了,可惜。”
……啊啊。
他重新回到那里面去了吗。
我们都一样……我们都一样。多么悲惨啊。多么悲哀啊。
左腿也被取下了。
左手也被取下,右手也被取下。双手的手臂。躯干和头被分开。
部件与部件之间只隔数指距离,却让它们只能各自无力地蠕动。一滴血都未有的解体。
然后,她被一件件放进桐木的箱子里,枕在内部的绸缎上。
当放置头部之前,他还顶着她怨恨的目光,为她盘起了优美的发髻,插入漆簪。
余兴结束后,箱子盖上了。
再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所有的都被笼罩在绸的触感,冰冷的匣中。
……不,有一件例外……
左手。
左手被缠了起来。一动也不能动。左手的感觉慢慢从身体的末端消失了。恐惧得在箱子中喘息起来。
短暂拥有过的温度消失了。
活着的黑暗再一次降临在她身上。
*
憎恨着加茂。
憎恨他将求助的母亲以最残忍的方式玩弄与摧毁。憎恨他同样玩弄自己和弟弟的生。憎恨。憎恨他再一次将她推往黑暗,憎恨他只能以无力的胎儿姿态度过漫长的时世。
憎恨的男人后来消失了。
他的族人回收了他的所有成果,将他们送进了被封印的忌库。而除了身为特级的自己、坏相与血涂外,剩下的弟弟都被销毁而只变成了遗骸。
能够感觉到弟弟们的气息。
坏相和血涂还活着,只有这一点让人心生宽慰。而其余的六人只是尸体,即使是尸体也存在能够被感受的连接。每日被弟弟和弟弟的亡骸包围着。
……那么,她呢?
她在哪里?
她一定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能产生最大的效用,不必依靠联系也知道。而在与弟弟的连接外,他确实还能透过她的血感觉到她的呼吸。在那时一无所觉,失去□□的现在,却又明确地从识海深处浮现了。
只是和强固的血缘不同,即使知道她活着,也不知道她在何处。
她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够了。
总有一天他要从这里出去,和弟弟们得到自由,找到她。埋葬死去的家人,和剩下的家人一起安宁度日。
一百五十年后,那一天到来了。
“——这个给你。”
真人笑嘻嘻地把某物扔了过来。
他接住它,看到人之诅咒的眼瞳中闪着既像是好奇,也像是恶意的光,“胀相的邻居。我觉得你会喜欢的。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
灵魂和身体完全固定了,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她变形呢——真好啊。
“……”
那是被用带有咒力的封布一层层裹住的物体。
表面已经脏污了,沾着黑色的秽迹,上面的文字也模糊不清,被裹得无法分辨原来的形状。但封印的气息已经几乎丧失了,没有用力便轻易地将它揭开。
里面是一只白色的手。
手指纤细,指尖圆润,柔软地横卧在布上。有很多次都扰乱着他的心神的手,顺着手腕是小臂、顺着线一直滑上她的箭头,把她收在胸前。
现在那一切都消失了。
原来她还在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一开始没有动静。
在他把它放到掌心,用自己的手握住之后,她缓慢地颤了颤。
他深深地、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她微微地、轻轻地回握了一下。
“哇!胀相,你是恋手癖吗?想不到你是这种类型。”
真人一边翘着二郎腿往桌上倒大富翁棋子,一边笑嘻嘻地问。他皱起了眉头。
“这是我妻子的手,不是类型的问题。”
……在身边的坏相和血涂在刚看到大嫂的手时一阵狂喜,血涂险些就要高兴得把白的手吞下去。
弟弟们对白和胀相的故事还有着从玻璃里侧旁观的记忆,现在想来还有一点感慨。
夏油挑起了眉:“妻子?”
“妻子。”他冷静地强调了一遍。
“那可真有趣。”夏油笑着说。胀相看着他额上的伤疤——虽然并无相似之处,但唯独这道疤时常会让人想起那个男人。令人不快,“人柱吗。虽然是一起回收的,但薨星宫里就只有左手,可惜……其余的部分到底在哪里呢。”
……
“现在想起来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一定知道白在哪里……悠仁!?”
胀相吃惊地握住虎杖的肩膀摇晃,少年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哦……没事啦。该说是感动……?”他不好意思地说,“要是能找到白小姐就好了。”
“……一定会找到的。”
生存的目标和之前比起来并无改变。
这是胀相早已决定背负的责任,只要活着,就会贯彻到底。
回想起来,正是因为渴望被寻找和拥有,她才会在那个黑暗的牢狱中纠缠他吧。
“话说啊……白小姐的手是有意识的对吧?”
“叫嫂子就可以了,悠仁。”
“不用了。那白小姐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不能……很遗憾。”
“但是,好不容易还有意识在啊……哦!胀相,你有试过在手上写字之类的吗?”
胀相僵住了。
他迅速翻到她的掌心,手不明所以,慌乱地动了起来。
“……”
两人在路边随地坐下,开始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一同进行手写字研究。
先由胀相进行安抚,在她的掌心上写字。
「どこにいる」
没有回答。
「脹相だ。分かるか」
沉默。
「話してくれ」
还是沉默。
“……要让白小姐来试试吗?”
虎杖提议。
第二回合。
把白的手放在了胀相的手掌上。
手颤了颤,勉力用其余四根手指支撑,而食指抬了起来,开始移动。“哦哦哦哦!”虎杖不禁叫好。
「バカ」
“……”
“……被骂了呢。”
“嗯……”
“等等,振作一点!胀相!”
“我没事……”
“真的吗……?”
*
某处。
黑暗中。
”……笨蛋。”
她轻声说。
四散的身体是冰冷的。每一件都在冰冷的盒子里。无尽的黑暗从盒子上方流逝了。
只有一处……从某时开始变得不一样。
好温暖……
真是笨蛋啊。
明知道我只是为一点都不纯的理由,才非要成为你的家人的。
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败在我的攻势下的你一点都不像可靠的长兄。
当他把它放在胸前的时候,她就能透过那只手触碰到他的心跳。当他握紧它的时候,温度沿着他的手流入她的指尖。
即使是黑暗中。
即使是在这样的黑暗中。
“哈哈。”
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声磕碰在桐木的四壁上。
那时,她想要的就是这个。
曾经渴望的就是这个。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只是只是寻求着这微不足道的存在……
快来找到我吧。
从黑暗里把我掘出。把我拼凑。重新温暖我的身体,让我回到你的身边吧。
在不远的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