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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纸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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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第一天见到的是豪。
门卫说,你是第二个来报道的新生。
我感到惊讶。厌烦了家里的琐碎,烦热的盛夏消磨了我最后颓靡的欲望。我决定早些来学校,在规定的新生报到日前一周。
填完登记表,放下笔。塑料笔壳被太阳晒得滚烫。想不到会有人比我来的更早,我说。
门卫看我的登记是否有遗漏。你们是一个专业的。
我凑过眼去看。豪,籍贯河南,19级,社会工作专业,十二公寓。有点高兴,至少在报道日正式来临之前,能有说话的人。
三个大行李箱,其中一个掉了滑轮,分两次才拖到宿舍。
第一次公寓里没有人,但我看到隔壁宿舍其中一个床位整洁的摆放,柜壁上挂一把吉他,桌子上放一台数码相机,和一束插在玻璃瓶里的花。
屋子里弥散着淡幽花香。野菊,满天星,百合,栀子,和最夺目的玫瑰。玫瑰是花中最孤傲的存在,魅惑而危险。
我很好奇,豪会是一个怎样的男生。
当我拖着残坏的行李箱再次走进公寓,便撞到了豪。我是低着头跨进公寓门槛的,不用抬头,我就能肯定,他是豪。
你好。他看着我,脸上是礼貌的表情。我来帮你。
我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我一直都认为,眼睛是最能暴露人心的所在。我感觉,他的眼睛里有东西在流动,应该是一条河流,寂寞,安静,缓缓淌过,留不下半点痕迹。
坏掉一只滑轮的行李箱沉重,成为无法借力,没有着力点的笨重石头。我已经大汗淋漓。
他从衣架上取一条毛巾,走出屋子。我跟着他,知道他要去水房。我准备洗把脸。从后面看他,亚麻色短袖,黑色短裤,帆布鞋,头发蓬松,有烫染过的痕迹。他的背影是令人安然的。
水房殷着一股凉气,地面湿漉漉的,有拖把遗留的水痕。
给。他递给我洇好的毛巾,纯棉,淡蓝色。你流了太多的汗。
谢谢。我叫宇。
豪。他的介绍言简意赅。
我接过毛巾,手心沁入一丝冰凉。
我和豪计划着去离学校最近的家乐福买些东西。沐浴露,洗发水,指甲刀,挂钩,衣架,琐碎而必须的日常用品。
他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挎一个帆布包,走路时脚下有风。
我们只是去买东西,你为什么要带上相机。它看起来似乎并不轻捷。
我喜欢拍一些东西,不经意的,偶然的,巧合的,抓拍到的画面是更难得的。如果错失,我会感到可惜。
他说话的时候,能看到他瞳孔里的河流在缓缓溯淌,明明平静安和,却感觉很快就会干涸。
喜欢坐在公交最后一排靠右的位置,像一次周游,目睹全部景观,切身体会。
豪的头发蓬松,细柔,不是纯黑,在阳光下闪现出金色,像幻觉中产生的迷离。风由窗子灌进来,将他的头发吹得乱糟,但他并不回避。他是迎着风的,像是亲吻。
豪的手无时不刻都在攥着相机。咔嚓一声,我不知道他抓拍的目标是什么。
是什么不期而遇的景象吸引了你,我问。
他转过身,将相机镜头移向我的眼。是一只卷毛泰迪,趴在摩托车的后座上。
卷毛的泰迪是可爱的,我说。
我不喜欢泰迪,事实上,我不喜欢人和动物。我只是喜欢照相本身。它无意间入了我的眼,所以我拍下了它。
你更喜欢拍些什么?
流动的东西。我想把它们定格,像是永远停驻,成为一帧,可以保存,不用担忧失去。
你很脆弱,流于表面,容易察觉,但让人不敢确定。
是么?他抿嘴笑,但并不快乐。他冲我按下相机快门,咔嚓一声。
一定很丑,我坚信道。
我会给你洗出照片,丑的话你可以选择销毁。他不肯把相机的底片给我看。
我只好答应。
家乐福五层高,最高层是娱乐场所。我们似乎忘记了来时的目的,直奔五楼。
豪抓住我的手就往孩子堆里面扎,乐高,积木,沙盘,海洋球,五颜六色。孩子们扭头看我们,感到奇怪。我们显得格格不入。
宇,快来。他全身埋在海洋球里,像一只海豚,恣意,欢愉。快来,他再次向我招手。
他是个不快乐的人,但是极易得到快乐。
这个怎么样?他举起一个水杯,塑料材质,莹绿色,老土,显得笨拙。送给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送我杯子,并且这个决定似乎是临时作出的。
我觉得它应该属于你。豪摩挲着杯子的边缘,衔接处些许毛糙。
我拿起旁边的一个,玻璃材质,带有棱角,透亮,光洁,指甲弹在上面,有清脆的声响。我更喜欢玻璃材质的杯子。
好。豪答应,但手里依旧攥着莹绿色塑料杯子。
你可以把它放回去,我不需要两个杯子。
这并不矛盾。豪又说。它应该是属于你的,我能感觉得到。
我不知道他如此坚持的目的是什么。我不再纠结,将两个水杯同时放进购物篮。
夏日酬宾,头号赢家奖Rio一箱。门店的老板扯着嗓子叫喊。
我要去参加。豪兴致盎然。
你喝不过他们的。我拉住豪,看场地上已经跃跃欲试的成年男子。
不一定。他把相机挂到我的脖子上。我会赢一整箱Rio,那够我们喝一个月的。
我有点担心,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否能承担酒精带来的影响。我希望他知难而退,不要为了赢而硬撑,这是我所希望的结果。
倒计时五分钟,按空瓶数量算输赢。预备开始!门店老板一声令下。
我开始后悔,应该在一开始就阻止豪的决定,随意,疯狂,并且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我们并不需要一箱酒,以身体作为代价。
豪的酒量超出我的预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仅凭言语诉说,我无法相信。
恭喜豪,赢得了Rio一箱。门店老板举起豪的胳膊。豪像拳击场上的胜者,风光无限。
简直是大赚一笔,其他人喝完的酒要自己买单,而对于赢了比赛的人,他只要付出一箱酒钱。我抱怨。
无论如何,我们是赚到的。豪微醺的脸看着我,胳膊搭上我的肩膀。我们回学校。
好。我搀扶他。你醉了。我很后悔一开始没有下定决心劝阻你。
劝阻对我是无效的。因为那是我愿意作出的抉择,我会很快乐。
果然,他是个不快乐的人,但是极易得到快乐。
我和豪等在家乐福一楼,外面下起了大雨。
豪从洗手间出来,洗了把脸,有些清醒,但脸庞耳根眸色仍有酒精侵袭过的痕迹。
根本打不到车,现在是下班高峰期,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豪并不关心这些,坐在酒箱上,双手支起下巴,看玻璃窗外的雨。我喜欢下雨天,阴郁,潮湿,有些冰冷,即使是在夏天。但我不喜欢雨后,泥淖,肮脏,杂乱,唯一能够安定我心神的,就是尘土的气息。豪好像看到了什么,眼神飘忽,朝着一个方向。
眼睛穿过宽大透亮的落地窗,是一只流浪猫,蜷缩在角落,棕黄色,眯着眼,雨倾斜着落到它的身上,冷得发抖。
我想要淋雨。豪突然说。他没有等到我的回应,直冲进雨里。躲雨的人竞相看他,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像看一只动物,发出唏嘘。
我跟上他,想要将他拦住。
雨落在身上,丝丝冰凉,夹杂尘土的腥躁气息。雨水糊住我的睫毛,豪变成虚晃的人影,不真切。我放弃了最开始的想法,决定像豪一样,享受在雨中带来的愉悦。
宇。豪叫我的名字。我跟上去,循着声音,但顷刻间迷落在雨的帷帐中,找不到方向。
雨是突然来的,走得也利落。
豪撕下电线杆上的一张广告,按在墙上展开,折成纸船的模样。柏油路上的积水缓缓流过,顺着边沿。豪将纸船放到水流里,飘摇着向远处去。豪拿起挂在胸前的相机,留下纸船最后的样子,像是在告别,隽永留恋。
它会停留在某个角落,雨水干涸的地方。我说。
它会遗失在城市,被湮没,在涌动的雾潮里,寻不得归途。豪看将陨的夕阳。我不喜欢这里,待得太久,我怕自己会和它一样,再也找不到路,更找不到自己。
你不喜欢这里?
我喜欢拍照,或者弹吉他。我更愿意上一所艺术类院校。我不喜欢这座城市,人潮涌动,高楼耸立,带有棱角。这是一所灰色的城市。还有现在的学校,和不熟悉的专业,我全都不喜欢,但我没有权利拒绝。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当初有很多的选择。
调剂。豪回答得简单利落,能听出言语中的自我睡服和无奈接受。
我没有理由和说辞去劝说豪。因为这是既定的事情,无法改变。安慰只是虚假,无谓的徒劳。
我想要回去,我感到冷。豪低声呢喃,脸色发白。
我摸他的额头,滚烫,是发烧的迹象。一定是酒精,还浇了冷雨的原故。
车子被淹没在夜色中,窗外的空气是清新凛冽的。道路无限延伸,不知归处,无问来期。路灯昏黄沃若,或者冷白炙眸,城市里的灯光,给人冷漠。
我们像穿行在海潮里,所目都是黑暗,四处都是冰冷。
豪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烧才退下,并且伴有返烧的征兆。但他开始在电脑上整理相机中的照片,只要是清醒。
你需要休息,我说。
他转过头来对我笑。照片是有生命的,像花朵一样。你见过栀子么,雪白,浓郁,如果搁置在一旁不管不顾 ,会死掉,焦黄,枯萎,干皱,失去生命。
我不再打扰他,将一杯白水放到他的桌子上。用我买回的那个玻璃杯,带有棱角,透亮,光洁,指甲弹在上面,有清脆的声响。
豪加入了学校的记者团,这是他所感兴趣的。在社团里,豪遇到了烨盈。
我第一次见到烨盈,不是通过豪的介绍,而是她亲自找到我。
烨盈穿宽大的棉质T恤,印有卡通图案,牛仔单裤,蔚蓝色,运动鞋。她是个开朗的女生,对任何事物充满热情,从她的言语中感受得到。
我想要了解豪,关于她的一切。烨盈开门见山。
你和他在同一个社团,你有很多的机会了解他。她找到我,我感到疑惑。
他总是给人淡漠的感觉,除了与摄影相关的东西,我再也找不出共同的话题。
这就足够,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交集点。我对烨盈说。即使我告诉你有关于豪的事情,那也是无济于事的,没有意义。
烨盈被我说服。那你可以帮我么?我们可以结伴,三个人一起,豪会更自在些。
我答应了烨盈的请求。
在烨盈的引荐下,我加入了记者团。但豪并不知情,他感到意外。
我应该能够担任攥稿的职位。我想要丰富我的大学生活。理由滑稽,可笑,像攀附在线上的藤,随时倾覆。但豪不再追问。
烨盈说要排练小合唱,在一周后的迎新晚会上展示。
可我没有任何才艺,我说。
豪弹吉他,我和你合唱。我想你是不会拒绝的。烨盈灵动的眼睛看我。
我们花大量的时间来排练,并非精益求精,只是为了创造更多的相处机会,给烨盈和豪。我这么认为。
可乐还是红茶?烨盈将手里的饮料递到我的面前。
我眼色示意,小声说,豪只喝白水,或者矿泉水。他不喜欢添加色素的各种黏腻饮品。
烨盈冲我打了个手势,表示收到。
我掂量着烨盈交到我手里的两瓶饮料,感到轻飘飘的。或许是夏天将要过去,风里的轻柔带了些许萧瑟。
烨盈的背影雀跃,蹦跶着像一只鹊,精灵古怪。
豪坐在草坪上,微低着头,调试吉他弦。远处的梧桐叶子滚到他面前,打着卷,蜷曲,干皱成死亡的落寞样子,身躯残缺。
秋天来了。豪将滚来的梧桐叶子捏碎,发出清脆声响。
还早得很。我指着操场边沿的成排梧桐。只是落了一片叶子而已。
从这一片叶子开始,就已经是秋天了。豪抬头看我,眼睛里有愠色暖阳。宇,我想给你弹一首吉他,只弹给你听的一首吉他。
嗯。我盘腿坐在草坪上。
第一个音律入到耳边,就知晓了曲子的名字。□□的《安河桥》。马头琴,古筝加大鼓编配,是地道的京味民谣。吉他弹奏出的音律,少了苍凉,多了遗憾。
曲毕。
不如我们换曲子,就换成《安和桥》。烨盈站在旁边突然说,手里攥一瓶农夫山泉。
为什么?我感到疑惑,我们已经排练了好久。半途易辙是我想不通的。
我同意。豪回答得干净利落。
我无法理解。但我的目的是帮助烨盈与豪相处,曲子更换与否,对于我来说,无关紧要。
在迎新晚会的当晚发生状况。豪的吉他弦崩断,临近登场,来不及更换。阵脚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清唱。烨盈拉住豪的手,眼神坚定,朝通向舞台的台阶走。
豪拽住我的胳膊。在登上舞台的最后一秒,豪松开烨盈的手,转身将我推上台。台上只有我和烨盈。追光灯刺痛我的眸子,白茫茫一片。
我回头看豪。豪抱着断弦的吉他,在台下的黑暗里,没有表情。
主持人报幕。台下掌声响起,热烈轰动。荧光棒挥舞,像在渊色中涌动的异色火苗。
演唱结束,心神恍惚,状况突发,来得不真切。台下再次响起掌声。耳膜嗡嗡欲聋,嘈杂的震乱,暗色的舞台效果,让室内变成如旷的黑夜,佛若真实,辨不清真伪。
豪背靠在墙上,抚顺断掉的弦。可断掉的弦终究只能是蜷曲。
我和豪四目相对。我需要理由。但他似乎并未想要解释。
清唱是另一种意味,吉他不是必须。豪说。从后面看到他穿同样的衣服,与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亚麻色短袖,黑色短裤,帆布鞋,头发蓬松,有烫染过的痕迹,背影安然。豪走出通往光亮的大门,消失在一片白色里。
新生军训。拉歌。豪怀抱吉他,弹唱马頔的《南山南》。操场大灯的光白炽,但在每个人的脸上显得微弱。豪站在人群中,像站在舞台中央,焦距每个人的目光。这是豪所喜欢的。
但我始终不能明白,豪在迎新晚会上放弃演唱的原因。豪没有解释,我也没有再提。
豪,烨盈晕倒了,中暑。我对豪大喊。
豪眉头轻皱,朝我引的方向走去。
烨盈根本没有中暑,更没有晕倒,只是我和烨盈商量好的小伎俩。
豪发现后有生气的神情,不易捕捉,在微妙之间。豪转身离去。因为豪看到了烨盈准备的生日蛋糕,在进门一刹那。
我追上去,挽住豪的手。这是烨盈给你准备的惊喜,你至少不应该这么决绝,即使不喜欢。我的言语中有责备的意味。
她是怎么知道的,豪问。
我告诉他的。第一天入校登记,我看到了你的出生日期。
你善做主张。你没有和我知会。这种做法让我反感。豪的语气没有半点婉转,直进直出,让我反驳不得。
我感到抱歉,但不要这样对烨盈,她没有义务担受你的脸色。
好。豪看我的眼睛,他的瞳孔在震动。我这就去给她一个答复。
豪重新走进屋子。烨盈依旧站在原地,显得手足无措。
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我是不会爱上一个女人的。不要再白费力气。
豪决绝而去。我不能理解豪的作为和言语。
屋外香樟树上的蝉在嘶鸣,濒临死亡,拼命留下来过的痕迹。屋内蛋糕的奶油香气弥漫,萦绕鼻嗅,变得黏腻,甜蜜而胶着。
豪的态度坚决,无法扭转。烨盈选择放弃。烨盈说,不想成为豪所烦恶的人,到此为止,就这样。烨盈是个知趣的女子。
我为烨盈感到愤懑。我准备向豪问清楚,关于我曾回避过的,不愿提起的一切。
宇。我买了新的鲜花,它们的香气会维持好几天。豪向我展示,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叶子全部被剪掉,突兀的美感,像是生长在荒芜之上的危险生命,毒艳,但脆弱。
没有一片叶子,我说。
叶子是不被需要的。我更喜欢花的本身,绿色会抢走属于花本身的美。并且,花会比叶子先要枯萎,见不得美好的东西更早凋落。
那烨盈呢?她是美好的,你的言语是刺,她是带着满身的刺伤离开的。
我不会爱上一个女人。豪又这么说。事实上,我不会把自己的情感倾注到任何人身上。爱情过于美好,但容易失去。爱情是负累,对我来说。所以我不需要爱情。
你的性格过于孤僻,我说。
这不是错,只是一种选择,我想要这样生活。并且我不认为孤僻是一种错误。
所以你早就发觉了我和烨盈的目的?
你们的计划,不过是一场荒唐游戏。豪摆弄玻璃瓶中的花枝。我才注意到,那不是插花的玻璃瓶,而是我买回的杯子,和豪一起,在家乐福。玻璃材质,带有棱角,透亮,光洁。
我拿起杯子看,突然间发现,它更适合用来插花。
手指打滑,玻璃杯闷声坠地。
清楚地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在白色地砖上迸裂,四散,折射出细小的刺眼光芒。玫瑰花瓣散落,附着着水滴,最是耀眼,混杂在一片碎芒之中,更多的凌厉。
豪的脚趾被玻璃划伤,殷渗出红色的血,以为是沾染上玫瑰的细碎花瓣。后知后觉。
我去拿药箱。我转身欲要冲出房间。
豪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看,美好的东西是容易失去的,并且总是在不经意间。我也该离开了,我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豪的眸子里有笑意,像是挣脱束缚前的恣意欢脱。但带着棱角,尖锐,极端,仿佛有大块的玻璃碎片扎入他的眼底,成为察觉不到的伤痕。
血水缓缓流向地面,鲜艳的红变得不再那么扎眼,成为一种释放。眼前有幻觉,疤痕缓缓收缩,在龟裂的土地上,愈合,复原,生长出巨大的艳丽玫瑰,血红色,佛若吞噬,代表死亡。
豪在军训的最后一天离开,回到高中准备明年高考。
他递给我一张照片,是我的脸,抓拍,在我和他相见的第一天。模糊被噪点处理得相得益彰。如果觉得丑,可以销毁,我答应你的。
真的要走么?我正对着站在他面前,白色阳光灼痛我的眼。
我会考上一所艺术类院校,那是我所希望的。在这里,我不会快乐。
我上前抱住他,手里攥着豪给我的照片。它是不会被销毁的。这是你给我拍的第一张照,以后,你还要给我拍更多的照片。我松开他的身子。我们还会再见的,对么?
我们会再次相遇,在某个时刻,不经意之间。他的眸子里有一条巨大的河流,寂寞,安静,缓缓淌过,留不下痕迹。这是我在第一天就发现的。
最后给我留下的,还是背影。脖子上有他的相机,吉他背在背上,遮住了他的身子。
豪是一只纸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航向,没有遗失在这座灰色的城市里。
我和豪相处二十八天。
送我一个绿色水杯。给我弹奏一首《安和桥》。留下一张照片。
送他一个玻璃水杯,摔碎。脚趾上留一块细小的疤痕。
一次雨中奔跑,和一场不大的争吵。
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