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泽想过好日子》王小周

14、第 14 章

　　“不要去比较好哦，她会超级难过的，比大哭不止还要严重好多倍。”
　　“不会的。对她而言，我已经是被丢弃的东西了。就算以后知道，也只会嘲笑我这个不会听话的人吧。”

　　“还是不要去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遇到你啊！说不定都把所有的运气花在上面了！她会回来的，以名侦探的声誉担保，她一定会回来的！你不是也很清楚那个女人口是心非的个性吗？！拜托你了！我还要请你去解决她身上的问题啊！”
　　“……抱歉，我必须去。”

　　*

　　鬼泽凛川在候车室看到了咔哧咔哧啃着薯片的江户川乱步。
　　她提着行李箱走过去，沉默地坐到江户川乱步旁边。

　　薯片吃完了，江户川乱步把袋子折起来想塞到兜里，边上就伸来一只素白的手把垃圾拿了过去，然后塞给他一张散发着茉莉花香芬和酒精气味的湿巾。
　　黑发男人下意识撅了撅嘴，随即立刻又抿起来闭得紧紧的，动作豪放，或说随便，把手擦干净了。

　　鬼泽凛川把湿巾也拿过来放进包里常备的小垃圾袋里，接着转过上半身，倾过去拿着纸巾把侦探服上沾到的食物碎屑都拍掉，又耐心而专注地一一把衣服上的褶皱抚平。

　　江户川乱步皱着眉把脑袋往后仰，像在忍受什么折磨一样忍受着鬼泽凛川的关心。

　　他没把用来在推理时放大招的黑框眼镜戴起来，眼睛眯成一缝，看鬼泽凛川整理着整理着就把他兜里的眼睛也拿了出来，翻出一张合适的布把镜面擦拭干净。

　　江户川乱步看着看着就闷闷地哼了一声，声音很轻，轻得鬼泽凛川距离这么近都差点没听见。

　　她动作上没有反应，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鬼泽凛川自认这几天她表现得很好，就算是江户川乱步应该也看不出来才对——退一步，即使他看出来了，也不会是这个反应。

　　是在对她又一次多此一举的抵抗表示生气吗？
　　这种时候？
　　……不可能。
　　那么就是另一个答案了。

　　这家伙做了什么亏心事，或者干脆就是被蒙混过去了所以真切地在对她表示同情，所以才会收敛自己的脾气，对她表现出一种充满了怜悯的退让。

　　鬼泽凛川理智上更倾向于江户川乱步是做了亏心事，因为她不觉得自己真能完全欺骗对方，让这个名侦探觉得麻烦，不好下准确的定论应该就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才对。
　　可是另一方面，鬼泽凛川也无法相信江户川乱步会做亏心事继而愧疚。

　　鬼泽凛川沉思着，刻意做得更过分了。
　　终于，忍无可忍的江户川乱步撇开脑袋用双手护住贝雷帽，翠绿的眸子清凌凌地瞪着她，就像一只炸毛的猫。
　　鬼泽凛川体贴地收回手，坐好。

　　江户川乱步张口欲言，重又闭上，把话咽回去，抿着嘴唇呼着气，漂亮的凤眼一个劲地盯着鬼泽凛川看。

　　鬼泽凛川在江户川乱步面前才不会委屈自己，像在太宰治那些人面前一样逆来顺受，她不想被江户川乱步用这种眼神盯着，所以就直接伸手把他的眼睛盖住了。

　　这回江户川乱步是彻底受不了了，“喂！你放手，我不看了不看了行了吧！”

　　鬼泽凛川依言放开他，安之若素的面色平淡。

　　江户川乱步垂着眼皮，像是拼命忍着气一样，发出呼吸的动静，愤愤地掏出一把硬糖，剥了糖纸就往嘴里塞，吭哧吭哧的声音传出来，像极了咬牙切齿。

　　二十二岁的男孩用力把一颗糖往十九岁的女人腿上扔，女人接住了，顺势剥了糖纸含住了草莓味的糖果。

　　和人说话的时候嘴巴里不要有东西，既因为这样不礼貌，也因为这样说话会影响发音，叫人听不清楚你想说什么。

　　江户川乱步含着一嘴巴的糖渣子，闷声闷气突然问：“我没查到你要把那堆坏心眼的东西给谁用，不是我们的世界吗？”

　　鬼泽凛川“嗯”了一声，腮帮那里突了起来，吐词清晰地低声说：“你知道时之政府的存在吗？”

　　“不知道。”

　　“23世纪的时候有叫做时间遡行军的人试图回到过去的时间改变历史，为了对抗他们时之政府成立了，他们利用身具灵力的审神者和被审神者的灵力唤醒的刀剑付丧神和时间遡行军战斗。不知道那些刀剑的本体在那里，不过所有本丸锻造出的都是分灵。我认识了一个本丸，那些东西是用在背弃了和神明的契约的审神者身上的。有叫做时空转换器的东西可以让本丸和现世联通。”

　　对于江户川乱步而言，知道这些情报后就足够他推理出全貌了。

　　他也懒得说鬼泽凛川给那些刀剑付丧神挖坑的事，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就把这件事抛到一边。

　　“你还会回来的吧？”

　　“会吧……不过也不一定，如果我运气好找到一个合适的高富帅的话就不回来了。”鬼泽凛川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冷漠的百无聊赖感。

　　她是个慎独的人，在知道可以说话的咒灵以及付丧神的存在后更是求全责备到了无时无刻不在贯彻人设的地步，一丝一毫的真实都不再表露，但唯有在江户川乱步身边是个例外。

　　主要是因为在他面前伪装也没用，白费功夫，纯属浪费，还会被嘲笑。

　　倒不如用一定程度的真实去面对他，如此还能让对方适可而止，不要像小时候被激怒时那样钻牛角尖。

　　江户川乱步最受不了鬼泽凛川的就是这一点。这个女人在这方面的进化速度跟病毒似的，一段时间不见就打了补丁，害得他也不得不不断更新自己的储存内容。

　　要是鬼泽凛川还像以前那样，在她对他表示关心，而他感到不适时感到得意或露出狡黠的表情，那么他也还能和以前一样，大声戳穿她的伪装，以此宣告名侦探的又一次胜利。

　　然而现在鬼泽凛川已经进化了，所以他也没有了取胜的能力，只能这么不上不下的，闷着自己。

　　“你这家伙少在这儿装了，你是骗不了我的。就算你能骗过你自己，但是你绝对骗不了我！你明明伤心得不得了，你才不是换地方去找幸福的，你啊，只是在单纯的逃避而已！”

　　要不是有这么多年的互相折磨互相捅刀，经过了更难的磨练，鬼泽凛川还真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面色不变地反击，“和收养人玩家家酒的家伙没资格说我，我倒不知道要如何骗自己，不过是你没看出来所以才这么认为的罢了。要我看，这句话应该留给你才对，自诩能够看穿世间一切谜题的——满口谎言、自欺欺人的名侦探。”

　　福泽谕吉是江户川乱步的死穴。

　　他轻而易举地被鬼泽凛川惹怒，连清亮脆甜的嗓音都低沉了下去。

　　“如果说谎能让生活变得更好，那么就算满口谎言又有什么不行？”

　　鬼泽凛川神色一凝，闭上了嘴巴。

　　不是因为江户川乱步说出的这句话是什么金科玉律，而是因为这句话是当初她对江户川乱步说的。

　　江户川乱步用这句话吹响了号角，然后发起了进攻。

　　“虚伪和谎言是你的朋友，神明和正道却被你视作敌人。如果你再不吸取教训的话，真正的幸福将永远拒绝你。”

　　鬼泽凛川才不是会听别人说教的人，她也用一句话让江户川乱步泄了气。

　　“可是我还有一个当侦探的共犯。”

　　江户川·侦探·乱步靠在了椅背上，整个人窝成一团，很是沮丧的样子。

　　半分钟后。

　　“是世界第一的那种！你不要忘了强调这个！”姿态又恢复成平常模样的名侦探挥舞着手忿忿道。

　　鬼泽凛川适时笑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露出的笑容里包含了什么。

　　在确定必须要求助江户川乱步后，她就开始了彻头彻尾的、让自己的感情混成一团无法分辨的伪装，哪怕在面对太宰治还有中原中也的时候也一样。而现在见了面，她更是能不思考就不思考，搞得自己也丧失了大部分的主动性。

　　不过这样有用就行。

　　多年来和江户川乱步互相伤害的经验让鬼泽凛川对此熟门熟路。

　　这也算是他们之间的保守项目吧。

　　毕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就开启了互相伤害互放嘴炮的相处模式。

　　江户川乱步眯着眼睛看鬼泽凛川的笑容，他鼓着腮帮子，减弱了面容的清俊，显得很是可爱，嘴巴一动一动的，香甜的糖果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整个人也像一颗甜滋滋的糖。

　　江户川乱步决定更正一下。

　　他最受不了鬼泽凛川的是她的笨蛋！

　　都跟她说了几万次要吸取教训了！每次要不是当作耳旁风就是愚蠢地往错误的方向理解然后改变，结果越来越偏离正确的道路……

　　从初遇，站在鬼泽家邮箱边吵架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就看出来鬼泽凛川不是个会听别人建议的人，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就算明知道别人比她聪明，也完全学不会听从。

　　独断专行，不懂合作，用这样的态度把所有人都划分到自己以外的范围内。

　　如果她做的决定是正确的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她是个笨蛋啊！

　　从相遇的那一天起，为了那个硬是不肯听他的话赶紧报警从变｜态萝莉｜控的家里逃出去的孩子，他真算得上是殚精竭虑。等了好多年才等到一个奇迹一般，拥有治愈那孩子的可能性的人，然后又等了好几年才等到他们羁绊值刷高……最多不过五年他就能和那个人合作把她的想法给扭转过来啊！！！

　　混蛋黑手党！

　　江户川乱步心里愤愤不平，咬着糖的力道也大了许多，没一会儿腮帮子就酸了。

　　“我觉得我是个可怕的人。”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江户川乱步瞬间反应过来，把甜汁咽进肚子里，舌尖舔了舔臼齿，“你确实是啊，自信点，去掉‘我觉得’。”

　　鬼泽凛川保持着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漂亮而露出的笑容，声音软软糯糯——她从髭切那里学到的说话方式，“乱步，你知道我为什么认为自己还会回横滨吗？”

　　江户川乱步“哼”了一声，叉腰道：“你不可或缺的共犯就在这里，你当然要回来啊！”

　　……好吧，这确实也是理由之一。

　　“横滨是一座布满了伤痕的城市，这里有很多很多不幸的人。所以我喜欢这里。幸福是一种在通过比较后才会更美丽的事物，我希望在我得到幸福之后，周围有足够的不幸来一次次冲破我对幸福的感知阀值。”

　　江户川乱步不耐烦地皱起了脸，虽然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是鬼泽凛川这种说话只说一部分的习惯永远都这么让人讨厌。

　　“好啦好啦，名侦探可不会有解不开的谜题，都快离开了就收起你那套吧。”

　　黑发男人扭过头，留给少女一个后脑勺。
　　广播里传来提醒乘客上车的声音。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就夹杂在各种各样的杂音里，清晰无比地传到鬼泽凛川耳中。

　　“我啊，从九年前就觉得你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实在是太可怕了，但是……我只说一次噢！所有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当然也包括你。这是名侦探大人的宣言：我肯定你对追求幸福所付出的所有辛苦，也毫无疑问会继续协助你！”

　　别扭地说完，江户川乱步转过头来觑她，像是在忍受什么不舒服的事情一般，有些暴躁地问：“够了吧？和你不一样，我可是说话算话的。”

　　鬼泽凛川面色不变，淡然纠正道：“我也只在事不可为的时候才出尔反尔。”

　　事实。
　　因为是事实，所以讲究证据和真相的江户川乱步也没有可以怼回去的地方，这让他有些不得劲。
　　鬼泽凛川从旁边拿起包，握住行李箱把手，站起身来准备乘车离开了。

　　她鞠躬道了别，头发滑下来晃到江户川乱步眼前，后者才注意到鬼泽凛川昨天刚做了头发，栗色的发丝柔顺光泽，漂亮的大波浪既带有浪漫的氛围也酿着风情的滋味。

　　江户川乱步下意识品尝了下口中残留的丝丝甜味，在鬼泽凛川转身往前走了一步的时候匆忙站起身往前迈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女人愕然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