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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引星(一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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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瑶不要胡思乱想了。”巫阴不知羲瑶都在想些什么,但并未放在心上。
羲瑶垂眸,点点头。
对于瑶台宫一事,略微有些不安。但她知道巫阴不会不管她。
她写:我相信哥哥
瑶台宫建成需要时日,时期尚早,巫阴不似巫咸那般记挂于心。
前来一趟不过为了向巫咸有个交代。
羲瑶写在他手心的字让他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目光看向窗外,“小瑶不必每日都去奉天殿,以往你还未进宫时,那帝雉神仅王后偶尔前去跪拜。每日有女侍更换祭品即可。”
“你刚进宫时,大祭司怕你在宫中乱跑,又不熟悉王宫,才让你每日前去祷告。”他收回目光看着羲瑶,“小瑶可以做些想做的事。珍惜时光。”
羲瑶怔住,低下头。点了点脑袋。
巫阴起身,“今日在院中玩儿吧。”话落,又吩咐阿汝,“照看好她。”
“诺。”阿汝垂首应声。
巫阴离开了寝屋。羲瑶看他的身影从窗外走过。
阿汝也看向窗外。
少祭司是关心瑶姬的,但又没有那样重要。
她看向羲瑶,“少祭司允瑶姬您今日可以好好玩儿,瑶姬可想玩儿什么?”
羲瑶静静坐了一会儿,看着巫阴面前那只杯中的茶水,只浅了一点。
她起身与身后的阿汝,在她手心写:我想要一只小兔子
阿汝微怔。
记起,骊山上的那一日。
瑶姬想要带那只山兔回宫,并未得到允许。
但她还是去询问了巫阴。即使觉得会被责骂。
巫阴站在寝屋的窗前,闻言有短暂的思索。阿汝并未听到他冷冽的问责,片刻之后听他道:“膳房有豢养野兔,去那儿挑一只亲人乖顺的吧。”
阿汝愣了好一会儿,急忙应声,“诺,奴去那儿看看。”
“既然要养,便看好,莫让畜生跑出院落。”
“诺。”
阿汝回到院里,见羲瑶蹲在廊前不知在看木板土层下的什么,走上前,“瑶姬。”
羲瑶抬头。
“膳房有野兔,奴带您过去。您挑自己喜欢的。”
羲瑶欣喜地站起身。她本并未指望这个要求会被允许。
跟着阿汝到了膳房。她从未来过这里,对四处都充满好奇。
膳房的宫婢听闻阿汝是奉天宫的女侍,十分积极恭敬地带着她到后院。
对在阿汝身侧,长得精致装扮华美的羲瑶,不敢多看一眼。
宫里这般漂亮的少女,她从未见过亦未听闻。只知必然是贵人,不可冒犯。
膳房的后院里十分吵闹,各种动物的叫声交杂。羲瑶紧紧跟着阿汝,微微牵住了她的衣摆,但还是好奇地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走到墙角,有竹栅栏围住的一圈,羲瑶向前几步看去,里头挤在一块儿的都是兔子,黑色、棕灰色、白色,胖些的小些的,她欣喜之极。
阿汝看她欢喜,唇角也扬起笑容。
“瑶姬喜欢哪个。奴让人给您抓出来。”
羲瑶知道这满院子的动物都是盘中餐。
她看着围栏中只感到眼花缭乱,纠结了好一会儿,选中一只纯白色体型偏小些的兔子。
一旁的宫婢跨进栏中,提住兔耳朵跨了出来 ,“贵人稍等,奴先给它洗洗。”
羲瑶满面笑容灿烂,抱着兔子回了寝院。
阿汝跟着她走在院中的回廊,也觉满心欢喜。院中阳光的温度都似更暖了几分。
跟在瑶姬身边真好啊。
她一点都不想瑶姬受到伤害。
回到寝屋,羲瑶小心地将兔子放在案上。
拉住阿汝的手写:哥哥真好
看着阿汝褐色透亮的目光,又写:阿汝也好
她放下阿汝的手,抱住她,小脸埋在她怀里亲昵地乱蹭。
入夜,阿汝看羲瑶睡下。兔子也关进了笼子里。退出屋,去见巫阴。
无重要的事,她本不必去见。
但今日的事,她还是想告诉巫阴。
瑶姬很开心。认为少祭司对她很好。
巫阴素衫坐在床沿,手中拿着一枚玉牌。玉牌正中墨渍晕染成一只鸟雀的模样。
听闻阿汝禀报的话,抬起头,面上似是有些笑意。
“她是神女。自然美好。控制不住被她收买了么?”
阿汝心凉,跪下身,“奴不敢。”
“神灵的施舍。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早晚会收回。”
阿汝没听明白。
她所见的,羲瑶给她的,都是纯澈的真心。
若是瑶姬向天献祭,那这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走出巫阴的院落,阿汝看着自己月下的影子。
心中仍是想不明白巫阴的话。
她想要瑶姬好好的。
瑶姬对少祭司那般喜欢与真诚,她想少祭司也能真心的对瑶姬。
巫阴起身走到了窗边,垂眸翻看手中的玉牌。
这是晚间,赢霁让人给他送来的。
公子羿,他想要做什么。
拿着玉牌,巫阴在次日,约见赢弈。
阳光明媚,清风徐徐吹拂而过的庭院回廊之中。
巫阴将玉牌交于赢弈。
赢弈并不接,“少祭司这是何意?”
巫阴一身藏青色,腰间佩着一串玉璜。赢弈衣袍松绿色,腰间坠一枚玉玦。
二人站在回廊的栏杆旁。
“公子羿,将此交于霁是为何?”
赢弈挑眉,似是不解,“我是赠了一枚玉牌给王兄祈福,”说着,眼中似笑非笑,“但却不是这一枚。”
巫阴瞧着他,收回玉牌,不再为此多言。
转身看向廊外的园圃,“神女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视我如血亲。公子羿不论是何心思,都不可能达成。”
赢弈淡然看着他的侧脸,“是么。少祭司如此肯定?”
巫阴蹙眉回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想做少祭司能做亦不能做的。”赢弈脸上淡笑,眼里清寒,“想神女属于我。”
巫阴的神色倏然冷厉,“公子羿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想要什么。”
巫阴看着他,半晌不语。
“你难不成是要倒行逆施,与上苍与王上作对?”
“少祭司与大祭司的天意,口说无凭,不能令我信服。我自然要做我想做之事。”
二人间再无话,巫阴看着赢弈先行离开的背影,眸中阴鸷。
“痴心妄想。”
“在她死之前,她都属于我。”
羲瑶感到巫阴来寝院陪伴自己的时间忽然多了。
自从巫阴随巫咸进了王宫,他陪伴她的时间变得很少。她以为她进宫后,巫阴能像往常一样陪伴她,但并没有。
巫阴很忙,看她的时间依旧很少。
羲瑶看着坐在眼前的巫阴,他手中握着一撮青草,喂食蹲在石案上的白兔。
察觉到视线,巫阴抬起眼帘,目光温柔,“怎么了?”
羲瑶摇头。
巫阴伸手,指腹在她白玉般又微微泛粉的脸颊上轻抚过,收回,垂眸抚摸眼前软绒绒的白兔,“小瑶,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至少这几年,你会过得很好。”
羲瑶也垂下视线,拿起一撮草去喂兔子。
她的生命不剩几年,在她死后,公子羿可是会杀了巫阴哥哥。
她要怎么办。
她得去见公子羿。
好不容易,在一次赢祝召见走出王寝后,遇见赢弈前来。
她欲上前,又再次有些犹豫。
刚上前一步,身侧阿汝叫住她,“瑶姬,公子羿不是好人。”
羲瑶顿住。却见赢弈朝她走了过来。
她抬头看他,略微感到不安。
赢弈将手中系着的一卷帛书递给她。羲瑶怔怔伸手去接。
拿在手中还不明所以,又看赢弈,他未多说进了王寝大殿之中。
他的身影消失在殿中,羲瑶才感到懊恼,什么都没有问。
又看手中工整卷好的帛书,几乎接近她手臂那么长,小心地抱在怀里。
阿汝蹙眉。
她记得少祭司吩咐,看好瑶姬,不要让她接触公子羿。
“他给瑶姬您的是什么,必然不是好东西。”
羲瑶也不知,她抱着帛书回到寝院,跪坐在案前将其打开。
帛书上是龙飞凤舞、张狂不羁的字迹,却又十分好看。
细看下,发现都是药方。一些草药还有绘图在一旁。
她感到吃惊。
是搜集的与治疗声音有关的方子。不止一张,而有好多。
这个字迹。是他亲自写得吗?
阿汝在羲瑶身后,探头看着。看到帛书上的东西,一时也惊异。
“这些是真的吗?不会是要害瑶姬吧。”
羲瑶抿唇。
她觉自己一个小废物,应该不必废这个周章害她。且,他是在王寝殿前递给她的。
那次她自书房找出的方子,都已试过,全无作用。
她失落了好久。
蓦地,羲瑶起身拉住身后阿汝的手,写到:不要告诉哥哥
阿汝神色为难,“可是,瑶姬,少祭司这段日子几乎日日来院里。奴熬药的话,瞒不了少祭司。”
羲瑶思索,写:只说是我让你在医师那儿要来的医书
阿汝沉默一会儿,“好。”
羲瑶心中淡淡的愧疚。
巫阴哥哥为何这么讨厌公子羿呢。
转眼即是一月过尽,在夏季灰蒙蒙的小雨里,夷方的来夷部落使者进入王都殷。
大殿之上,向赢祝献雌雄双龙(鳄鱼)供观赏、玩乐。
王宫之中筹备宴席。
姜钦命女侍给羲瑶送去赴宴的礼服与玉饰。
寝屋中,阿汝服侍羲瑶换上芙蓉色的直裾袍,衣上淡白淡粉交杂绘着芙蓉花。白玉璜做衣裳装饰佩于胸前与腰间。
微露出袖口的雪腕,依旧带着细细的玉铃镯。
窗外还在下雨,忽有女侍进屋,不知为何事叫走了阿汝。
羲瑶便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细雨。
若是打雷的话,她夜里就可能会做噩梦。
在兆安的那个噩梦。
“呃……好……”
羲瑶微微张口,艰涩地发出两个音节。
她不知可是某个药方有些用处,似乎能多说几个音节了。
但也仅此而已,她的声音还是低哑难听,也根本无法成句。
她未将此告诉任何人,阿汝亦不知。
庭中的雨,响声沙沙。长廊遮掩了天空的颜色。
羲瑶站起身,走到木架旁蹲下身打开笼子,抱出白兔。
兔子身上温暖,长毛柔软。
“兔,兔。嘻~”
三个音,废了她许多力气,但仍旧感到愉快。脸颊蹭着白兔柔软的毛发。
阿汝疾步回来,见羲瑶抱着兔子坐在床沿,“少祭司吩咐了奴一些事。”
话落上前替羲瑶梳好发髻,戴上玉簪、花朵,引她前往宴会。
天色虽暗,此时时辰却还早。
走在长廊看着外头的雨,想到噩梦中的鲜血与火焰。赢弈在那个黑夜里的话又回到她的脑海。
“除我之外,你毫无生路。”
她不想想这些。
走进大殿,灯火晃晃,殿中人的目光几乎齐齐落于她身上。
一人起身,“王上,这便是商的神女?”
羲瑶看过去,她想这人应当就是来夷部落的使者了。
“这是神女。”赢祝答他。
对方走出席位,至羲瑶身前跪地伏身拜了下来,“我是来夷首领之子,今来商请求王的庇护,望神女也能庇佑我们夷方。”
他说着,又拜了拜嗑了几个头。
羲瑶看着他,样貌隽秀似有几分轻佻与潇洒,与他点头。
到席位坐下后,便是看着满堂宾客喝酒、吃肉、赏舞,听着高谈阔论,乐师奏乐。
即使正白日里,也要犯困。
但今日的宴席又有不同,赢祝忽然命人抬上了来夷的献礼。那雌雄双龙(鳄鱼)。
二龙被困于木笼之中依旧凶猛万分,张开血盆大口就向笼柱咬去。
羲瑶吓得不轻。宴上的女侍也都惊叫连连。
赢祝却十分满意,甚是喜欢,哈哈大笑。
那来夷首领之子又走出席位站到木笼前,欠身,“王上,请允许臣为您表演一段。这二龙的趣味,不止于此。”
“准!”
首领之子得了准许,召来宫奴,吩咐其离开,不多时绑来一只活狗,解开绳索丢入了笼中。
紧接着,便是血腥的追逐与撕咬。
羲瑶看得脸色发白,只觉血珠都溅到了自己脸上。她看不得任何血腥之事。指尖微微发颤,腹中泛恶心。
她想要离开。离开这里。
赢祝身侧姜钦的脸色同样不好,隐忍着未出声。
巫阴有所觉地看向羲瑶,她果真受到了惊吓。
欲起身进言,又蓦然止住。赢祝此时正在兴头上,若次次宴席,都让羲瑶先行离开,他必然心有不悦。
只能按捺着,脸色略冷。
赢祝看得心情大悦。
命人将木笼抬下去,修建水池,好好养着。
姜钦想要劝说,最终还是未说话。
羲瑶因这一惊吓,看着宴上的食物再无胃口,克制着腹中阵阵的反胃。
她看向巫咸,又看向巫阴,他们皆未因此而有何不适。
她却如坐针毡,遍体生寒。
赢弈蹙眉喝了一口酒,目光瞥向羲瑶。她吓得不轻。
看着木笼被拉出大殿,等了片刻站起身,“父王,神女想是见不得这般野兽撕咬的场面,受了些惊吓。”
他身侧赢启闻言看向羲瑶。
赢霁因来夷朝见,解了禁闭,闻言目光也看向羲瑶。
赢祝见羲瑶确实脸色不好,沉声,“倒是孤考虑不周了。”
姜钦在此时出声,“妾带神女先行去休息吧。”
赢祝应下。巫阴看出,他有些许不悦。
但见女侍扶着羲瑶与姜钦一同离开,他还是放了心。
今日这宴时间并不久,因赢祝欲带来夷的使者观赏王宫的景致。宴上众人也得跟随在侧。
羲瑶已是回了寝院中休息。但殿上那场面,让她直到此时指尖仍旧未觉得回温。
她心中压抑而难受。
想到人牲祭祀,想到酒池肉林,这桩桩件件她都那样的无法接受。她与这王宫处处不相融。
可即使她不曾入王宫,这些事也一样存在。
巫阴哥哥是怎么想得呢?
羲瑶看向窗外,小雨穿林打叶下得沙沙作响。
阿汝因摸到她手指冰凉,担心至极。初入夏的天气不该如此,她怕她因雨而染了寒气生病,急急忙忙去烧热水。
羲瑶站起身,却是想出去走走。
她一个人跑出长廊,不顾女侍的阻拦跑出了院子。
听着雨声,她很想说话。把心中的不安、恐惧、不开心都说出来。
她伸手看着雨珠落在掌心。知道淋湿的话,若是生病,阿汝与巫阴都会担心她。她进了回廊里。
独自在回廊慢慢地走。
她为何要进王宫。
为了,为天下而死吗。
她可是从出生,从出现在巫阴哥哥的身边便是为此。
天命注定。
羲瑶抬头看向廊外灰蒙蒙的天空。
可即使今日无雨。万里晴空,此时也是看不见星辰的。
她想有星辰引路,若不然,她找不到路。
北边,是在哪儿?
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飞入一只淋湿的小雀,无头苍蝇一般惊惶地四处乱撞。羲瑶看到小雀周围有一只萤火虫。心有所感,追了上去。
不知绕过了几个回廊,羲瑶感到外衣因雨洇湿而身上泛凉。她的手更冰了。
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回头看去,她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蓦地,她停住脚步,前方的回廊里,她看到了赢弈。
为何。萤火虫每次都能带她找到赢弈。
他养得萤火虫吗?
羲瑶觉他这样有坏心思的人,应该不会养这样娇嫩的东西。
赢弈也看到了只身在回廊里的羲瑶。
外头的雨,未曾停。她独自出现,十分奇怪。至少也该有阿汝跟着。
“嘁!”
羲瑶打了个喷嚏。
她好冷啊。
她向赢弈跑了过去。
虽然知道单独见他很危险,但不想那么多了。
她难过又委屈,还冷。
公子羿总不会一下就弄死她。他还送了药方给她。
羲瑶蓦地就扑进了赢弈怀里,让他愣了下。
掌心摸到她身上衣物的湿意,想到她刚才那个喷嚏。
“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淋湿了?”
他把羲瑶搂住抱了起来。
羲瑶未曾想会被他抱起,手臂无措地扑腾,一下搂住他的脖子,“唔。”
突然感觉到他颈窝很暖和,把手伸进了衣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