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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神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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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族历代嫡长子即位,但赢祝的嫡长子六岁患疾不治而死,顺位便是由赢霁做太子。
所有人都默认于此。
只是赢祝至今未立太子,谋求长生,欲长长久久做商的王,享天下至乐。
这些是羲瑶这些日子所了解的,有些是她向巫阴问来。但巫阴并不什么都告诉她。
有些是她向阿汝问的。拼拼凑凑,在宫中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隔着一段距离,她站在巫阴身后,月色与夜色相融,笼罩着他们,目送巫咸身前那人离去。
夏妺在巫咸处碰了壁,情志郁郁回到翠微殿。于后院小屋里偷偷地祭祀,祈祷上天能善待她。
赢弈走在庭院中听女侍禀报夏妺去奉天宫的事。站定在屋外,轻纱般的月辉洒在他身上,披上淡淡华光。夜风拂起他素色的衣角,吹散屋里传出的声音。
“天赐我一儿可不就是要我享荣华富贵,我何时才能有像王后姜钦那样的日子。”
“我入王宫,便是为了过上那样的日子。”
“望上天能如我心愿,到时必向天献上百人以供奉。”
……
祭天之日是羲瑶占卜问天得出的吉日,这日晴空万里无云,骊山上风微微,舒适宜人。
三顶轿辇在众臣侍的簇拥中登上骊山,为首的是商王赢祝与王后姜钦,次之即是羲瑶,尾之为大祭司巫咸。
巫阴骑马与众公子同行。
来商的四大伯侯乘坐马车跟随商王公子之后。再之后,是此次的人牲等祭祀之物。
林中清风穿过轿辇的纱帐拂上赢祝的脸颊,他愈发的高兴,“神女果真神也,今日天气何其清爽。这长路也不觉燥闷。妙哉,妙哉!”
姜钦心情亦不错,笑着附和,“王上今得此神女,这天下必也将归心于王上。这是天助大商。”
羲瑶盛装坐于轿辇之中,轻纱浮动,微风穿行其间,珠翠步摇簪于云鬓,霞色仙衣着身臂弯轻挽素纱披帛,胸前腰间环佩琳琅。
目光透过轻纱,望着青天碧树间飞过的山雀。
眉经轻描,两颊胭脂淡扫,唇瓣一点朱红,肌肤胜雪。
纤细的指尖微探出轻纱,皓腕戴着的铜铃便发出悦耳的清响。
侍女阿汝侧眸看她,一时晃了神脚下让石子绊得一个踉跄,忙将视线收回。
后方队伍里,二公子霁与巫阴谈笑着,片刻后看向身旁两个弟弟,“阿羿、阿启可有见过神女瑶?”
赢弈未答话。赢启笑容略讥诮,“哪比得上王兄与大祭司、少祭司相熟,能出入奉天宫。”
赢霁笑意温和,“今日就都能得见了。”
赢启撇开头看向了路旁的绿林,不再搭话。赢弈望着笑容盈盈的赢霁,“王兄既见神女,可听得几分天意?”
“阿羿不若自己去问问?天意岂是我能外泄呢。”赢霁眼里笑意不减。
赢弈闻言便带了些笑问向巫阴,“少祭司,王上欲求长生,那神会先满足谁的祈愿?”
赢霁眸中笑意微敛,巫阴迎着赢弈的目光,“王上是天下的王,自然以王上为先。”
至骊山山顶,已是近日上中天。巨石垒砌的祭台高筑,四方支起鼍鼓。骊山建有鹿台宫,宫中侍人早已将祭祀场清扫,为祭天做好了准备。
女婢们将自王宫带来的油灯、酒器、香炉等器物奉上祭台的贡桌。
羲瑶由阿汝扶着下了轿辇。
回头看一眼巫阴,他下马走过来。与同样下了轿辇的巫咸一起,向赢祝、姜钦行礼后跟随她走向祭台。
赢弈骑在马上,瞥到那抹盛丽的身影。婷婷袅袅如烟霞浮动。与他目光聚于一处的还有赢霁与赢启。
赢启自马上跳了下来,目光还追着看去,“神女竟如此。”
随行护卫押送着人牲至祭台前的石坑,石坑左右各置一青铜雷纹鼎,燃着火焰。
赢祝、姜钦走下轿辇,四大伯侯下了马车上前行礼,随赢祝、姜钦踏入祭祀场。
壮士敲击立于四方的鼍鼓,阵阵激荡的鼓点声里,羲瑶赤足步步走上祭台的石阶,足腕手腕间清脆的铜铃声摇荡在微风里,每一步都还伴随腰间环佩碰撞的清响。
日至天之正中,羲瑶登上祭台,祭祀仪式伊始。
巫阴走到羲瑶身侧,自腕上取下素白的绸带在她疑惑的目光里,覆上她的双目,系了起来,“有些东西,小瑶暂且还是不要看的好。”
巫咸望着他,并未阻止。
系上后,巫阴退回原位,与巫咸各立祭台一侧吟诵祭文,巫咸手执金杖随鼓点敲击着地面又指向天空。
羲瑶跪伏祭台中央,虔诚向天叩拜,三叩首后方起身。
鼓声不歇,高昂急促,她迎风执翟雉尾羽翩然而起,向上苍献祭舞。
衣袂飘扬,披帛如云,铜铃声轻盈不掩于鼓声之下,空灵穿透人心。吸引着祭台下每个人的目光,望着她仿佛将要乘云而起,回往天际。
震撼与崇敬。
赢弈看着那抹身影。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似自天降,随时会回归天去。
祭台下的祭祀也同步进行,鼓声与祁告声里,护卫一个个砍去祭品的首级,将他们推进祭坑,两坛香酒尽数倾倒于石坑中,点燃火焰。
火光一窜而起,热潮在微风中四散。
人牲的脸上,或虔诚或恐惧,相同的都是对天的敬畏。
赢弈的目光自祭台上移开,落到祭祀坑里,沉着目光显露出厌恶。
血腥混杂酒香,逐渐弥漫成熟肉的气味。
赢祝拿起托盘中女侍奉上的牙璋,高举起,语声激昂,回荡空中,“神女降临大商,是天福泽大商!”
所有人当即跪地,伏身叩首,一同高呼,“神女降临大商,是天福泽大商!”
“王上天下共主,商族大业千秋。”
众人起身,轻盈的铜铃声止。赢弈抬眼,巧见风吹散了羲瑶蒙眼的素绸。颜若光华万丈,惊目不已。
这便是天赐予商的神女么。
羲瑶向天贡上香火,双手捧杯饮下一爵酒。
执匕首割开纤细的手腕,将鲜血盛进酒器里。
雪白的肌肤衬着鲜红的血,酒与血在饕鬄纹的青铜罍里混合,染红。
酒爵中,血与酒逐渐满至八分,羲瑶纤弱的身形随之摇摇欲坠。
巫阴在她晕倒的瞬间将她接住,抱下祭台递于阿汝,送她离去。
羲瑶面庞的肌肤似通透的白玉,侧头阖目靠在阿汝胸前,纤细的手腕缠绕已经染红的素绸。远去的步履间,空中还悠悠荡着铜铃声。
赢弈的目光自那摇荡着铜铃的雪白足腕间收回,见身侧赢启还怔怔望着那女侍的背影。
赢霁收回视线就与赢弈目光相撞,他微微一笑,“阿羿也觉神女瑶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赢祝就在两人身前几步之外,遂赢霁压着声音,赢弈回他,“既是神女,应当如此。王兄觉得,她是天赐予谁的神女?”
赢霁微蹙眉,“商人与王上的。”
他没懂赢弈的意思,但赢弈已不欲再多言,只道:“祭天之时,王兄竟也对天不敬。”
赢霁眸光一暗,不再说话。
巫咸走下祭坛,躬身将一爵血酒奉于赢祝,“王上,万寿无疆。”
赢祝神色大悦,接过一饮而尽。
血酒由女侍又分四觚,每觚之中只盛一半,送至四大伯侯的面前。
巫咸望着几人,“这是天的福泽,将会庇佑于诸位。”
在赢祝的目光里,诸伯侯亦一饮而尽。赢祝面上愈发矜高倨傲,愉悦更甚。
酒器中血酒还剩大半,巫阴行至祭祀坑前,泼洒其中。
火焰矮下一截,转瞬燃烧得更为猛烈。
在场之人齐齐看着,仿佛看得是商族长盛不衰的将来。
祭天大典后,赢祝于鹿台宫宴请诸伯侯。
女侍捧着酒肉不断送往大殿之上。
东殿寝室里,羲瑶还昏睡着,侧蜷着身,薄被搭在身上。九头鸟的青铜连枝灯摆着好几柱,燃着火光,照得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虚弱几分。
阿汝推门进入内室,行至床榻前俯身轻唤,“瑶姬,瑶姬。”
羲瑶睡得沉,她只能伸手轻推她,“瑶姬。”
睡着的人睫羽颤颤,微抬起眼帘看她。
“王上宴请诸位伯侯,众人为您而来殷都,您得去宴上。”
闻言,羲瑶缓缓坐起身,身体还感到乏力。她见手腕的伤口已经包扎得干净漂亮,阿汝与她道:“鹿台宫没有医师,少祭司过来替您将祭祀时的伤处理了。还疼吗?”
羲瑶摇头,露出些笑容来,下了床。
阿汝替她披上一件素色的外袍,“奴带您先去沐浴,而后去往宴请大殿。”
羲瑶点头,扯了扯衣裳披好,跟随她离开。
屋外已是皎月当空,月华似流沙倾泻而下,与窗中的灯火一同照亮回廊。
羲瑶跟在阿汝身侧走过几重蜿蜒的回廊,头又感到一阵晕眩,抬手扶额缓了缓。身前的阿汝忽也停了下来,低头行礼,“公子羿。”
她抬头看去,与赢弈的目光相迎。廊外月华银白如披投落他身上,一半明一半暗,身姿修长挺拔,面容在明暗分明间如玉块雕琢,俊美凌厉。
月光下的影子长到她脚边,如他漆黑的目光一般要将她吞噬。
羲瑶扶着身侧窗棂后退了一步。
屋里灯火暖黄的光亮柔柔晕着她的脸庞,让赢弈将她看清。
娇美不似凡间物。
羲瑶抓住阿汝的袖子,她适时出声,“瑶姬不能言,奴还得带她去沐浴。”
羲瑶随阿汝离去,赢弈立在原地未动,片刻后方转过身看向已经远去模糊的身影。
声音似天河水微沉清冷,“神女。”
羲瑶走过转角,回头不再见赢弈才松了口气。
她跟在阿汝身后,到了温泉池。
踏进池水,身子没于其中,带伤的手腕搭在池边。水雾氤氲间,更似仙池畔的神女。
阿汝总看她失神,回过神来,说到,“瑶姬,您腕上有伤,奴服侍您沐浴。”说着,要下水。
羲瑶摇头。水池热意熏蒸下,纤细的指尖泛粉,指向殿门让她暂时去外等候。
阿汝只得退出大殿去。
独自泡在池水里,羲瑶想着方才遇到的赢弈,仍心感一些畏惧。
自入王宫以来,每个人都敬畏于她,连王上也是敬着她的。可方才那人冒犯至极。
她都要被他打量透了。
公子羿?
似是那晚夏妺贿赂巫咸时,从巫阴哥哥口中听得的人。
他就站在那儿看着她,不声不响,虎视眈眈。她往后一定绕着他走。
*注:“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晔兮如华,温乎如莹。”——出自宋玉《神女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