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珠》不尽雨

19、牵引

　　赢弈也觉得奇怪，“你先回城南，我们一道回去于你不利。”
　　“好。”

　　一阵马蹄声先行离去。赢弈看着林间渐浓的雾气，在原地与眼前围着他的萤火虫玩儿了一会儿。
　　看它在指尖盘旋，下雨了也不离去。

　　他不急，等长庚先回营地。

　　城北的林区不大，雾气越发朦胧，羲瑶一边跑一边哭。那几人还在找她。
　　身边的萤火虫又多了几只，她伸手拢住那只一直在她身前的萤火虫，她想见巫阴哥哥。
　　它能不能带她去找巫阴哥哥。

　　雾气的尽头，她撞见了赢弈。他坐在马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指尖盘旋着一只萤火虫。

　　赢弈听到声响侧头看去，月光下的细雨里，羲瑶一身脏兮兮地跑了过来。他看到她左手指尖在滴血，眸光霎时阴暗的没了一点光亮。
　　“瑶姬。”

　　羲瑶跑到他面前时，赢弈已经跳下了马，被她撞了个满怀。趴在他身前，两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他干净微湿的衣裳顿时沾了泥，还有她的血。

　　赢弈略微犹豫才搂住她，身形纤小，“怎么了？”
　　羲瑶说不出话，她还在哭。泪水很多，浸湿了赢弈的衣裳，微凉的水意一直沁到了他胸前的肌肤上。

　　看来出事了。
　　赢弈搂着她的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羲瑶以为他不会管自己。毕竟他们关系不怎么样，他讨厌她的很。她也不喜欢他。
　　忽然被抱起来，羲瑶紧紧搂住他的脊背，寻求安全感。又想起来他身上还有伤，非常着急，却又说不出话。慌乱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带你回去。”

　　赢弈的话落，羲瑶听到追着他过来的几人的声音。赢弈也听到，转身要上马的动作一顿。
　　羲瑶慌张地眼泪又溢了出来，她从赢弈身上挣扎着被他放下，握住他的手腕就往草丛里跑。

　　赢弈只能跟着她，然后被她拉着蹲在草丛里。她身形小，低下头就被杂草遮到头顶，赢弈微低头上半身却还有小部分露在草丛外，抬头察看情况，草丛就根本藏不住他。

　　“我带你，”骑马离开……
　　他说了三个字，唇就被羲瑶捂住。她眼眶红红肿肿看着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赢弈微垂眼帘敛了眸光，见到她手腕还在流血，几乎一圈的皮肤都破了皮，渗血，伸手握住了稍后一些的地方。从佩囊里取了袋药粉洒在流血的旧伤上，许是药劲比较大，她疼的眼泪直淌，他扯了自己里衣袖子的布条给她包扎上。
　　想给她擦擦脸上凄惨的泪痕，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并未动作。

　　想开口说话，她又惊吓地捂住他的嘴，只能作罢。心里叹了口气。

　　追着羲瑶的几人已经找了过来。看到赢弈的马。

　　“有别人？”
　　“这么晚了这地方怎么可能有别人？”
　　“跑哪儿去了，该死的。”

　　赢弈想起身过去解决这几个。羲瑶蓦地抓住他的手，紧紧的，不让他动。
　　见未被发现，羲瑶才收回视线在他掌心写：你伤没好不能被发现

　　树影下的草丛，月光太暗，要看清每个字不可能。
　　但从她指尖划过的触感判断，没什么问题。

　　他俯身凑在她耳边，“这几个何人，发生了什么？”
　　羲瑶当即一僵，林中湿气十分的浓，加之下雨，一切都凉凉的，耳侧的气息却带着热意。她的神思从追逐她的几人身上抽离，后知后觉升起对赢弈的惧怕。

　　正当她思绪都僵住时，只听一声，“那儿有人。”瞬间她就被赢弈搂住，后背贴着他腹部，夹在他臂弯里提了起来，躲到一颗树后。

　　赢弈搂着站在身前才到他胸口丝毫不敢动的羲瑶，唇角扬起丝弧度。
　　指腹在她软软的脸颊上画了个圈，“他们抓你做什么？”

　　羲瑶听着他一点不压的声音，眼泪汪汪抓住他的手，想让他别说话，在他手指上咬了一下。
　　“嘶，恩将仇报。在这儿待着。”

　　赢弈轻压着她肩膀，让她别乱跑，打算出去。羲瑶吓得又开始掉眼泪，以为他要不管自己，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回头，“躲着让他们就这么走了吗？神女既为天帝女，有天佑，有何可怕？”

　　羲瑶没懂他的话，觉得委屈又害怕。却还是松开了他的手，躲在树后看他。
　　她还是觉得他要不管她了。

　　找着羲瑶的几人已经听到说话声，只是不是很清晰。羲瑶不能说话，且他们听出是个少年人的声音，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就见一人从林间草丛里走了出来。

　　赢弈出行并没有带佩剑之类的锐器，这附近都是百姓，带在身上会吓到人，他看着分散在林间，目光打量盯着他的几人，“你们在这儿要做什么？”

　　“你是什么人？”东方位，二十多的青年蹙眉质问。

　　月色太淡又飘着雨丝，林间雾雨朦胧，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互看不清。

　　“王赢祝的儿子。”

　　他们并不清楚当今商王的名讳，但知道赢姓代表什么，心中畏惧，可想到赢弈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情，那年纪较长的青年高呼，“不能让他离开！杀了他！”

　　赢弈眸光幽暗冷冽，微微扬唇。

　　羲瑶听他们的话，脸色苍白，趴在树后想要出去。刚冒出半个身子，赢弈凌厉的目光瞥了过来，“躲好！”
　　她吓得一颤，当即乖乖躲回去。

　　他若是被他们杀了怎么办。
　　呜呜呜……

　　赢弈看着围上来的四人，随手自一侧草丛折了一根柔韧的枝条。羲瑶躲在树后偷偷看着，担忧极了。见那四人扑向赢弈，但他身手矫捷，他们根本摸不着赢弈的衣角，反倒被枝条抽得哇哇叫，好像都并不是赢弈的对手，但他身上有伤，她没法不担心。

　　赢弈本可对几人下死手，但想到羲瑶躲在一旁偷看，仅仅断了他们的肋骨、四肢，控制住行动即止。

　　年纪小些的少年见父母哥哥都已无还手之力，躺在地上，畏惧地不断后退，转身要逃。赢弈拾起地上丢下的断枝朝他掷去，断处锋利地擦着他的脖颈，溅起一簇血色。“扑通”人顿时因疼痛、恐惧跪在了地上。
　　他回过身，看着月光下站在那儿的赢弈，抖若筛糠，“你别杀我！”

　　羲瑶看着赢弈咬住了自己的唇瓣，感到害怕得很。
　　他若是要杀她，她肯定一下就死了。
　　她往树后又躲了些，不敢出去。

　　赢弈扯着草丛的藤蔓将几人绑了起来，“咳。”
　　不扯到伤不可能，他侧头去看羲瑶，见她微微探头看着他。
　　他就知道。他还没杀这几人呢，她就吓得不敢出来。

　　“你要在那儿待到明早？”

　　羲瑶知道他伤势又重了，如若不是因为她，他根本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扶着树干的手抠着树皮，心里紧张害怕又担心。

　　“你不走我走了。”

　　赢弈不管她，转身就要上马离开。羲瑶扫了一眼被绑着丢在地上的四人，心颤了颤慌忙跑出去抱住了赢弈。
　　她走得，她走得。别丢下她。

　　赢弈看她害怕地趴在他胸前揪着他的衣裳，头发上都因细雨蒙了层湿意，嗅到的甜香湿润润的。
　　“既然怕我就自己回去。”

　　她脸颊埋在他胸前不停摇头。
　　不要，不要。
　　比起公子羿，她一个人回去可怕多了。

　　赢弈抱她上马，羲瑶坐在他身前感到些不安。她只和巫阴一块儿骑过马。
　　看向那还在地上哀叫的四人，仰头想问赢弈他们不管了吗？

　　赢弈不等她慢吞吞拿他手写字，“一会儿让人来处理，我先带你回去。”
　　她乖巧点头。

　　天上细雨还飘着，偶尔的夜风吹过，雨丝就拂了满脸的湿冷。
　　赢弈并没急着回去，慢慢赶马。羲瑶却满心想要见到巫阴，但她又想到赢弈身上的伤，伸手到他牵着缰绳的手背上写：你还好吗

　　赢弈低头就看到她乌黑沾着细细雨珠的发顶，“不好，快死了。神女要救我吗？”
　　羲瑶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回答，想他马骑得这样慢，当了真，着急回头看向他，赢弈及时搂了她一下才没叫她掉下马去。

　　她贴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砰”“砰”“砰”的，很有力，感觉到他在骗自己。
　　赢弈借着月光看到她即将要生气的表情，“疼死了，神女不相信吗？”

　　羲瑶顿了下，她信的，虽然他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
　　她又在他手背上写：等回去我看看 有止疼的药

　　“你为何不能说话？”
　　羲瑶不过刚写完，头顶传来他平静到有些冷淡的声音。
　　她无声，也没写字，又听他的声音，“这也是上天的意思吗？”

　　“给自己看过吗？”

　　而后赢弈就听到十分沙哑，艰涩，极轻而变扭的一个，“嗯。”
　　甚至像是树叶摩擦发出的声音。

　　他喉间低低一声冷笑，“这就是天意？”

　　羲瑶静静的，像融进了雨里。
　　她忽然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像吹来的风，像流水，从前觉极冷，觉如坠冰窟，但如今好像也没那么冷。

　　“折磨人的东西罢了。却那么多人信奉。”

　　月下飘摇的雨丝里，羲瑶看着面前盘旋的萤火虫，他的声音沉沉落下，她觉身上湿湿的有些冷，靠进赢弈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