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司契

2、清明

　　2010年4月6号。
　　55路公交车照常不变地拐进了桑园路，只不过这次车上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学生。
　　清明节收假了，高中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哀嚎着返校。
　　他们这片学校不少，从幼儿园到大学，应有尽有，如果幸运的话，求学之路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这片有两所高中，一所是南钢，就在桑园路尽头，另一所是一中，在桑园路口对面，但是因为那边没有公交车直达，所以很多一中的学生也是坐着55路返校的。
　　桑园路有两个车站，仅仅隔了五百多米，一中的学生一般会在“桑园路”这站下车，而南钢中学的学生则有专门的站台，倒也不是搞特殊，而是那站就叫南钢中学。
　　慕深是南钢的，按说应该要再坐一站，但却在桑园路站，跟着一中大部队下了车。
　　他一身白色校服混在一中的蓝色校服里，显得有些独特，但是他没有跟着人流一起朝着一中那边走，而是走向了车站对面的一家商店——一棵杨树。
　　店门是开着的，杨述靠着椅子，报纸盖在脸上，慕深倚着门，过了几秒，见杨述还没有反应，他就伸手打了个响指。
　　杨述动了动，报纸也没摘下来：“来了，几点了？”
　　“刚十一点。”慕深淡淡地回了句，他把书包摘下来放在柜台上。
　　杨述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盒子给慕深。
　　“你这MP3用的太久了，老板说尽量就不要用了。”杨述说话的同时，慕深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个黄色的MP3。
　　“还有这个。”杨述又拿出了一个盒子，是一副新的MP3，“老板不是说尽量不要用那个了么，我觉得你平常没少听歌，那个你就少用吧，用这个，我还整了点新歌在里边儿。”
　　“嗯。”慕深将两个MP3收好放进书包里，“谢谢哥。”
　　“谢什么，不过你那耳朵啊，还是少戴点耳机听歌比较好。”
　　慕深没应声儿，杨述拿下报纸，打了个哈欠：“几点回学校。”
　　“一点。”
　　“那你看会儿店吧。”杨述站了起来，“今天早上回来的太早了，太困了。”
　　昨天他和慕深去扫墓，今天早上不到六点就回来了，一直看店看到现在。
　　“好。”
　　“小嬴应该十二点左右就来，对了，我忘带……”杨述抽出盒烟，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慕深从书包侧兜里拿出了钥匙，“谢谢。”
　　慕深笑了笑。
　　“行，走了。”杨述转着钥匙走到门口，“没吃饭的话你吃泡面吧，有新口味的，书也有新的。”
　　“嗯。”
　　慕深走到柜台后面，拉开了一个抽屉，慕深习惯在店里看书，所以杨述专门给他空出了一个抽屉用来放书，隔段时间杨述就会往里面放新的书。
　　他扫了一眼，拿出了一本新装的《哈姆雷特》，坐在店里静静地看了起来。
　　刚开始下雨的时候，慕深并没有注意到，是雨越下越大后，他的耳朵才逐渐听到了一点雨声。他抬头看向窗外，一辆55路公交车停了下来，许多学生下车后就跑进了车站旁边那几家店里避雨。
　　慕深起身关上窗户，以防雨被风吹进来，他刚把窗户关紧，便透过玻璃，看到了一个人淋着大雨，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紧接着，那个人跑进了一棵杨树。
　　是一位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
　　“我靠，这雨真他妈大啊。”少年骂了一句，然后看向了坐在柜台后的慕深。
　　少年穿着白色卫衣和牛仔裤，肩背湿了一片，身上的书包也已经湿透了，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着额头。
　　慕深和那个少年对视，少年的目光灼热，紧紧的盯着慕深，慕深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连个个人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开口，过了十几秒后，少年歪了歪头。
　　“朋友，你长得好帅啊。”少年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清亮，夹杂了一点鼻音，“长得和我一个认识的人好像。”
　　“……”慕深默了片刻，然后淡淡地回答，“大众脸。”
　　“……”
　　少年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离近了慕深才看清楚了他的脸，少年的皮肤十分白皙，一双好看地桃花眼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右眼眼尾有一颗小痣，听说这种痣叫做泪痣，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梨涡。
　　“朋友，你这张脸要是都能被称为大众脸。”少年笑着，眼睛弯成了月亮，“那估计没几个人敢说自己是帅哥了。”
　　慕深没说话，少年走到货架前，拿了一些要买的东西，走到慕深这里付了钱。
　　“能坐会儿么？雨太大了，不想出去。”少年指了指柜台前的另一张椅子。
　　外边雨确实很大，没有要停的样子，估计出去呆个几秒钟就得成为落汤鸡。
　　“坐。”
　　得到慕深的同意后，少年就坐在了椅子上，然后开始整理自己被打湿的头发，
　　“你真的长得和我认识的那个人很像，像到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他了。”少年整理好头发后就撑着下巴，看着正在低头看书的慕深，眼前看书的少年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逐渐从重合，一双眼尾同样微微下垂的眼睛，一颗同样长在左耳耳垂上的痣。
　　是他。
　　一定是。
　　少年转移开自己的视线，继续说着话。
　　“不过我已经和他有七年没见过面了，也不知道他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嗯。”
　　慕深淡淡地回应，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看着自己手里书。
　　“你是南钢中学的吧，我看你校服是。”
　　“嗯。”
　　“那你认识的人多么？我想向你打听个人，不过我觉得他应该在你们学校挺出名的。”少年抬头看着窗外，有很多人都躲在屋檐下避雨，还有人撑着伞依旧坚强地漫步在雨中，来回的轿车打着照明灯，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水花。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询问，他又转头看向慕深：“你认识慕深么。”
　　慕深翻书的手停了下来，他缓缓抬头看向少年，和少年对视，慕深在脑海里搜刮着关于眼前的人的记忆，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一点头绪。
　　他不认识这个人。
　　但是为什么这个人会认识他呢？
　　“认识。”慕深合上书，淡淡地开口。
　　“我就说他绝对是你们学校的名人。”少年一双桃花眼里充满笑意，“我挺好奇的，有人说过你们长得很像么？”
　　“你认识他？”慕深的语气依旧淡漠，他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问了自己想要问的。
　　少年被慕深的问题问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认识啊，但是他可能不认识我了。”少年笑了笑，“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认识他吗？”
　　“认识。”
　　“熟么？”
　　“熟。”
　　“太好了，朋友，请你吃这个。”少年从他买的那一堆东西里挑出了一串橙子味的阿尔卑斯棒棒糖，他递给慕深，“帮我认识一下。”
　　慕深看了眼他手里的糖。
　　“虽然这是从你家买的，但我觉得你一定能帮我。”
　　这是什么逻辑，慕深在心里问。
　　“我不吃糖。”
　　“哦。”少年嘴上答应，但是并没有把糖收回去，“那你帮我给慕深？”
　　“他也不喜欢。”慕深淡淡地回答。
　　“啊？你怎么知道？我记着他挺喜欢吃橘子的，奥，这是橙子。”少年甩了甩手里的棒棒糖，他看着对面的慕深，心里越来越笃定一件事，他沉默了几秒，继续问出了自己的下一个问题，“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啊？我叫陆离，光怪陆离的陆离。”
　　陆离看着慕深，眼前看着和他同龄的少年嘴角微微勾起，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和记忆里的那双明明长得一样，但是那双眼睛是时时刻刻充满笑意的。
　　和眼前这一双不一样，这双眼睛表露出来的，只有疏离。
　　紧接着，他听到了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感到了惊讶。
　　“我就是慕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