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鸦瞳

5、Chapter 5

　　十班是个谜一样的存在。
　　作为一个隐性差班，他们团结的力量全用在抵制学习和惹是生非上。因为闹过太多幺蛾子，教务处为此多次修补校规，原本言简意赅的十条简章，硬是被扩充到四十三条。

　　现在，一群咸鱼里冷不丁冒出一位高贵的人鱼王子，是否学霸尚且未知，但智商比他们高出一截是板上钉钉的。
　　谢然走下讲台，议论声还未中断，红毛兴奋地发现新大陆一般摇晃着身侧的蓝毛。

　　何其正叹气：“我看到了，你别晃。”
　　红毛自以为压低声线密谋：“这哪像是睿哥口里逃来的网瘾学渣，人家又帅，还有钱，脑瓜子还机灵，请问我爷爷有什么理由不动心？”

　　蓝毛看智障一般望着他：“这话别给睿哥听到。”
　　“你说得对！”

　　谢然正巧落座，红毛又补了句：“你觉得睿哥什么时候有机会上位？”
　　蓝毛心说这辈子怕是没戏，嘴上还是安抚道：“尽人事吧。”
　　坐在后方的鹿茸鼻子堵成燕京二环，没心思听两个狗腿子当面密谋，倒是谢然听了最后一问，辩不出意味地笑了笑。

　　鹿茸看这人开心就不爽，从抽屉里扒拉出手机。一声震动音后，微信界面跳出来一条延迟的好友申请。
　　这人很懒，微信名就叫XR。
　　鹿茸摇头通过，戳进朋友圈，只显示最近一个月并且连个屁都没有。

　　谢然感受到口袋里的震动，再看鹿茸的姿态，也摸出手机。
　　“角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现在通过？
　　这个微信添加的意义何在。
　　谢然倒是不在意这些，拍了拍鹿茸，顺手又把手机给锁屏。

　　一直到晨课全部上完，谢然去跟老钱请了半天假搬家，两人都没说过什么话。
　　谢然要先赶回酒店，去接老爷子。

　　虞高这个地理位置打车很方便，十来分钟就到了酒店门口。谢然手机解锁，直接跳进之前的微信界面。
　　“你拍了拍角角的脚脚。”

　　谢然低声笑了，扫码付款时还挂着未敛去的笑意。
　　……

　　鹿茸好不容易熬到了午饭，跟周子睿三傻去校外搓了一顿，又开始熬下午的课。等到下晚自习，差不多已经熬成了人干。
　　风寒感冒害人不浅。

　　联想到程昱那帮害人精，鹿茸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事。她简单收拾下桌面，背了斜挎包出门，手上电话已经拨通。

　　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程昱没睡醒的烟嗓响起：“喂，阿茸？”
　　鹿茸实在佩服：“昱哥，马上九点了，你们不会还没起吧？”
　　程昱似乎反应了一会，一脚踹上身边人低声问“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然而剩下几个还没他清醒。

　　鹿茸咋舌：“行了，你们几个收拾一下书院街碰头吧，顺道吃个夜宵。”
　　那头听见有夜宵，立马满血复活，直到鹿茸再三强调一滴酒都不准碰，嚣张的气焰才算是淡下去。

　　虞城的夜灯是暖色的。
　　鹿茸出门穿的单薄，一路步行过去，身子反而逐渐暖和起来。推开网吧门，正巧看到程昱一群人趴在前台，装模作样地教育鹿卢。

　　“鹿鹿啊，你这孩子心思细，昱哥最怕就是你有事憋着不说，冷不丁来一下，我们这些老骨头受不住。”
　　程昱还是没个正形，嬉皮笑脸跟鹿卢起了个话头，眸底却流露出一丝担忧。

　　鹿卢点头，一副小天使的模样。
　　程昱暗自叹气，也不知道这孩子听进去几个字。

　　“行了，他心里蹭明瓦亮的，精着呢，放心吧。”鹿茸适时插话，偏头大略扫视一眼后，“咱们崔老板呢？”
　　程昱笑了笑，向身后吧台望去。

　　还真是挺震撼一场面。
　　崔女士竟然穿着一身绛紫色旗袍在做咖啡。单看视觉其实是很享受的画面，就是那咖啡，做的真不怎么地。

　　可崔茗自信啊，端着她拉花拉成一坨的咖啡杯就往机位上送了过去。
　　点咖啡的小伙子游戏打得正起劲，示意崔茗放在一边就好，结果余光一瞥察觉到事情不对头，连忙摘下耳机把人喊住。
　　“不是，老板娘，这是拉花？”
　　崔茗点头：“是啊。”

　　“您这……拉的啥？”
　　没好意思直说，这是拉的屎吗？
　　崔茗特骄傲：“饱满的麦穗啊，瞧不出来吗？这孩子，少打点游戏，眼睛都要瞎了。”

　　前台看热闹的一群人都蔫坏，吭哧吭哧的笑着，也不上去解围。
　　小伙子是这网吧常客，自然知道这是谁的地盘，背后又有什么势力撑腰。只能勉强扯出个笑脸。
　　嗯嗯嗯，是是是。
　　你拳头硬你说了算。

　　崔女士不依不饶：“快喝一口，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少年人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颤抖着端起咖啡一饮而尽，而后袖子抹干嘴角，大吼：“好喝！”
　　只是猪肝一般的脸色出卖了他的真实味觉。
　　前台笑趴一片。

　　本着“保护网民，人人有责”的精神，他们一群人出去吃饭强行拽上了作妖的崔女士。
　　书院街这边晚上的夜景不算亮，却独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

　　譬如说，那株六百年古槐的护栏周围，装点了铜线缠起来的球灯串，一直顺着考院的屋檐上延伸出去。入夜亮起来的一瞬间，让隐着雾霾的心都亮堂起来。

　　鹿卢心血来潮，吵着要去吃巷子中间那家川菜馆。
　　都是能吃辣的人，一拍即合散步过去。虞城是真的很小，鹿茸前脚还在念叨着周子睿今天好像吃错了药，后脚就看到火箭三傻坐在川菜馆最显眼的位置，小酒小菜一点没少。

　　都是看着长大的熊孩子，索性拼了两张桌子坐在一处。
　　饭桌上有红毛和程昱，就没有安静的时候，这俩人小嘴叭叭带的整桌笑声不断，连上菜的服务生都跟着乐起来。

　　红毛属于“话越多死得越快”的那种典型炮灰属性，这会儿嗨起来，讲话就不过脑子了：“跟你们讲，我终于想起来那个转学生长得像谁了。”
　　“今天他上台做题的时候，那身形，眼神，都特别像我偶像K神！”

　　周子睿脸臭下来，给自己倒了杯啤酒：“有多像？”
　　语气冷得恨不得当场拆了红毛。

　　小红毛飘了，不顾桌下拽他的手，笑道：“不说一百也有九十吧，要不是K神打比赛从不露脸，我今天就能确认是不是本人！”

　　还本人。
　　周子睿笑了一下，老子在那之前就能把你打的下不了床。
　　你确认个屁。

　　程昱眼观鼻鼻观心，觉得小年轻的感情果真是千回百转，细腻又大胆，只可惜他们鹿家这位女骑士心思压根儿就没在这茬上。

　　如果说鹿茸骑摩托的天赋点满了，那感情，尤其是少男少女的恋情上，恐怕被她自己掘成了洼地负数。
　　程昱不禁有些心疼周子睿。

　　他扶额偏头，看到崔女士也是一副没眼看的表情，忍不住乐出声来。
　　算了，还是换个话题吧。

　　“嫂子，咱们网吧满打满算也开了两年多了，怎么还不给挂个名？”
　　崔女士翘了翘尖头鞋鞋跟，努嘴向鹿茸：“问她，我们娘俩起了一百来号，全被驳回了。”

　　被点名的当事人是在场唯一一位认真来吃饭的。
　　她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菜：“您起的什么，麻神？虞城风云？还是点金手？这名字挂上去还浪费招牌钱，不如不挂！”

　　程昱：。
　　不愧是嫂子，起的名字都不离开自己热爱的事业半步。

　　崔茗也来劲了，呛声道：“噢，那你倒是起一个不掉价的啊！”
　　鹿茸伸了个懒腰：“懒得起，你们有想法可以提，我考虑看看。”

　　这可就是小红毛感兴趣的了，扑楞着高举双手：“我知道我知道，爷爷特意给招牌上留了标志，看图配文，就叫……狗看星星！”

　　先不提红毛当着一干人的面喊她爷爷，单说这名字，也是惨不忍睹。

　　周子睿接茬道：“狗屁不通，有没有文化啊，叫天狗食月吧。”
　　他对自己这个提议还挺满意，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给满上。

　　鹿茸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微笑中透着一丝庄严：“嗯……提议不错，下次不许再提了。”
　　周子睿：“……”

　　这顿饭磕磕绊绊吃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散场，程昱才把鹿茸喊住。
　　“走两圈？”
　　鹿茸跟他有点默契，脖子点了个方向，带头走出去。

　　她选的是回五尺巷相反的方向，从甜水巷绕道，穿过积水巷，一样也能回家。

　　巷子里的夜晚没有璀璨明光，只在路口依稀一盏昏黄的夜灯，随后便步入无边黑暗之中。
　　人的视觉受到阻碍，听力和感官便被数倍放大。

　　鹿茸感受着凉气爬上脖颈，庆幸自己先前跟着三傻喝了几杯酒。
　　程昱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开口，鹿茸也不急着催他，两人无言前行，直到路过一家门口，女主人对着小孩藏起来的成绩单破口大骂，晃亮了门口的声控灯。

　　程昱终于下定决心：“十月，他们要在城郊办个地下赛车的活动，我听说，叶家的车队也要参加。”
　　鹿茸原本无所谓的面具在听到“叶家”时产生了细小的裂痕。

　　程昱没有给她插话的机会，很快话锋一转，输出自己的观点：“你明年才满18，现在参加这种地下赛，风险完全不可控……可若是按照小时候识哥给你规划的道路走，继续去做越野摩托赛车手，路就会顺畅很多。”

　　鹿茸哪里会不明白这些。
　　地下赛，只听名字就该知道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可越野摩托车手不同，她不需要鹿茸满18岁去考驾照，有专门的比赛场地，也没有年龄、性别的限制，对一个想要从事这行的女性来说，是最具有包容力的选择。

　　她做好决定，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他什么时候回来？”
　　程昱顿在原地，一时没有迈开步子。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说的是鹿南识。

　　“巧了，也是十月。”程昱故作嬉笑地回到。
　　鹿茸很快果断道：“我去。”
　　程昱面上的笑意减淡：“你知道的，识哥栽跟头就跟这地下赛背后的庄家有关系。”
　　鹿茸挑了挑眉：“知道，叶家背后还有人。”
　　程昱皱起眉头，五官更男人味了一些：“所以你更不能……所有人都不希望你步识哥的后尘。”

　　这个选择，放在以前，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鹿南识曾经铺好的路。
　　可一切都变了。
　　她说不上来具体有些什么变化吗，只是愿意为俱乐部争取进入CRRC（全国公路摩托车锦标赛）的一丝希望，这个意愿，超乎她控制的强烈。

　　鹿茸垂眸，问了程昱一个问题：“昱哥，既然不想我去，为何要特意告知于我？”

　　程昱说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好意思提，从我嘴里说出来，你好歹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活动。要是让你从哪个多嘴的口里套出话来，你收拾包袱走人了我们都没人知道！”
　　完了又补充：“打小你干的这些偷鸡摸狗还少吗？”

　　鹿茸听得直乐：“那不就得了。既然知道拦不住，就帮我一把吧，昱哥。”
　　程昱看着鹿茸的眼睛，良久没有说话。

　　鹿茸又挤了挤右眼：“啊对了，这件事……帮我跟老妖婆保密。”

　　程昱叹气苦笑：“就知道让我帮你擦屁股背锅。”
　　明知以这小姑娘的性格一定会选择嗑上去，却到底还是选择亲口告知她，只希望哪怕就是赴险，这丫头也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丝一毫都能照料到位了。
　　这样，也算是不负识哥所托。

　　鹿茸比他想的更了然：“你不也是？彼此彼此。”
　　程昱无奈摇头失笑。

　　两人把话说开了，又恢复到先前没正形的溜须打屁状态里，不知不觉已经穿过了破败不堪的积水巷，过个马路，拐进了五尺巷范围。

　　鹿茸家杵在五尺巷的中间部分，程昱嘴上说着麻烦，却一定要把人给送到家进了门才安心。

　　走到门口，已经是夜里十点多。
　　崔茗带着鹿卢已经先行回家，大门门缝里透出一点灯光。

　　鹿茸跟程昱招手，正要进门，余光瞥见邻居家竟然是一派灯火通明的状态。
　　这就很神奇。
　　这户人家早几年已经搬去了省会城市，房子一直空着，就连过年过节也没见过灯亮，鹿茸还以为这家人再不打算回虞城呢。

　　她正觉得好笑，就听到隔壁屋传来一声暴躁的老头怒吼：“行行行，胆子大了翅膀硬了，还敢嫌弃你爷爷做的饭了！我看你是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了！活该你被发配到我这儿来，就该把你送去参加那个什么变形记才对！”

　　嚯。
　　隔壁屋主算下来也有九十多岁了吧，精气神还挺足，一口气能打死六个孙子，不错不错。

　　鹿茸心底点着赞，悠哉地掏出钥匙，在黑暗中摸索着怼着自家锁眼。

　　月黑风高，隔壁门发出生锈少油的刺耳尖音，随即跨出个高高的少年，戴着兜帽，朝身后无奈喊了一句“我去给您买烧鸡”，将老爷子再度爆发的洪钟之声关在脑后。

　　已经听到开锁声的鹿茸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来。
　　半扭着身子，在黑漆漆的夜里眨巴着一双泛着八卦光华的大眼，试探道：“谢然？”

　　戴着兜帽的人顿在原地，半晌低低笑了一声，声音里透着被抓包的无奈：“网管，这么巧吗？”
　　鹿茸本就因为十月的比赛正开心，这会儿碰上神仙同桌吃瘪，心情越发灿烂，一副笑脸真诚又欠扁。

　　她抑制不住语调里的欢快，回道：“是啊，我也来参加变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