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钱流入》奶白釉

3、挣扎

　　别墅区环境清幽，视野开阔，和简阅出租屋所处的地段相比，这里建筑密度低很多——一个密密麻麻，连伸展出来的阳台都没有，另一个门前就有百顷芦苇。

　　微风吹过，芦苇轻曳，人工湖泛起圈圈涟漪，让人心生宁静。

　　简阅站在玻璃落地窗旁操作着榨汁机，把溢着清甜香气的橘子汁倒到水晶质地的大杯子里。这厨房非常干净，除了有勤于打扫的原因，更重要应该是不怎么用。寻常的油盐酱醋、瓜果菜蔬，冰箱和橱柜里都没有。

　　顾瞿宁很少在这里吃饭。

　　也是，这种大企业家，每天有跑不完的应酬，就算休息也有专人做饭送过来，怎么会自己开火？

　　简阅榨完一杯，扭头对沙发上看财经报纸的顾瞿宁道：“都榨完吗？”都榨完的话，也太多了，喝不完岂不是很浪费？

　　顾瞿宁从报纸中抬眼，望向简阅手里那杯橘子汁。他已经换下了运动装，现在穿着高定衬衫，虽然不算特别正式，但简阅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精英的气质。

　　倒不是怕他，简阅只是觉得人和人真的是很不一样。有的人千辛万苦才能找到一条正确的路走向罗马，而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

　　“我尝尝。”顾瞿宁合上报纸，双腿随意交叠翘着二郎腿，朝简阅伸手。

　　简阅莫名有点紧张，拿着杯子走过去递给他。

　　晶莹透亮的橘子汁沿着透明杯壁沾上顾瞿宁淡色的薄唇，然后顺着他起伏的喉结流下去，他下巴微扬，从简阅的角度看过去，那弧度简直比刀削的还优美。

　　美。遇上顾瞿宁之前，简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把这个词和一个比自己大上十来岁的男人联系起来。

　　简阅尚在发愣，顾瞿宁已经放下杯子，赞赏道：“味道不错，你没有骗我。”

　　“嗯......那我接着榨？”简阅看了眼厨房地上剩下的几筐橘子，觉得有些棘手。

　　“你可以每天都来。”顾瞿宁道，他的语气明明很温和，可听上去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强硬。

　　“我来不了。”顾瞿宁的要求让简阅感到不舒服，他早听说过有钱人都随心所欲，爱支配人，但他还不打算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果园是我朋友的，我只是帮他看一上午。我有自己的工作。”

　　“哦？你的工作？”顾瞿宁走回去，坐到沙发上，双手交叠置于膝盖，“和你脸上的伤有关吗？这样危险的工作，我建议还是不要做了，你需要重新规划一下你的职业。”

　　眼前的少年烫着一头不长不短的锡纸烫，嘴角带着淤青，雪色的脸上也带着伤痕，颓废和纯良这两种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同时出现，像是一出满是秘密和冲突的戏剧，让顾瞿宁好奇不已。

　　身上伤痕的由来太过复杂，简阅并不想向顾瞿宁解释，更何况他不像顾瞿宁想的那样能够有很多选择。他没有自怨自艾，只是像大多数人一样，认清了自己，在泥泞中前行不停步罢了。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简阅没接他的话。他并不喜欢顾瞿宁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不想继续这段不愉快的对话，也不再惦记卖东西的事，打算回去另想办法。

　　“你有东西忘拿了。”顾瞿宁在他身后笑着说，温和有礼。

　　简阅回头，便看到顾瞿宁修长指尖的那个绒布盒子。

　　“给我准备的见面礼？”顾瞿宁把盒子打开，把玩其中莹润的物件，“原来是千眼菩提，听说这种菩提有赠运辟邪的功效，四十年才开花结果一次，且非常易碎、难以打磨，所以成品罕见。”他微笑，“你有心了。”

　　简阅瞳仁漆黑，声音沉下去：“不是给你的。”

　　“不是为我准备的？”顾瞿宁似乎很意外，走近道：“你没有特意在路边等我？”他的身体越来越迫近，几乎是贴着简阅的耳朵：“你接近我不就是另有企图？你为什么而来，钱？还是......”

　　顾瞿宁的话如同鬼魅，揪着简阅的心上上下下，他有种被人看穿的恼怒，但更多的是对自己之前想法的否定和后悔。

　　他今天疯了才会来这里自取其辱。

　　简阅从顾瞿宁手里一把抢过盒子：“我没有什么企图，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随身带而已。”

　　听到“遗物”，顾瞿宁愣了愣，收敛了之前的锐利：“是么。”

　　“顾先生，不管您信与不信，总之我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我的确对您没有企图，不管是您的钱还是别的什么，我都没有兴趣。”简阅正色，把盒子收好，准备出去。

　　顾瞿宁就那样狐疑地盯着他，等他走到门口，突然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姓顾？”

　　简阅的背脊一僵，好半天才解释：“新闻，上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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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街边小吃摊。毛小若喝得五迷三道，简阅也碰了几杯酒。

　　到嘴边的鸭子都飞了，他想他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也是没谁了。

　　“阅哥，你怕他个屁啊！你就跟他说老子就是看上你了，想和你谈个恋爱怎么了？他是有钱有势，咱又不欠他的，根本不虚啊！”

　　“还是你厉害，我没你不要脸。”

　　“我听出来了啊阅哥，你在拐着弯骂我......你说你在大马路上碰到警察你怕吗？你紧张吗？”

　　“不紧张。”简阅吃着花生米，微醺地笑着摇头。

　　“那你说，你为什么不紧张？”毛小若凑得很近，满嘴的酒气，差点栽简阅身上。

　　简阅无奈地把他扶正,想了想道：“因为我没犯法。”

　　“那不就得了！你又没得罪他。你看到警察你都不慌，怎么一遇上顾瞿宁就慌了呢？他比追债的还可怕？”毛小若嗓门太大，感觉周围几桌的人都看过来了，简阅忙用手把他的嘴捂住。

　　“我也不知道。”简阅耸肩，转着酒杯，“也不是可怕......就......”

　　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抱着怎样的目的，不想被他说中，尽管事实的确如此。

　　“他真像报纸上印的那么好看？”毛小若突然好奇，来了个神转折。

　　“嗯......好看，比报纸上还好看。”简阅诚实回答。

　　“有钱人真好啊，有钱治病、有钱保养，顾瞿宁都快三十五了吧，不提他成熟的气质，单说那张脸，怎么看也没有三十。”

　　“三十三。”简阅还记得他查的资料。

　　“差不多快两个我。”毛小若吐吐舌头。

　　“吃你的吧。”简阅不愿意听毛小若说顾瞿宁的年龄，塞了个鸡腿给他。

　　酒足饭饱，两人摇摇晃晃地回去。走到分岔路口，毛小若的声音忽然有了哭腔：“阅哥，你这次没抱上顾瞿宁的大腿，钱该怎么还啊？”

　　简阅也不知道。有的人绞尽脑汁、踏破门槛都巴结无门，他随便在路上就碰到了顾瞿宁不说，还自己放过了捞钱的机会。

　　他该遭雷劈，活该还不上钱。

　　“再想办法吧，最不济，就走法律程序。大不了就是几年牢。”简阅尽量说得云淡风轻。

　　“那怎么行？钱又不是你挪用的，赌场也不是你去的，凭什么你坐牢？要坐牢也是云志哥......”毛小若还没说完，就被简阅瞪了回去。

　　“对不起啊阅哥，我不是有意戳你伤疤的。”

　　“已经这样了，多说无益。以后别提。”

　　“嗯嗯。”毛小若闭了嘴。

　　“唷，俩人喝得挺热闹啊。”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拎着酒瓶，老远就看见了等公交的毛小若和简阅，笑着走过来。

　　那笑不是友好，而是皮笑肉不笑，让人看了浑身发麻。

　　“不认识我了？以前一个地方打工的兄弟，说不认人就不认人？”男人扯扯衣领道。

　　简阅冷眼看着他没说话，毛小若骂骂咧咧道：“汪佳豪你个烂人，你有脸出现在阅哥面前？当时阅哥帮了你多少忙，你没有地方住，全靠他收留你，结果你带头欺负阅哥。”

　　“公是公，私是私。简阅挪用了老板的公款，我替老板要账而已。”汪佳豪道。

　　“是谁挪用的你心里不清楚吗？是云志哥他妈妈得了癌症，他拿去用了还不上，你找他去啊！”毛小若指着他的鼻子骂。

　　“那我不管，反正证据都是在他简阅那里发现的，李云志能推得一干二净算他有本事，你们把他当兄弟，人家可从来没把你们当兄弟。”汪佳豪挥了挥手，好几个躲在暗处的男人冲上来，一下把简阅按倒在地。

　　“阅哥！”毛小若也被两个男人压着肩膀，纤细的胳膊小鸡似的在空中扑腾，“你放开他！放开阅哥！”

　　汪佳豪看着地上的简阅，照着他的头给了一脚，蹲下去提起他的领子：“知道为什么你把人当兄弟却老是被兄弟害吗？谁稀罕你的施舍？指望我们感恩？”

　　鲜血从额头顺着流到眼睛，目光所及一片腥红，简阅咬牙冷笑：“是，早知道我就不管你们些烂人。”

　　他忘不了汪佳豪大半夜冻得跟条狗似的蹲在他家门口，他开门把仅有的一包泡面下了给他吃；也忘不了李云志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救救我吧阅哥，我妈离了我真的不行。”如果早知今日，他当初还会不会有片刻的心软？

　　“烂人。呵呵呵呵呵。”仿佛被戳中软肋，汪佳豪自嘲般将拳头挥向简阅，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施虐，因为简阅根本无从还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毛小若的嗓子都喊哑了，汪佳豪才放开简阅。

　　“老板的五百万，连本带利八百万，就由你这个‘好人’还了吧。”汪佳豪俯视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简阅，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带着人离开这条死寂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