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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别经年 ...

  •   秋风萧索,正是离别时。

      最先离开的人是郑闯。
      他死活不要大家去送,在一个微凉的清早,只一个人背了那把青锋剑,弃了华服,一身布衣蓝衫,飘然而去。
      谢锦慕偷偷去看了那个背影。阿闯是他生命里第一个给了他毫无芥蒂灿烂笑容的人,那个太阳一样的人,他永不会忘记。

      又过了些日子,一辆马车接着云彻和晨郁走了。晨郁潇洒的挥了挥手,便转身上了马车。云彻却有些神色难辨,对着谢锦慕欲言又止。然而,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谢锦慕一个人又在书院里待了些时日,终于有些无聊。对着房间里那张空荡荡的床,他总是忍不住回忆起四个人在一起恣意谈笑的日子。
      他们三人各自都有自己的志向和事业,只有他没有。
      家里有大哥二哥,虽然他们才能平平,但毕竟是嫡出,该由他们继承家业。大娘早就防狼一样的防着他,父亲纵然对他有些偏向,却也抵不过大家族继承的规矩。所以他这个庶子,只要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做做学问,领一口饭吃,不要太出挑,就可以了。
      他想了想,最终禀明了父亲,决定只带一辆马车,到以前阿闯跟他讲过的,美丽的苗彝之地,彩云之南,去看一看。

      一转眼的工夫,谢锦慕已经在外面游荡了五年。
      这些年里他走遍了名山大川,所过之处见到有缘的陌生人,有时会攀谈一番;心有所感时,也曾情不自禁抚一下琴,或留下些诗篇;遇上当地有人有困难的,或出主意,或出钱财。这样不知怎的,便留下了一个“明月公子”的雅号。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平日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虽然有时风餐露宿,但是潇洒恣意,很是快活。

      这些年里他听说江湖里真的有了个“无尘剑”,听说他侠义非常,爱打抱不平;行事不拘,上至达官贵人,下到三教九流,都有他的好友。
      谢锦慕笑笑,阿闯那样的人,果然是适合江湖的,勾心斗角的豪门世家不属于他,他本就应该遨游于天地之间。
      有时候谢锦慕也会想,也许某一天,翻过某一个山头,就会看见阿闯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握着剑,在那里等着他。

      晨郁的消息也有。四年前他经过平京的时候,偶然听说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杨晨郁本事很大,科举一下便摘得了探花,外放去遥谷做县令。最近的消息,便是晨郁已经被调回了京城,做了刑部侍郎。

      反倒是最温雅最有气势,行事最稳当的阿彻,一点消息也没有。
      不过谢锦慕明白,有晨郁那样身份的人给他做跟班,阿彻的身份必定很了得。没有消息,也许反而是好消息。

      至于他自己,这种浪人的生活似乎也很好,父亲暂时还没有打算把他召回去,也没有要给他定亲的意思。

      最近谢锦慕隐隐有些担心。
      虽然出门在外,但是他仍然定时与父亲通信。然而这一次,父亲的信已经迟了一个月。他想了又想,决定回家看看。
      才走到朔州城外,便被人拦了下来。
      “谢叔,怎么是你?”
      谢锦慕大吃一惊。虽然眼前人衣衫褴褛,鬓发散乱,但是谢叔从小照顾他,他怎会认不出?
      “三少爷!”那中年男子一下子扑倒在地。“幸好你没事!”

      谢锦慕觉得他不妙的预感要应验了,颤声问道:“谢叔,你怎么在这里?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中年男子一下子便流下了眼泪:“三少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那官府来人,说大少爷和二少爷,勾结太子谋反,然后老爷和少爷还有全家人都被下了大牢,说要株连九族,满门抄斩!我因为外出躲过了一劫,便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他越说越声泪俱下,“我真不明白,祖训说得好好的,谢家后人不得参政,大少爷和二少爷怎么会去搅合在这谋反的大罪里头!三少爷,你想想办法吧!”
      谢锦慕此时已并非那稚嫩少年,虽然天降奇祸,倒也只是晕眩了片刻,就回过神来。他想了想,说:“谢叔,你先别哭了。此事还需打听清楚,再做计较。你和我在朔州城内都有人认得,不便出头露面,你先去买通几个乞丐,让他们打听一下此事的前前后后。”

      谢锦慕和谢叔找了个破庙住下,便等着那些小乞丐送消息回来。谢叔在一旁唉声叹气,他也难免有些闷。等到那些乞丐打探了消息回来,他便有了概念。
      此事多半是那郑家在背后使了什么手脚,大哥二哥又有些见有利可图,便忘乎所以。太子谋反之事,谢家多半确实有所牵扯,只是京城天高皇帝远,这牵扯未必就有多么大了。此事怕是只有大哥二哥搅在其中,连父亲都不知情。
      又听说因为谢家与朔州官府的关系原还不错,在牢里父亲他们也没吃到什么苦头,谢锦慕才放下心来。
      此事若是有人给周旋一下,未必没有回旋余地……谢锦慕这么想着,脑海里突然想到了晨郁。他现在官拜刑部侍郎,父亲又是朝中大员,也许他能帮忙……
      谢锦慕打定了主意,便在邻近村庄安顿了哭哭啼啼的谢叔,一个人上了京城。

      身为“谢家余孽”通缉犯,谢锦慕不敢堂而皇之的到晨郁家去拜访,于是又买通了一个小乞丐,请他在晨郁归家时候,拦住他,送了个消息。

      路边的一家小酒店里。谢锦慕一个人独坐墙角,攥着拳头独自思索。他低着头,一缕黑发擦过他的脸颊,叫人忍不住想把那遮盖了白玉的秀发抹去。
      晨郁踏进这酒店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情景。
      他走到桌边坐下,谢锦慕抬起了脸。两人面对面,却是相视一笑。
      “好久不见。”晨郁的笑脸依然不羁,好像从来就没有任何阴影停留过。
      谢锦慕说道:“确是好久不见,只是我此刻如过街老鼠,比不得刑部侍郎大人的风光了。”
      晨郁皱了皱眉:“这可不好笑。”顿了顿,他说:“你家的麻烦我已经听说。此事看来简单,其实牵连甚广,以我权限,不易办。”
      谢锦慕刚有些失望,却听到晨郁说:“不过我已替你找了另一人。如果他肯帮忙……”
      “是谁?”谢锦慕连忙问道。
      “是我。”

      邻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谢锦慕连忙回头看去,“阿彻!你怎么在这里!”
      云彻茶色的眼睛闪过流光,笑了笑,说道:“我进来的时候你在发呆,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我。”
      谢锦慕微感到有点窘。
      晨郁这时候来打圆场:“好了,锦慕,你有事尽可以和……阿彻说,我先走了。”
      说着,晨郁转身离开,只是脸色微有些异样。

      谢锦慕和云彻面对面,心里却微感奇怪,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正疑惑间,就听到云彻说:“不要待在这里了,小心隔墙有耳。走,到我府中去说。”
      谢锦慕想了想,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便跟着云彻走。一路上他几次张口欲说些什么,看着阿彻那有些冷的表情,便说不出话。
      等到了一座宫殿的门口,谢锦慕看到了匾额上那大大的“成王府”三个字,才知道了眼前人,就是这些年里叱咤风云,正和太子党一争短长的成王爷孟彻。
      孟彻回过头来笑了笑,道:“吓着你了?其实我不姓云。云是我母妃的姓。我叫孟彻。以前瞒了你,抱歉。”

      一句抱歉,疏无诚意。
      谢锦慕觉得心头微冷,开口问道:“那太子谋反之事?”
      孟彻领着谢锦慕进了书房,遣退了下人,才回过头来说:“不错,是我让人去和父皇告的密。”
      “那……我家之事?”
      “此事却不关我的事。敬王那老狐狸想趁火打劫,和郑家连成一气,吞掉你家在江南的生意和地位。但也要怪你那大哥二哥太不成器,人家稍稍下个套,他们就往进钻。”孟彻在桌案前坐下,望着谢锦慕的眼说道。
      谢锦慕听了这话,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阿彻你可有办法?”

      孟彻叹了口气,说:“此事虽然是郑家的陷阱,然而你家是确确实实的有牵连,此事本就不易办。更兼那敬王一心看上了你家的财势,他此刻在朝里还有些分量,我若是如今驳了他的兴致,对我……是大大不利。”
      谢锦慕心里明白孟彻的身份和所图,让他行事必定掣肘,却还是忍不住,生了些淡淡的失落。然而却听到孟彻话锋一转:“但你我多年交情,我也不能看到你这样下场。”
      谢锦慕心里一暖,连忙抬头,看见孟彻笑着说:“虽然不能让你家完全脱罪,但起码可以不必满门抄斩,只是得受些活罪。”
      “那也很好。”谢锦慕知道这大概已经是阿彻能做的极限了,不管怎样,他总还是念了旧时交情。
      “好了,”孟彻笑了笑,“不要再苦着脸了,就在我这府里先住下,等过些日子你家的事情了结了再说。”

      谢锦慕住在成王府这些日子,倒也还算惬意。孟彻虽然很忙,但时不时的仍来找他聊聊天,然而每当他提到些书院旧事,就感到孟彻有些神思不属。晨郁也来拜访过一两次,然而三人坐在一起聊天时,谢锦慕总是觉得,不知道是不是这紫禁城脚下太过压抑的缘故,那气氛,怎么也不是过去那样了。

      如此过了一个半月,冬季第一场雪下的厚厚的那天,谢家的判决下来了。谢家全部家产充公,谢锦慕的大哥二哥参与谋反,斩立决;其余人等发配边境或充军或为奴。谢锦慕,被判充入官妓。

      官妓?谢锦慕听着那判决书,脑子发晕,为什么不是一起充军?冲去找孟彻,他只淡淡地说,天寒地冻的,你难道想死在路上?
      谢锦慕却知道绝对不是这个原因。
      他此时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们几个少年错跑去倌馆,看到的活春宫。
      其实那之后他做过一个很令人不齿的梦,他梦见他是那个压在别人身上的男人,而身下压的男人是谁,他没有看清他的脸。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谢锦慕莫名的想到这么一句话。

      这一次谢锦慕没有再去找孟彻。他在被押解到欢情楼之前,先去找了晨郁。
      晨郁出来的很慢,笑容不再,脸上终于有了些阴影。反而是谢锦慕自己笑得很开心,笑着拜托晨郁,请他托人,照顾自己被发配的老父和其他家人。
      晨郁很郑重的答应下来,临了叹了口气,说:“宫廷一日,人间十年,锦慕你……请你不要怪成王爷。”
      谢锦慕点了点头,说:“我当然不怪成王爷。我又不认识他。我认识的人只有云彻,可惜他已经死了。”
      然后他便再没有回头。
      平京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自那以后,谢锦慕再也没有见过杨晨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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