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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   这是沪城最大的私人疗养院,也称作给权贵颐养天年的闲散之地,还有一半匀给某些身份见不得光、被情情爱爱逼疯的女人,或在家族战中争权夺利落败后的俘虏。

      坐在铜漆长椅上不到半小时,陆清桉就见证了好几段恩恩怨怨的痴缠,耳朵里灌进去不少豪门秘辛。

      没多久,易恒的电话进来,邀请他来南苑小筑一聚。
      还信誓旦旦地跟好兄弟保证,一定不会遇到上回那事。

      陆清桉说没空,别算上我的。

      易恒没有多想,荤话习惯性地张嘴就来:“和哪个妹妹腻死在温柔乡呢?”

      不想再听到他的垃圾话,陆清桉二话不说,直接掐断电话。
      一道慌乱到毫无节奏感的脚步声侵入他耳膜,他散漫抬起眼,眼底有置身事外的疏冷感,直到看清那人,懒散的笑意僵在嘴边。

      对方就和失了三魂六魄一样,怎么叫都没有反应,他大长腿三两步跨过去,直接拦住她的去路。

      她还是没回过神,更别提来得及收腿,就那样撞进他怀里,撞得他胸膛发麻。

      这一撞,歧桑还是感觉不到疼,魂魄倒是归拢了,听见头顶传来他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关切的语气:“怎么了?”

      好似潜伏在她四肢百骸里的冰川,被突如其来的一股滚烫泉水袭击。
      她毫无防备,更别提承接住她从未感受过的、如此程度的温煦,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她也不例外,所以当下的反应是凭借本能推开了他。

      陆清桉被推得脑袋一阵发懵,缓过后,平静地看她,两个人都站在光圈下,她的模样,以及她脸上的惶然都看得一清二楚。

      察觉到他的注视,歧桑低下头,一面捂住受伤的脖子,接连后退几步,直到无路可退,跌到花坛卡座上,手掌无意识松开,露出伤口。

      “没什么,你走吧,我到时候和我朋友一起回去。”
      ——她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唯独他不一样,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一丝一毫都不行。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偏病态的虚弱,又带点惊魂未定后的惶恐不安,像薄雾,散在空气里,连尾音都摸不着。

      和易恒那种花花蝴蝶相处久了,听他讲了不少恋爱经和女生的一些小心思,其中有一条就是:女生极爱说反话。
      陆清桉以为她也是这样,于是自动将“你走吧”和“别走”连上等号,也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伤,细细长长的口子,割得不深,渗出来的血已经凝固。
      她方才的恐惧似乎有了合乎情理的解释。

      “怎么伤着了?”还是那温柔的腔调。

      他的手探去,指尖冰冰凉凉的,歧桑打了个哆嗦,脑袋随即一偏,避开了。
      然后在他意味不明的眼神里,故作镇定地重复道:“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两个人的神经末梢像被连接上一条无形的引线,仿佛再添一丝微弱的火光,就能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最后不免落入两败俱伤的局面。

      再好的脾气也承受不住她川剧变脸般的行为,陆清桉嘴角发沉,生生被气笑,心说我可真是吃力不讨好,热脸倒贴冷屁股,搁这犯贱呢。

      他那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勾勒出冷峭的面部曲线,看上去有点瘆人,声线被凉飕飕的风沾染上大杀四方的肃寒,“你确定?”
      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是不死心地将选择权交付到她手上,仿佛只要她说一句“我需要你”,他就能既往不咎。

      他自认为把态度放得足够低了,哪成想,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打破原则的那个人根本不领情,抗拒的态度坚决又残忍。

      两个人投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产生短暂的交集,缓慢重叠成一团更深的灰黑色。
      半分钟后,又变成两道毫无交集的阴影,一高一低,隔着近三米的距离,如同他们现在的姿态。

      陆清桉走了,头也不回的。

      -

      岑遥买完水回来,病房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冉明希被两名护士压着打了针镇定剂,她没见到歧桑,逮住其中一名护士问:“歧小姐去哪了?”

      护士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歧小姐是谁,“我俩听见动静赶来的时候,歧小姐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岑遥一阵心慌,连忙扔下水瓶,满世界地找人,终于在2栋门口的花坛边上找到歧桑,低头弓背,双臂抱住小腿,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走过去,轻轻唤她,“歧桑。”

      歧桑慢了好几拍,脑袋才从膝盖间抬起来,愣愣地问:“什么?”

      “你怎么在这坐着?”岑遥很有耐心地重复一句,温声细语的。

      歧桑还处于发懵状态,“我不知道。”

      看这样子是问不出什么,岑遥叹了声气,蹲下身子,拍了拍她鞋子上的尘土,“我们回家。”

      歧桑还是没反应,直到听见她说了句:“陆清桉不是还在外面等着。”

      安静一霎。
      歧桑说:“他走了。”

      这回轮到岑遥懵了下,“你说什么?”

      “我把他赶走了。”

      歧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勉强站直身体,腿却忽然一软。

      幸亏岑遥及时扶了她一把,“没事吧?”

      歧桑摇头说没事,“我得回去看看。”

      “你都这样子了还回去?”

      “有些事情得弄清楚。”

      冉明希每次发疯都是有迹可循的,只要诱导一番,她就会全盘托出,也怪自己刚才耐心太少,没探寻到答案,就陪她一起发疯。

      回到2栋楼后,岑遥先拜托护士给歧桑简单处理了下伤口,一面怒其不争地咬牙说道:“我也不指望你能打回去,至少在她伤你的时候,稍微躲一下,对自己好点行不行?当我求你了。”

      歧桑轻轻抚摸了下纱布,“这伤口,是我抓着她的手划的。”

      岑遥没话说了,直骂我看你是疯了。

      歧桑一声不吭全收下了,等她骂个痛快,起身说:“我去趟洗手间。”
      脚步还是虚浮,像踩在软趴趴的泥土上,感觉下一秒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就要塌陷。

      镜子将她狼狈不堪的神态映了进去,瘦弱的轮廓在光线里影影绰绰,脖颈处的伤口上贴着简单处理后的纱布,几滴暗红色的血沾在里头的低领毛衣上。

      一动不动的姿态,像极黑白默片里,毫无生气的人形玩偶。
      她试着抬起手臂,镜子里模糊的人跟着她一起动了,这才有了些实感,擦干手,原路返回。

      这次岑遥跟她一起进去了,冉明希刚打完镇定,身上没什么力气,虚弱地靠在床头,听见动静后,脑袋转过去,朝歧桑挤出一个旗开得胜后的笑容。
      这模样看恼了岑遥,上前重重甩了她两巴掌。

      冉明希被打懵了,好半会才回过神,没嚎几句,就被岑遥用桌几上的擦手布堵住了嘴,她还想挣扎,岑遥就用双臂把她弱不经风的身体狠狠压住。

      女人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呜呜咽咽地叫着,叫累了,就用一双漂亮的蓝眸死死钉住对面的人。

      歧桑就这么看着,没阻止,余光注意到床头柜上的平板,三分之一的屏幕摔成了雪花状,好在还能用。
      没设密码,她轻轻松松打开,点进后台正在运行的程序,一个新闻类app,页面标题瞩目:麦苏薇结束法国留学,于下月中旬回国,或将加入沪城芭蕾舞团。

      麦苏薇是谁?业界公认的芭蕾新星,父亲是爱薇集团总裁麦卓辉,外公曾是国家曲协副主席,家世显赫,实打实的天之骄子。

      底下还附上一段关于麦卓辉的文字采访。
      记者问:“麦先生,您对即将回国的女儿有什么想说的吗?”
      麦卓辉说:“其实薇薇出国的这段时间,我和她就算再忙,每天也会保持半小时的通话。她会经常在电话里和我分享她在法兰西的生活趣事,还经常撒娇说“爸爸,我好想你啊,你怎么不来看我呀”,要不是工作太忙了,我真想打个飞的过去。可能就是每天这样的交流,对我而言,薇薇好像一直没离开过……女儿是一件贴心小棉袄,这话说的真不错,在这我要感谢我的太太,给我生了一件这么温暖的小棉袄。”

      歧桑面无表情地摁灭屏幕,平板丢回床头柜上,扯下冉明希嘴里的布,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你是因为麦卓辉才疯的?因为他采访没有一句提到你,还是为看见他脱离你纠缠后,活得更幸福了,让你感觉特别痛苦?”
      她加重了音,“可是,你有什么资格痛苦呢?这难道不全是你自找的吗?”

      风水轮流转,轮到冉明希无措了,海一般的眼睛迅速暗淡枯竭。
      歧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给了冉明希强有力的一记回击,没再停留一秒,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冉明希在床上无望地掉着眼泪。

      那天,回去的路上,歧桑说:“岑遥姐,一直没和你说,我有个双胞胎姐姐。”

      虽然她没说,但岑遥是知道的。
      曾经有段时间,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里的主人公就是她姐姐,拥有和歧桑一样卓越的天赋,后来死在了十七岁那年,自杀的。

      “我姐叫麦岁,”有风吹来,歧桑头更疼了,顿了几秒才说,“我刚才在病房里提到的麦卓辉,他是我们的亲生父亲。”

      说到这,歧桑肩膀不可遏制地抖了下,然后被人用力拥住,岑遥的温度过渡到她身上。

      “冉明希,她曾经是麦卓辉的情人。”

      美貌在有些时候是没有用的累赘,也是危险的助长剂,但只要运用得恰当,就能成为追名逐利的垫脚石。
      二十岁的冉明希深谙自己身上最大的优势就是美貌,她将这样的优势打造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一面游走于各色各样的人之中,利用投机取巧得到资源,在舞台上发光发亮,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她得知自己的身世,苏政清的私生女。
      巧的是,苏政清的女儿苏司宁是她在舞团里最大的竞争对手。

      冉明希就将最后目标锁定在苏司宁新婚不久的丈夫麦卓辉身上,她要让苏政清难堪,顺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摧毁自己的对手,一箭双雕的事。
      于是,她使出百般解数勾引麦卓辉,她成功了,甚至怀上了他的孩子。

      玫瑰花花期太短,盛开时的浓艳拯救不了凋零时的衰败,厌烦与日俱增,最后麦卓辉以两千万买断了曾经荒唐的五年春秋。

      她千方百计地挽留他,他不再看她一眼,在心里祝愿她最好死得远远的,发烂发臭也无妨,别再惹他一身腥就是。

      至于她生下的这对双胞胎,麦卓辉也从来没放在心上,男人嘛,裤子一提,哪还会在意二十多年前意乱情迷时贡献出的精子。

      歧桑知道自己和麦岁的出生并不光彩,所以从来没有奢求过麦卓辉能一碗水端平,承认她们的存在,偶尔匀出一些他在麦苏薇那快要溢出来的父爱就够了。

      后来,歧桑发现,这些也是她的奢望。
      因为厌恶到了骨子里,自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连麦岁葬礼当天都不愿意出席。

      明明都是他的孩子,为什么麦苏薇被宠成了众星拱月的小公主,而她和麦岁,连说出自己父亲名字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一辈子畏畏缩缩地活在遭人白眼的阴沟里?

      歧桑深深吸了口气,灌进去一嘴凛冽的风,呛得肺腑没有一处不疼的。

      “这么多年,我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她笑了下,满目疮痍,“绝对不能步她的后尘。”
      她,说的就是冉明希。

      “岑遥姐,你说的对,像麦卓辉那种身份的人,和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该因为一时的好奇,毫无准备地踏入他们的领地。”

      她用“麦卓辉”取代了真正想说出口的名字。
      多讽刺,今天傍晚才知道他叫什么,不到四小时,却要将这个名字彻彻底底地从自己世界里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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