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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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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这些年来身体渐弱,哪里还经得起折腾,便是从前也绝没有受过这样的罪。所以报琼来传令之时,她已经痛得昏厥了过去。
待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在宫女们睡的通铺上。
因为后头被打得皮开肉绽,她只能翻转过来趴着,火辣辣的疼痛不断提醒着她才发生的事,于是滚滚泪珠抛落下来,沾湿了枕巾。
一个小宫女端来汤药,一调羹一调羹地喂她。
陆离暂时收拢了泪水,哽咽着道了声谢。
然而只尝了一口,陆离便别过头去,道了声:“好苦。”
一开始小宫女还耐着性子笑着劝说:“若是不吃药,怎么好得起来,馥荔姐姐可别像个小孩子似的。”
又要喂,陆离却是执意不肯再张口。
小宫女握着调羹的手停在半空中,又讪讪地收回来,连碗一起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那,馥荔姐姐待会儿再喝吧。”
说着就走了出去,轻轻闭了门。
屋子里只剩了陆离一个,伏在褥子上久了,浑身骨骼僵硬起来,勉强动一动,却又牵动后面伤处的皮肉,顿时不由得倒抽了口气。
好一会儿,才忍受住疼痛,稍微能动弹了。
那碗汤药还摆在床头案几上,却早已经失去了热度变得冷了,陆离咬着牙端起来,盯着那一汪乌黑幽深许久,才狠得下心来仰脖吞了几口。
大概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连心也软弱起来,转瞬便有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落——不知是否因为汤药太苦。
那厢皇后也知道了新封的采女叠琼,向一起坐着闲话的林淑妃、李贤妃笑道:“咱们陛下前一阵子才封了个宫女,谁成想这么快又再封,真真是好雅兴。”
李贤妃接过话头来,说:“可不是,我本以为兰妃爱吃醋,却不料她原是贤惠的,连身边的宫女都能奉献出来。”
说到这里,李贤妃用手中的轻纱团扇掩住了檀口轻轻笑。
齐宫之中,至尊的皇帝陛下自然能够兴之所至,任意而为,但哪个妃子若是让自己手底下的宫女被幸了,那可不啻于当众被打一记耳光,就算别人没有在明面上笑话于她,她自己也要羞愧欲死,连门都不敢出的。
这会儿李贤妃说兰妃贤惠,已是存了讥笑之意在里头——若是她真专宠,怎会让小小宫女羞辱了去?
皇后也是笑,忽而想起什么,道:“听说那位‘凌波’是奉了兰妃之命,大早上的划了船去池子里采集荷花上的露水才被陛下瞧见的——这却也是命中注定的。”
兰妃眼巴巴地费尽心思用荷花露水来烹茶,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可不是命中注定的么!
林淑妃始终淡淡,这会儿听她们说得高兴,也只是端起一杯茶来尝了口,道:“既是这样,娘娘该赏些什么与那位采女。”
“合该如此,但一时想不到赐些什么妥当?”皇后点头道,脸上的笑容中含了某种难以辨别的意味。
李贤妃行事最是直爽,听皇后这么说,当下便道:“何不赐她一处好宫室,让她住在里面,日夜记着娘娘隆恩。”
“只是她才不过小小采女,当不得太大的地方,噫,我记得兰妃宫里并未住其他人,两侧的楼阁颇为精巧,闲置着浪费了倒是可惜。”林淑妃趁着品茶的空当,状似无意地插了这么一句。
皇后拊掌道:“那么,明日凌波采女来拜见,我便赐她披芳宫西边的秾华阁。”
新晋嫔妃承宠翌日拜见中宫皇后,不论在哪一国都是铁一般的规矩。
至于秾华阁,依制应是正六品的才人以上所居,而采女不过陪添末流的正九品,皇后破格提拔,乃是分外看重的意思。
当陆离还躺在通铺上因为疼痛而彻夜难以入眠之时,新贵凌波采女叠琼换了新赐的一身紫缬襦青裙,描出一双一字长眉,淡匀胭脂、浓点绛唇,画出十分的好颜色来,又簪上金翠单凤钗,早早地坐了辇车前往燕宁宫。
还没进门,就有几个美人婕妤凑过来同她亲亲热热地说话,一口一个“妹妹”的,仿佛她们交情匪浅似的。叠琼不久前还是宫女,见到这些贵人都是要磕头行礼的,此番着实是受宠若惊了。
待她进了燕宁宫,贤妃娘娘又硬拉着她同坐——妃嫔们座位的次序都是按品级、受宠程度来的,以叠琼的身份,不要说坐了,便是站也只能站在最末端。
皇后娘娘更是亲切和善,完全不似兰妃素日里所说的那般。
叠琼并非没见识过大场面的,这一天的拜见下来,也晕陶陶不知自己是何身份了。
回到披芳宫,叠琼直接就带着皇后赐她的宫女太监各一搬进了秾华阁,连素日里忌惮的兰妃都忘记了。
“娘娘是否须收拾些旧日里的物事?”宫女在旁提醒道。
叠琼一扬眉,道:“还收拾来做什么?统统扔掉便是——如今我的身份可不同了。”
这话传到兰妃耳里,当时就换来了一声嗤笑。
“我道是祖宗家法为何要刻意贬低宫女出身的妃嫔——原来,她们就是这般上不了台面!”
兰妃忘记了,她不过是七品官之女,在皇后、李贤妃这等门阀世家出身的贵人看来,原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不过,故意要摆到我眼皮子底下来,倒真是教我不痛快。”兰妃低低吐出这么一句,原本在抚琴的,心思一乱,勉强也不能成调子,就索性放下了。
过了几日陆离的伤势才渐渐好了,等不及痊愈,就赶着回去侍候兰妃。
脸色苍白,那么就薄薄地施一层胭脂,走路起来还有些牵动伤处,那么就放慢步子——不敢离得太久,否则被挤下、赶去做杂役,便是哭也来不及了。
报琼见她回来,拉着手问伤势,又道:“娘娘这几日不痛快,我们这些底下人也只好提着心吊着胆——要怪就得怪秾华阁那位。”
提起叠琼,报琼如今是咬牙切齿,恨到极处,全然忘却了从前的深厚姐妹情分。
从前皇帝一月间驾幸披芳宫十数日,如今日子并未稍减,只不过由那兰妃寝宫转去了一侧的秾华阁,凌波采女一时间教阖宫的人为之侧目。
或者不应该再称之为“采女”,而是要改唤作“宝林”了,短短一个月,叠琼就连升两级,成了宝林。不过即使不晋位分又有什么分别,连婕妤美人都不敢在她面前端架作势,连贤妃娘娘都以“妹妹”称她。
皇帝的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到秾华阁,把小小的秾华阁都要堆满了。
兰妃一开始还笑,说是要看看小小宫女能得意到几时,每次外面通传“陛下驾到”,她只当没听到,也不肯出去逢迎,等半个时辰过去也未见着乌云金龙袍的影子,心中失落之下问起,才从宫女太监口中得知陛下是去了秾华阁。
这样一个月过去,竟然连皇帝的面都未曾见着几次,渐渐地也坐不住了。
君王薄幸,前一刻还宠得恨不得“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下一刻说不定就弃若敝履,再也不屑一顾。
兰妃神伤的时候就拿出书来,读些诗词,却多是伤春悲秋之句,教她心情也愈发地低落,一个时辰里总要叹上几回,
蓝尚仪看不过眼,来劝,说是:“一年来总有几个新得宠的,要是都去计较,哪里计较得过来,娘娘还是放宽了心罢!”
“我也知是这个道理,原先只当是眼不见为净了,可如今却是在我跟前。”又是唏嘘愁叹了一回。
陆离奉上冰酪来,白玉的碗里盛着鲜红可爱的樱桃,淋上乳白的奶酪,正是这六月天里最佳的消暑美食。
兰妃接过来舀了几勺,就恹恹的没有胃口,把剩下的大半碗随手赏给了在近前伺候的陆离。
因为出了叠琼这档子事,兰妃把身边相貌好的宫女都远远遣开了,只留了报琼、陆离两个,还是看在报琼贴身服侍多年、陆离有相救之功的份上,其他相貌普通的总是嫌她们不够伶俐。
陆离小心翼翼地端着玉碗出去,因兰妃要午睡,一时使唤不上她,就多走了几步,来到叠琼初承宠的葡萄架下。
此时葡萄藤叶已经十分茂盛,结出一串串青绿的葡萄垂下来,碧莹莹的甚是好看。有浓阴,又不时吹过凉风,炎炎夏日里宫女们平时最爱到这里纳凉。
报琼对叠琼耿耿于怀,她又何尝不是。陆离随手摘下一颗葡萄来放入口中,又酸又涩——汲汲营营,却始终没有收获,就好像苦苦守候花开的那一刻,却发现原来竟是从不开花的铁树。
吐出葡萄籽来,然后一口一口吃起冰酪,那种一触到舌尖便化开的甜蜜,大概能给人以少许的安慰吧。
她从前就爱吃这个,每逢夏日早中晚都要来上一碗,仗着年轻也不怕太凉会肚子痛,如今于她却是难得的享受了,所以这一回她吃得分外仔细,生怕错过了一点点可供反复回味的滋味。
萧琸这日来到披芳宫,纯粹是无意识的行为,他看奏章看得累了,就只带着一名贴身的小太监去御花园里散心解闷。一路欣赏花红柳绿过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走到了披芳宫外头。
念起冷落已久的兰妃,萧琸心头掠过一丝不忍,提步就走了进去。
他素来不喜妃嫔嫉妒,偏偏兰妃刘绿萝竟敢对他宠幸宫女一事表现出不快来,想起刘绿萝受宠时日已久,行事举止上不免有些失了本分,所以萧琸才有意晾她一晾——或许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
从一侧的小门进去,沿着画廊走到拐角处,见葡萄藤架下坐着一弯水色窈窕,略一停顿看去,似乎是常在兰妃身边伺候的宫女,当下也不以为意,继续前行。
走到寝宫,忽想起这个时辰兰妃大约正在午睡,便抬手制止了通传,留下小太监在外面,自己独自走进内室,悄悄坐到榻边。
兰妃其实并未入眠,辗转反侧间想起这些日子来的辛酸苦楚,不由得悲从中来。正暗自垂泪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抱住。
“呀——”
“别动,是朕。”
萧琸拦腰抱住兰妃,把她翻转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兰妃最是心气高,哪里会在他面前露出半分软弱来?便是原本的泪水也统统咽回了肚子。
她挣扎着从萧琸腿上起来,强自作出冷淡道:“陛下是否走错了路?”
这一句就让萧琸原本笑意吟吟的脸冷了下来,但念及兰妃这些日子的委屈,还是放软了声音道:“许久不见,朕都有些想念绿萝了。”
“陛下日日里与别的什么人一起逍遥,哪里还会想到妾这个冷清的地方。”
受宠的两三年间兰妃也曾与萧琸闹过别扭,哪一次不是萧琸主动回过头来哄着她?听萧琸好言好语,兰妃便以为这一次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一时间忘记了察言观色,也是她伤心已极,昏头昏脑地竟使起小性儿来。
萧琸本就是处理政事累了才出来的,需要的是软玉温香的慰藉,而绝非这样的冷言冷语。他皱了皱眉,不悦道:“朕记得绿萝原本最是善解人意——”
“妾原本就不善解人意,请陛下自去那善解人意处罢!”兰妃转过身去,用背对着萧琸。
萧琸一听这样的话,立刻寒下脸来不耐烦道:“那么,朕便听从绿萝的,去那善解人意处!”
转眼就拂袖而去了。
外头的蓝尚仪眼看皇帝陛下进去内室,心中正暗自替兰妃高兴着,怎料这份高兴还维持不了片刻,就又看着皇帝陛下大步疾走出来,忙跪送了,又去看兰妃。
“娘娘怎么让陛下走了?”蓝尚仪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一丝责怪。
一时意气之下,兰妃恨恨道:“他若想走,难道我还能拦着不成!”
陆离看着玉碗里最后一枚樱桃,忽生出不舍来,忍不下心去吃掉,盯着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萧琸怒气冲冲地出来,沿着画廊再一次到转弯处,再一次看到那架碧绿的葡萄,以及葡萄架下那弯身影,不由得冷笑:“既然你刘绿萝要喝醋,那朕便让你喝个够。”
于是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抱住坐在藤架之下长条石凳之上的陆离。
乍惊之下陆离手一抖,不仅滚落了那枚樱桃,连白玉碗也摔碎了。
“陛下!”她还想行礼,却被萧琸桎梏住了半分动弹不得。
稍稍抬起头偷眼去看,却见萧琸眼底一片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