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喜》春煦喜色

36、拔旗第三十六章

　　出去见面。时间是晚上，地点也奇怪。小小的巷子，车子都开不进去。她与季泽只好把车子停在外面，两人下车沿着昏黄的窄巷走进去。

　　窄且脏的路口，是布喜没见过的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绿色的垃圾桶已经高高的堆起，黑色、红色的垃圾袋，被撑得鼓胀，倒在墙边。不明颜色的液体渗出来，划出一道道油腻的线。

　　野猫、野狗聚在一起扒食。

　　一声婴儿的啼哭在那些森森白牙下漏出来。她和季泽上前驱赶这些秃着毛，流着啖的畜生。那些饿极了的动物，刚嗅到血与肉的美味，哪肯乖乖离去。挂着仇恨凶恶的目光，围住他们。试图从两个人类手中，夺下一顿美餐。

　　布喜循着哭声，望见一个遍身血迹的小婴儿。薄薄的血垢附在身上，遮挡了他皮肤的色泽。黑红一片。满是油污的薄布只松松的盖在他身上，背上娇嫩的皮肤挨着粗粝的水泥。

　　生了恻隐之心。布喜弯腰想要抱起他。一股怪味冲进鼻腔，让她呕吐。野狗与野猫俱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吼声。

　　即将碰到孩子的瞬间，布喜看着她高高举起的双臂，以一种求抱的姿态向上舒展。她见过一模一样的孩子。

　　一股强劲的掌风从她背后袭来。布喜扭身，只见宋燃站在阴影之下，灼灼的看着她：“你们怎的来这么晚？”她再看地上，婴儿不见了，宋燃的手里却多了一个嘻嘻摇晃的不倒翁。恐怖的声音在这狭窄的风巷中，荡起层层的回声。

　　不倒翁描着细细的眉毛，一点红唇可爱艳丽。宋燃平放手中，因为掌心不平，它幅度不大的款款摆动。

　　“这是什么？”布喜问。

　　“小玩具。”宋燃笑着道。

　　“你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宋燃引着他们走过凌乱不平的小街。尽头，是一处年久失修的门楼。两边的门柱也都裂开了缝隙。偶尔有只蚂蚁，从这破旧的木头中钻出来。在这样黑暗的夜里，她不确定，或许是蜘蛛。

　　“这是哪儿？”

　　宋燃没说话，自顾自的推开大门。咿呀一声，布喜看到了里面。尸体横陈，人头乱滚。摞摞白骨，都堆在其中，其上布满灰尘，泥垢。

　　布喜踏上台阶的第一步，便听到挂在檐下的骨笛的幽鸣声。

　　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并不稀奇，那些作恶多端被投进蚀骨池里的鬼魂，日日惨叫。“这是什么人？”布喜问。

　　一个个的骷髅站起来，仿若向她索命，高喊着“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布喜站在门旁，一时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姚鸾。她记得，路边的婴儿被战车碾压过去。他们是来讨伐谁，自己是欲妖，连上神都逃不过的劫。眼下，凭这些骷髅。眼中满是嘲讽。

　　布喜的双目，发车狠毒的光。宋燃手里的不倒翁，还笑着。一层层的骷髅涌向自己。越变越大，越变越高。布喜慌乱中抓起一块骨头，拼命相挡。

　　宋燃忽然高声笑道：“今日我要为苍泽报仇。”

　　原是旧相识。布喜看着他青丝换白发，披将下来。“竟是琅玕上仙。”

　　“鸾觞琴很是好用，还谢你慷慨赠送。”布喜说道。

　　“你这妖孽，今日我替姚鸾取了你的冰魄八脉。”他叫道。

　　“冰魄八脉生死桥，你想救的人怕不是这不倒翁吧。”布喜冷笑“上神，上仙也无法逆生死。用这些鬼魂养着也无用。不如放手。”

　　布喜出手便是拘魂索，只扑金童娃娃而去。宋燃被锁链震飞出去，收势之间，娃娃便被带了过来。布喜握在手中，来回翻看。发现他后背上刻苍泽两个字。

　　倒是深情。布喜叹气。

　　正欲劈开禁制，却见一道红光从中喷出，犹如恶魔血口，吞噬自己。布喜不住的摇晃，眼前是宋燃那张似笑非笑，邪魅的脸。

　　她的身体发出嘻嘻的笑声。原来这不倒翁是为了自己准备的。

　　布喜看不到下面，也不知道现在站在哪里。只是知道此处潮湿不堪，让人心烦。布喜看着一个人来来回回的从自己身前走过，离得太紧看不到全身，只看到胸部以下的上半身。看穿着，应是宋燃。

　　不倒翁的笑声一停下来，宋燃便会过来，弹她一下，好让她继续晃悠。很是变态。季泽竟然也没来救自己，布喜继续晃着，思考有没有能够逃脱的方法。

　　自己一开始便猜错了。苍泽上神的魂魄，琅玕上仙怎么也不会随身带着。那个孩子她见过，在姚鸾要杀自己的时候，在逃亡的路上见到的。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任那孩子自生自灭。或许撑不过一晚便落入野兽的口中。可她自身难保，没有多余的善心。

　　她要杀她，不过因为自己是苍泽上神的心魔化成的欲妖。不周山一站，死了两个上神。只有自己逃出这个时空，苟活下来。

　　自己与姚鸾也相依过，自己称她为阿姊。她教自己修炼，极为严苛。一心要灭了她生而带来的邪念。她也认真，只是如果没有苍泽。

　　她不愿意想他这个人，或者说，从开始她对他便是恨。他不杀她，却让姚鸾来杀她。

　　布喜摇晃的有些瞌睡，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只见那个身影又走进她，狠狠的把她按在桌子上，反弹回来的力度，打断了她的睡意。布喜只想啐他一口：“神经病。”可恨如今自己被困在这半乍高的小娃娃中，动弹不得。

　　终于有了点新动静。布喜被宋燃握住，终于停止摇晃，暂时舒一口气。听到外面隆隆的声音，或许阴天打雷了。不知是不是预示着自己的结局。

　　一只手又伸了过来，布喜再一次重见天日。眼前赫然是一具石棺。她想伸出头探探里面躺的人到底是谁，不过徒劳，自己圆滚滚的头，直接连着身子，哪里有可以伸长的脖子。

　　索性，宋燃没有故作玄虚的意思。他也怕夜长梦多，只想赶快完成他要做的事。布喜发现躺在里面的也是一个老熟人，正是苍泽。他左边胸口一个大洞，没有心的上神，回来又能怎么样。

　　只是自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冰魄八脉最后还是便宜了他。怎么能甘心。

　　宋燃催动联星阵。布喜被强大的引力从不倒翁中拽了出来。眼看着八脉也被从身体剥离，季泽终于慢人一拍狂奔进来。

　　他晚来一步，便也没机会阻止既成的事实。联星一动，万灵皆定。若是打断，三千世界皆变迁。

　　“生死桥成，上神归来。”只是疼痛过后，布喜即将离体的冰魄八脉又被推进了自己的身体中。毫无预料的竟又被打回不倒翁中。看来这个小东西许是自己的坟墓了。忒不像话。布喜咬牙恨恨的想。

　　联星阵竟然自己溃散。宋燃不信眼前结果。正想再次催动，只听季泽说道：“琅玕上仙，既然死了，何必再生烦恼执念。”

　　布喜晃着头，想看季泽的表情。他终于承认了。不知宋燃怎么想。

　　“琅玕，她既是我的欲念，我早该面对。如果不是我逃避，默认让姚鸾带走，又哪里生出这些事端。总归是我的错，便有我来承担。”季泽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承认”宋燃无力的声音，显的颓唐。“你不是他，为了一个欲妖，连自己的本源都不要了。”

　　季泽沉默，他躬身去拿娃娃不倒翁，布喜正看到季泽的眼睛。

　　她早就知道他是苍泽。她不愿意招惹他，两人只当不认识，从此为陌路，不也挺好。可是他偏不。

　　唉，何苦来哉。

　　布喜从石棺中被托出来的时候，苍泽上神的遗体，化为灰烬散落棺底。宋燃呆呆站立在跟前：“你若是不回来，他还是我的。”

　　季泽没有答话。只叹了口气。

　　季泽施法把自己从不倒翁里倒了出来。刚一恢复自由，布喜便对还陷在悲伤中的宋燃一顿爆锤。最后乘他不备，把他吊在了石墙上，让他做摆钟。摆幅一旦变小，布喜便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去推他。

　　宋燃骂咧咧不肯罢休。

　　布喜玩的不亦乐乎。坐在石棺盖上看他：“这叫一报还一报。”

　　宋燃顾不得羞辱，只恨她竟然对苍泽上神的棺椁如此不敬，气愤难平。

　　她偏不罢休，势要把他气出个好歹来：“这棺椁不错，不如留着给我。”

　　季泽听她胡说，竟也纵容“空间颇大，可以合葬！生同衾，死同穴，倒也合适！”

　　宋燃登时蔫了。不再说话。

　　布喜好奇“他这样，你都没看出来他便是他吗？”

　　宋燃翻了个白眼：“谁说我没看出来。”他略顿一下才轻声道：“因为有你，所以我才不愿意相信罢了。”

　　“呵呵，你可真会找借口！”布喜嘲笑他。

　　这个地方叫忘泽山。一座仙山，凡人当然到不了。

　　这山，布喜有记忆，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她看向季泽，开口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找到姚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