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花满衣》沈兮和

11、第十一章

　　一场春雨过后，风荷居附近的竹子越发浓翠茂密，郁郁葱葱，满目清爽。
　　沈云乔老早之前就在墙角发现了一株香椿树，因之前树苗太小，芽叶没长齐全，就流着口水忍了一段时间。等到雨后初霁，过去一看，香椿叶绿蓬蓬的，格外鲜嫩。
　　此时不吃更待何时？
　　菖蒲喊来相熟的婆子，借了一架梯子，将香椿叶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一边忙碌，一边道：“姑娘忒不挑嘴，二姑娘和三少爷，见天燕窝鲍鱼，人参鱼翅，偏您爱这些不值钱的野菜蔬果。”
　　沈云乔眼巴巴地瞅着，小嘴一咧，笑道：“菖蒲姐姐不知道，香椿叶好吃着嘞。”
　　菖蒲心中不是滋味，小声嘟囔道：“奴婢是替您不平，都是主子，凭什么差别这么大……”
　　凭什么？
　　当然是凭血浓于水这四个字，沈云乔和沈云涣再如何也是从花如澜肚子里爬出来的，作为继母，花如澜会偏心实属正常。
　　摘了一竹篓的香椿叶，沈云乔掰着手指头说道：“咱们炒个香椿鸡蛋，再做个香椿拌豆腐，剩下的跟辣椒一起切碎了，制成香椿辣子，可还使得？”
　　菖蒲直笑：“哎呦，我的姑娘嗳，您就在这吃得上面在行。”
　　两人回了风荷居，在自家小厨房里动手做饭。菖蒲手脚麻利，沈云乔理论经验丰富，时不时指点一二，有时也不顾身份地打个下手，两菜一汤很快就做好了。
　　还别说，衬着香椿叶这个鲜亮劲儿，鸡蛋和豆腐都变得美味多了，沈云乔一个小姑娘都吃了大半碗饭。
　　主仆俩说着闲话，香椿辣子很快也做得了，装在干干净净的白瓷小坛子里，闻起来酸酸辣辣，带着扑鼻而来的清新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馋虫翻涌。
　　恰在这时，有婆子领了一个丫头过来。
　　那丫头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打扮明显比沈府仆众精贵一些，一路行来莲步轻移，目不斜视，极有规矩的模样，见了沈云乔便屈膝问好：“沈姑娘安好，婢子是魏国公府的下人，此次前来是奉府中大公子之命，给姑娘送几本书。我们大公子说了，书本简薄，贵在内容生动有趣，闲来赏读，打发一下时间也是好的。请姑娘笑纳。”
　　沈云乔这才想起，那日在魏国公府小聚，席上傅西棠确实说过赠书给她读。只是当日琐事繁忙，人多口杂，沈云乔原以为傅西棠不过是面子情，过后便要丢开手，不想他竟然还记得。
　　“多谢大公子费心。”
　　沈云乔让菖蒲将那装了书籍的匣子收下，想着送什么回礼合适，左右自己的东西大多都拿不出手，思来想去，干脆将方才制好的香椿辣子，取了一坛出来，“这是我跟菖蒲姐姐刚做的香椿辣子，我吃着咸津津的，可好吃啦。姐姐要是不嫌弃，带回去给两位公子尝一尝吧。”
　　菖蒲脸都要绿了，魏国公府是什么样的勋贵高门，天潢贵胄，哪有给人家送辣子吃的？传出去要笑掉大牙的。
　　谁知那丫头礼仪倒好，并没有露出轻视之意，不卑不亢地接过，抱着坛子告辞了。
　　这名叫侍书的丫头回了魏国公府，走进昼锦堂，见大公子傅西棠正在东次间的小书房写字，就候在门外等了约有一盏茶时间。
　　傅西棠忙完，将侍书唤进来一问，才知道沈云乔送了一坛香椿辣子作为回礼。
　　这回礼倒是不落俗套。
　　魏国公府不缺金玉俗物，倒是这时鲜东西，让人耳目一新。
　　那坛子白白净净，上面密封着，一时也不知道沈云乔手艺好坏。傅西棠想了想，对侍书道：“拿去小厨房放着，让卢大厨看看，要是还不错，就装一碟子出来，晚上送到春锦苑。”
　　傅启平连日外出公干，好容易忙完俗务，今日派人传话，说是晚间回府。为了迎接国公爷，廖明珠早早就让人准备着了，傅西棠和傅兰叶自然也都得了消息。
　　到了傍晚时分，傅启平果然回了家，他生得高大健硕，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因常年奔波在外，戎马生涯，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满身魁梧的腱子肉，英姿勃发。
　　见他掀了帘子，大踏步走来，深褐色袍角猎猎作响，正向丫头吩咐事项的廖明珠连忙止了话头，笑着起身相迎：“国公爷，您回来了。”
　　廖明珠上前一步，想要帮傅启平松了外袍，换上料子柔软的家常衣服，却被傅启平伸手轻轻挡下。
　　“不必。”
　　傅启平在军中待得久了，早习惯事事亲力亲为，自己快手快脚地解开衣袋，看着廖明珠温声道：“我不在家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愣是让素性要强，从不肯在他人面前露怯的廖明珠红了眼，她半真半假地埋怨了句：“国公爷说得什么话，你我夫妻一体，为了爷，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傅启平俊朗的面孔上溢出一些感动，他拍了拍廖明珠的肩膀，“用膳吧。”他向来是这样雷厉风行的性格，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了。
　　望着傅启平健壮背影，廖明珠动了动嘴唇，无声开合数下，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罢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急什么。
　　春锦苑的小厅上摆了满满一桌子席面，傅西棠和傅兰叶垂首肃立，身后站了五六个丫鬟仆妇，俱是鸦默雀静，安安分分。
　　国公爷的为人处世，大家都知道，没人敢在他面前搬弄是非，两位公子对父亲也是又敬又畏。
　　傅启平身高腿长，三两步走了过来，目光先落在大儿子身上，细细审视了一番，又盯着小儿子瞅了几眼，颔首道：“棠哥儿又长高了些，听潘先生说，你最近做了几篇好文章，筋骨初露，文笔也妥当，很是不错。”
　　傅启平行军打仗多年，御下极严，为人苛刻，不苟言笑，少见他夸赞别人，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不错，已是十分难得了。
　　傅西棠连忙道：“父亲谬赞，儿子愧不敢当。”
　　傅启平继续道：“先生说你的水平足以下场，一试身手了。只是依为父看来，少年成名未必是好事，不若多历练两年，添些火候，以免急于求成，多了争名逐利之心。”
　　傅西棠点头称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多谢父亲教诲。”
　　见父兄两人对话完毕，傅兰叶急忙忙道：“父亲父亲，我呢，我有没有长高？您怎么只关心哥哥，不关心我啊？”
　　傅启平瞪他一眼：“慌手慌脚的，成什么样子？老子没找你算账，你倒上赶着贴过来了。我且问你，你最近是不是又惹潘先生生气了？”
　　傅兰叶抱屈：“哎呀，那小老头也太傲娇了，说好的放我一马，言而无信，岂可为师邪？”
　　傅启平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我看你这混小子是皮又痒了，竟然连先生都敢编排，还懂不懂尊师重道？”他说着，作势去抓傅兰叶。
　　傅兰叶嗷嗷哀叫着讨饶：“父亲我错了，父亲我再也不敢了！”
　　傅西棠将傅兰叶挡在身后，出言维护道：“父亲！兰哥儿的是爱玩闹了些，但还不至于冒犯先生，潘大家的癖性您知道，偶尔难免孩子气一点，几句戏言，切莫当真。”
　　那边廖明珠也适时走了出来，挽着傅启平的胳膊，拉他入席用膳：“国公爷难得回来一趟，怎么父子俩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岂不是让人笑话？”
　　傅启平在上位坐定，待廖明珠落座后，傅西棠与傅兰叶才依次就坐。
　　后厨的人拿出了看家本领，煎炒烹炸煮，十八般武艺一一耍弄出来，做出了一桌子的珍馐美味。在这些山珍海味当中，一碟子香椿辣子显得格外突兀。
　　傅启平吃饭惯来是能饱就行，只要不是难吃到一定境界，在他眼里都没太大分别，唯有今日这一碟子香椿辣子，太过惹眼，吃腻了酒肉的国公爷，竟然纡尊降贵地连连下箸。
　　见傅启平喜欢，廖明珠心中宽慰，问侍候在侧的席妈妈道：“今儿这碟小菜倒爽口，是哪位师傅做的，回头赏他几两银子，明日还依样炮制些。”
　　席妈妈道：“后厨并未做这碟小菜，是大公子派人送来的。”
　　傅西棠道：“这是沈府大姑娘亲手做的，因我今日遣丫头给她送东西，沈府大姑娘就回了这个给我们尝鲜。”
　　廖明珠笑了一下：“原来是那个小丫头，东西还在其次，难为她想着我们。”
　　这几日，傅兰叶正同母亲百般撒娇，一直想方设法，要将沈云乔接到国公府上来暂住。只是人家在沈府好端端住着，哪有越过嫡亲生父和名义上的继母，贸然将人接到外姓之家的？纵然是他们国公府，也没有仗势欺人，强硬行事的道理。
　　是以，任凭傅兰叶闹破天去，廖明珠始终没有松口答应他。
　　本来，傅兰叶辛辛苦苦努力了几日，见廖明珠没有松动的意思，已经心灰意冷，打算放弃了，谁知今晚这餐桌上冷不丁冒出一碟子沈云乔做的香椿辣子，还赢来满堂喝彩。
　　傅兰叶的心又活泛起来了，见缝插针地对廖明珠说道：“您看看，我就说乔乔好乖好乖的，我们把她接过来，在家里玩几天，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祝教师朋友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