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石上山》犹怜草木

44、进入雪山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故事中的一个人物，西西弗斯因为触犯了众神，被惩罚终生推动巨石上山，而巨石每每到达山顶，又再次滚到山脚下，西西弗斯周而复始。

　　诸神认为——再没有比这种无效而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

　　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在几乎笔直的山崖上，西西弗斯肌肉紧绷，艰难地顶着圆圆的巨石，以防止其滚落。

　　你会怎样鉴赏这样一幅画呢？

　　这应该是悲惨的人生和悲剧吧。终日推动一块石头然后看着它滚落，这样的事情毫无意义，生命被空耗，等到被耗尽。这样的一生，应该是悲剧的一生吧。

　　如果据此而得出如上结论，就存在两个矛盾的地方。

　　其一，如果一个人意识到人生无望，不过是终生推石头，那么，他还会使用全力，去推动它吗？难道就地而坐或者大梦一场，不是比推石头更为舒服的事情。如此，也就没有了“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画面了。

　　其二，现代社会，西西弗斯又何其之多。那些在电子工厂流水线上终日劳作的年轻人，在有限视界内，他们根本无法看到未来的希望和改变，他们又何尝不是西西弗斯，莫不是要说，他们的人生是悲剧的。

　　那么，明知道这样的劳作无效，明知道这不过是空耗光阴，西西弗斯为何还要全力以赴推动巨石呢？是什么激发那些年轻人走上流水线呢？

　　我想是一种自己赋予自己的成就感吧。

　　西西弗斯每推一下，石头滚动一点，再推一下，滚动一点，用力它就动，这是一种只有自己赋予自己的成就；同样，流水线的年轻人，他们的成就感远远不是每月拿到工资的那一刻，而是看到工业品经过自己之手，在自己面前通过，或是电子母版，或是手机，他们呆滞的眼神中，偶尔闪过一两次亮光，这才是成就吧，也是他们继续工作下去的核心原因。

　　他们甚至是幸福的。当西西弗斯看着巨石从山顶滚落，山顶的微风抚去了汗水，西西弗斯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喜悦，在他眼中，滚下的巨石都变得欢快了起来，彼时彼刻，他应该是幸福的；当工厂的铃声响起，一天工作结束，电子厂的年轻人从一天的日光灯下走入夕阳之中，三五成群，说说笑笑，谈论着某个女工的胸部和屁股，彼时彼刻，他们应该也是幸福的。

　　他们的幸福存在于悲剧的间隙、悲惨的夹缝、悲伤的夹层；他们是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而此时此刻，我也是西西弗斯。

　　而此时此刻，我也是幸福的。

　　在重新从起点出发之后的两日，我独自一人沿着湖边穿过了龙木措。根据手机的地图显示，现在我的位置在龙木措湖的最北端，从最南端到最北端，我骑行了100公里左右。

　　现在，我盘着双腿，端坐在湖边，看着远处的雪山，我想到了西西弗斯，也自认是西西弗斯。因为，我真切感受到他将巨石推到山顶，看着它滚落那一刻的幸福。

　　我是幸福的。

　　但是这样的幸福是短暂的。我还要继续往前走。

　　在重新出发之前，我需要将过去两天做一总结，对未来几天做一计划。

　　我是从6号10点左右，回到龙木措湖的营地的，在那里，还看到了尤青破损的帐篷，已经被雪花覆盖，只能看到一两处的篷布。于是，我想到了尤青。打开手机想要看看尤青是否有回信，微信消息显示已发送和已读，但是尤青没有回话。

　　“好吧，就这样吧。”我心想，“我也不管是他们是没信号还是不愿意理我。”

　　就此，重新上路。

　　现在是4月8号上午7点，也就是说，我足足花了两天时间，从龙木措湖南端骑行到北端。

　　过去两天，我的状态很给力，肠胃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并且没有任何“后遗症”；过去两天，龙木措湖沿岸的天气也很给力，无风无雪，与刚刚进入无人区的气候简直是两个“天”，在途中，我甚至看到了白云下盘旋的老鹰，我停下车，久久地仰头看着它，看着它一圈一圈地盘旋，似乎在宣誓自己的势力范围。

　　“请恕我冒昧，进入了你的领地。”我在心里这样对它说。然后，踩动脚踏板，继续向前。

　　当我远远地看到平地上出现了雪山，我就知道，龙木措湖的行程即将结束，因为，此前尤青告诉过我，龙木措湖北面是雪山环绕，也是湖水源头。

　　穿过龙木措湖，下一段行程就是雪山区。

　　根据我们之前商定的计划，如果按照每天40公里的骑行速度计算，穿过雪山区需要20天左右，线路均是在雪山脚下绕行。我们此前预估，在雪山区穿行，最大的挑战是天气，可能会出现暴雪和大风。而通过雪山区之后，就是邦达措湖，绕行邦达措湖，抵达邦达措湖北面顶点，路程大约400公里，可能需要10天左右，这就完成了整个无人区穿越。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雪山区，是最为艰难部分。”我一边用炉子煮着糍粑，一边在心理激励自己。

　　我也盘算了一下自己的物资储备：五斤糍粑，几乎没有吃，太硬；压缩饼干30块，还没有开封；若干牛肉干和猪肉干；一袋泡面；几包米粉和麦片；手机，但是没有信号，有太阳能电池板充电；雪地车，还没有出现故障。

　　“物资基本够用。”我很有底气。

　　时间，4月8日上午10点。

　　我从龙木措最北端出发，天气晴好，心情愉悦。

　　在我骑行大约一小时后，我开始察觉到不对劲。地面的雪少了许多，但是愈加泥泞，冻土解冻了，雪地车行驶在上面，深深地陷进去，轮胎横截面的一半都在泥巴里。

　　这让我很是担心。

　　一则，我担心前面的路会更加泥泞，骑行更加困难。二则，我很担心下雨，如此泥泞的地面，不是一两场雨造成的，估计是暴雨或者连绵的雨天造成的；三则，我很担心雪地车链条会断，因为在有些路段，我要站起来向下踩踏，车子才能前进，这容易导致链条断裂，这种情况我在之前的骑行中遇到过。

　　可能是因为心有忧虑的关系，我忽略了一路的美景，那些壮美的雪山、潺潺的河水以及夹杂其间的植被。

　　一路上，我紧紧盯着地面的泥巴，将全身的力气汇集到脚底，使劲地踩踏雪地车的脚踏板。

　　下午5点左右，天气开始暗了下来，我已经开始有意四周张望，看哪里比较适合作为营地，我也暗自庆幸，白天所有的担心，无一发生，进入雪山的第一天，我是幸运的。

　　我在一处山脚安营，将雪地车放倒，支起帐篷。随后，我钻进帐篷，啃着压缩饼干，盯着帐篷顶，痴痴地发呆。

　　“希望明天也幸运吧。”我在心中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