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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旁枝末节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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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怀学校的毕业典礼是在星期天举行,考虑到霜怀的同事也会去参加,单刚特地帮他爹娘买了两套新衣裳,出门前让他们拾掇得焕然一新,可他娘对脚下的那双半高跟鞋很别扭,加上他爹老笑话她走路像扭秧歌,他娘就不依了,非要换回自己的布鞋,于是他爹又笑她老土,说这时代还穿这种老土冒的布鞋恐怕只剩她一颗硕果了,这下他娘就赖坐着不起来。
单刚和霜怀被俩老小孩弄得哭笑不得,单刚喝令他爹不得再说话,才哄得他娘乖乖蹬着那双新鞋子出门。
到了霜怀学校,见到好些学生已经穿上了那身毕业袍子在校园内四处留影,霜怀也把袍子披上,然后拉上二老每到一处有纪念性的建筑物就合影,单刚负责拍照,照完一张就赞叹,我媳妇真俊,爹,娘,你们说是吧?他爹又笑话他,看把你小子乐的。不过这一路走来,不知是公公看儿媳,越看越喜欢,还是怎的,看哪个女孩儿都没自家媳妇漂亮,而且这样的场面当真是百年难得一遇,想想自己的儿女没一个有出息,单铁虽然还在读书,可成绩一向差强人意,只怕也上不了大学,看来光耀门楣这事儿还真得靠媳妇,单保卫于是情绪一直高涨,脸上的笑纹始终没有平过,直到看见霜怀妈李燕秋。
霜怀爸妈早在大礼堂外等着了,看到他们,李燕秋记着女儿的吩咐,真的堆起笑脸打了声招呼,但轻蔑的神情还是在不经意间流露了点儿,单保卫何等眼尖,心里就哼一声,忘恩负义的娘们,也不想想俺们当初替你照看了几年女儿。对李燕秋虚情假意的客套他就不搭理,李燕秋碰了个软钉子,不禁来气,心想当初把女儿寄在你家,你没尽责,让个儿子把我女儿糟蹋了,断送了她大好前程,如今你还敢在我面前拽啥呀?于是也冷下脸来,跟单保卫互当透明。
霜怀爸却不想女儿难做,再说在单保卫面前他也算是小辈,礼数是少不得的,便笑问单保卫:“大伯,这一趟来了就多住几天,等下个星期六我带你们看看去哪儿转转。”霜怀听了,埋怨他:“爸,你还叫大伯?一会儿我同事来听见,要奇怪的。”
她爸挠挠头,也不懂要怎么改称呼才好。
单保卫说:“翔子啊,外人面前就叫亲家呗。”
单翔笑起来:“是得改口,不然以后有孩子了,称呼上也为难。”
这话可说进单刚娘心坎里去了,也说:“是啊,孩子要是听你叫大伯,他该胡涂了,小孩子会想吧,为啥外公叫爷爷大伯?”
一干人都笑,单刚和霜怀心里特别有苦尽甘来的滋味。
惟独李燕秋心里不痛快,狠抽单翔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跟个乡下佬生的孩子哪比得有钱人家金贵?想想人家耀辉,孩子一生下来,老婆啥也不用做,佣人好几个伺候着,安心在家当个少奶奶,可女儿呢,唉,这一生啊,苦喽。
一会霜怀的几位同事也来了,霜怀给他们介绍,当听到她说单刚是她老公的时候,大家都惊讶,尤其是经理Kim,之前听霜怀说过她有个注册了的大陆老公,原以为是推托之辞,可这时不但见到真人,竟连公婆也带出来了,真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单刚见了他们一个个惊诧不已的表情,感觉就像翻身的农奴一样,想把歌儿唱。能熬到这一天,单刚觉得自己为了霜怀的学业事业,真够委屈求全的,也是时候狠狠骄傲它一下了,特别是对这只不知死活妄想吃窝边草的兔子经理。
互相寒喧完毕,只听广播在提醒毕业生在哪个区入座,观礼家属又从哪边进去,霜怀不得不跟大家分开走,走前单刚把她拉住,当着大伙面,来个吻贺:“媳妇,上台拿奬的时候看过来,我要照相。”
霜怀脸红红的走了,单刚站在那喜滋滋的乐,心想这一示威有够傻叉的,不过那又怎样,反正媳妇是我的,凭你是谁也甭想动歪脑子。
单刚爹娘对儿子在人前做出这个肉麻举动刚开始有点蒙,后来就想,入乡随俗嘛,儿子这样做也算证明他融入了这个环境,才不会被当地人看不起吶。
至于霜怀妈,当然又在心里咒骂臭女婿无耻了,而且不服气,看看这些个同事,随便哪个拎出来都斯文有学识,哪像这乡下佬咋收拾都冒着一股土气!
进入礼堂的指定区域后,单刚一家就跟霜怀爸妈分开坐,明里是请客人坐中间显得礼让,暗里是互看着碍眼。
单刚特意坐到Kim身边,客气地跟他说场面话:“我们霜怀这几年在公司多得你照顾,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声多谢,只是等到今天才有这机会。”
霜怀的经理听他突来一番严肃的客套,好笑又有些诧异,说:“你客气了。恕我冒昧问句,你来香港多久了?广东话说得不错啊。”
单刚谦虚说:“哪里。都快一年半了,以前隔三岔五的也来旅游,不过广东话还是麻麻地(差强人意)。”
Kim显得更加惊诧:“是吗?一年半了?以前还常来旅游?怎么Karen都没跟我们提过呢?以前只听她讲过一次,说有个大陆男朋友,刚才突然听她介绍说你是她老公,还以为你们是刚刚才结婚呢。”
单刚听完,觉得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结婚这么久才把你拎出来见人,是因为你见不得光吧?单刚心里一阵堵,沉默了一下,勉强打哈哈:“是我叫她别太早说的,你也知道我是乡下来的,怕土气未脱给老婆丢脸,就好像璞玉也需要雕琢了才能拿出来让人欣赏,对吧?”
Kim对他这比喻毫不客气地噗嗤一笑,之后不置一词。
单刚瞧他脸露嘲笑之意,更加来气,心想你拽啥呀,不就是媳妇的上司吗?又不是老子上司!可想是这么想,是媳妇的上司也不敢得罪,而且中间的那讲台上典礼已经开始了,于是也安静。
毕业典礼无非是颁发证书和一些奖项,内容无聊得很,只见几个人轮流上去讲话,又一大群人上去领张证书拍个照,单刚爹娘听也听不明白,看也看不大懂,而且等了半天都没瞧见霜怀上去,二老被闷得都快瞌睡了,后来他娘被单刚一扯,“娘,你看那人是谁?”
他娘睁眼去瞧,登时哎哟一声叫起来:“那不是明星XXX吗?怎么跟霜怀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啊?”
单刚也纳闷,回答说:“那么老,不会吧。”
单刚娘也算得是个“潮人”,来了一星期,天天泡电视剧,认识了不少明星面孔,并且封了其中一个为偶像,说她演戏顶刮刮,而这会儿在台上领奬的那个不正就是那位偶像么?单刚娘这一忍不住就叫上了,还挺大声,本来周围有点吵,没什么人会特别留意她的大惊小怪,可偏偏被单刚身边的Kim听到了,还偏偏听得懂普通话,就转头向单刚,说话的语气带点讥诮:“哪里会是同学,那人又没读过大学,你没听见刚刚校长在说颁的是社会荣誉奬吗?”
单刚气闷,听个鬼,拽的全是洋文,老子要听得懂早也上去领奬了。
等台上一帮社会精英领了奬下去了,才真正轮到霜怀她们几位成绩突出的毕业生,有十几个,代表了不同的院系,每个人上去领奬的时候都要发一通感言,当第一个出来讲话时,单刚一听,心里又骂上了,靠!都是中国人,你娘的还非得挂颗羊头!
之后才发现连媳妇也骂上了,霜怀排列在第三,发言之前先朝单刚这方向看了一下,单刚赶紧拿起相机连续拍了几张,接着就听她开口,说的又是英语,单刚郁闷之极,心里怨霜怀:也不事先跟我说一声,要是一会谁问起你讲的是啥,我怎么跟人说?
结果他娘不知那是英语,直愣愣问:“霜怀说啥咧?”
单刚支支吾吾:“哦……在说她读书怎么辛苦哩。”
身边的Kim又插嘴了:“Karen在说她之所以有今天的成绩全靠公司的支持,说起来也是,当初她刚进公司什么也不懂,她读书的这笔赞助还是我帮她申请的,有时下班晚了,怕她上课迟到,也是我开车送她去学校的。”
单刚越听越火,你妈的意思是说她之所以有今天靠的全是你?
明知道这只兔子说的不可信,单刚心里还是不痛快,怪霜怀不用他听得懂的语言当众说一句:“在这里我想跟我老公说声谢谢,谢谢他的支持和理解。”最好还能朝他这边放个飞吻:“老公,我爱你!”
单刚心想,怎么说我也当了这许多年的地下老公,你这么做也应该吧?还有每次你夜灯挑读,是谁给你汤水侍候的……
他正当艾怨,Kim又在耳边聒噪:“以Karen的成绩,继续MBA的话,学校的奬学金肯定有她的份,公司也会继续赞助……”
单刚一听就吓到了,想也不及想,脱口问:“NBA?她去NBA做什么?”
Kim被他笑死了:“是MBA!工商管理硕士。哈哈,什么NBA,你以为她要去扔篮球?”
单刚羞恼起来,差点当场就发作,可说到底也怪自己读书少见识短,怨得谁来?如坐针毡地等到典礼结束,却还不能顺顺当当地回家,霜怀过来跟他们说还有个下午茶会,单刚拉着她说:“不去行不?你看娘都累了。”他娘尚沉浸在偶像的兴奋中,连连摇头:“不累不累。”还问霜怀: “那个XXX也去喝茶不?”霜怀笑说她早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到她我帮你拿签名。
霜怀怕冷落了那些同事,就叫单刚照顾好爹娘,等茶会结束,自家人再出去吃顿正经的庆祝。单刚想再跟她句话,可她那些同学和同事很快聚拢过来,瞬间就把他挤过一边。
单刚只好领着爹娘随他们前往茶会厅。周围都是人声,有人在说恭喜,有人在接受祝贺,这些声音当中自然也包括了霜怀和她那些同学同事的,单刚在后头听见了,无端感到烦躁,仿佛在此之前对媳妇的那些个骄傲和自豪,随着这人潮的流动,也被推了开去。
然而他的此种心情霜怀并无从知晓,此时她的内心正充满了成功的喜悦,耳听得别人向她道贺,祝她取得了杰出学生奬,还纷纷戏语,以她的毅力,不用两年就可拿下MBA,霜怀只觉得在这一刻,她的自我和自尊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回想三年来的大学生涯,她付出的不只是汗水和辛勤,还有许多超出别人想象的压力,因为来港的时间短,在公司和学校,时常会遇到一些不平等的目光和对待,但这些还不是最难应付的,最大的难关是昂贵的学费。虽然有公司的赞助和学校的奬学金,但也只占了学费的一半,另一半还得从自个腰包里掏。
于是她那份菲薄的薪水既要负担生活和学习,又要想着尽量存点钱,好让单刚来了早早有个自己的家,结果这些年她常常过得捉襟见肘,衣服舍不得买,上班也是素面朝天,更甚者,有时一个面包一杯水已打发了一歺。只有在单刚来旅游的时候她才表现出慷慨大方,不想让他看到她刻苦的那面,但在她刚才发表得奬感受时,仗着单刚听不懂英语,她并不讳言过往所付出的生活的刻苦,只因为她希望能够得到学校基金会的同情分,以便将来进修MBA的时候继续拿到奬学金。
蒙在鼓里的单刚却仍在郁郁寡欢,进入茶会厅后,他带爹娘到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坐下。茶会是自助形式的,厅很大,人也很多,不过多数人都无心食物,要么忙于师生亲朋间的寒暄,要么忙着合影留念。一时间厅里笑语喧天,闪光灯也不断。
单刚去拿了两杯果汁过来给他爹娘,然后就坐在那,一双眼睛只跟着媳妇的身影到处转,瞧她跟这个那个合影,又和谁都有说有笑,跟那兔子经理又似乎说得特别多笑得也特别的甜,单刚的心里满不是味儿,后来又瞧见霜怀妈和那只兔子靠了堆,两人不知在讲什么,表情明显得很,那兔子满脸谄媚的笑,而霜怀妈那架势看上去,简直就要直接扑过去叫女婿了,单刚被恶心得立马在心里啐:蛇鼠一窝!
旁边他娘扯他:“那些吃的喝的要钱的不?”
单刚说:“都免费的,自己拿就行,不过别吃太多,一会儿咱还要去饭馆吃正歺呢。”
他娘嘴里应着,跟他爹却另有一番心思,都寻思着这免费的不吃白不吃,吃饱了等下正歺就能少吃,也就能替儿子儿媳省下些钱。如此一来,两老便频繁地出去拿食物,而且每一次都装得盘满钵满,实在是因为茶会里供应的点心太细小,对于粗咧咧的庄稼人来说,一件都不够塞牙缝的。
后来跑得多,他娘穿的那双新鞋不大称脚,脚趾开始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结果稍不留神一盘子就撞到了人,把人家好好一身西装撞成了调色板。
单刚娘忙连声喊对不起,等被撞到的那人抬起头来,单刚娘吓一大跳,见到这人赫然就是霜怀的经理。
Kim倒没发火,皱着眉没说什么,只唤侍者送来一条白毛巾,把西装清理了就算了。
这一幕霜怀和单刚都没注意到,霜怀妈却见到了,正想叫霜怀去跟Kim道声歉,就听霜怀同事两三人在咕咕地小声笑:“乡下人就是乡下人,你看他们那吃相,我要是Karen,打死也不带他们来。”
霜怀妈忙去把女儿找来,把看到听见的都叙述了一遍,然后虚虚地叹一口气:“我就说嘛,带他们来肯定要丢你面子,你快去叫他们收敛一点,免得一会儿又要闹出什么笑话。”
那头单刚娘回去座位,越想越不安稳,赶紧向儿子坦白了事情,问说那经理会不会因为这事把霜怀给开除了,单刚爹听了也愁,说要不咱赔他一件西装。
只把单刚听得直乐,真觉得他娘替他出了一口气,笑着安慰他爹娘:“没事,撞一下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待他转头再去寻视霜怀,见她正跟她经理说着什么,其他同事闲站在他们身旁,正看向单刚这边,虽然隔了段距离,单刚仍感觉到他们的脸上带着嘲笑。
没多久霜怀走了过来,跟他爹娘抱歉说要等等才能走,叫他们再坐会儿,又暗暗扯了下单刚,让他跟她去一下。
单刚叫他爹娘坐着别乱跑,要不然位置看着都差不多,回头找不着他们就麻烦。他爹嘴里的食物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你爹妈又不是小孩子。
单刚跟着霜怀走了几步,才嗤地一笑:“你看咱爹娘像不像返老还童了?以前就没见过他们这么嘴馋。”
霜怀听他话音里流露出对爹娘浓浓的爱惜,不禁把本来要说的话犹豫了一下,单刚却问她能不能早点走,霜怀说想等同学一起拍张合照才走,说着有些嗫嚅:“你叫爸妈别再吃了,一会儿都要吃晚饭了。”
单刚不以为意:“他们喜欢,就让他们吃呗,又不用钱的。”
霜怀于是又噎了一下,恰好那边同学在喊她过去,霜怀匆忙间就把话直说了:“还是别让他们吃太多了,免得别人说咱贪这免费的。”
单刚闻言,顿时冷下脸子:“也免得别人说你找了个乡下佬掉你面子,更怕又把你那宝贝经理的衣服弄脏了,是么?”
霜怀受他这一顿奚落,只惊愕得张嘴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单刚话说完,自己也是一怔,算起来从认识到现在,六年的时间,他对媳妇儿总是呵护备至,一句重话也舍不得给,可今天是怎么了,这性子使的,像颗炸弹,说爆就爆。
霜怀僵着,脸色都涨红了,单刚知道这是让他给气蒙了,不由得后悔把话说重了,连忙搂抱她:“对不起,媳妇,我不是那意思。”
只听霜怀的同学又在喊她,说要拍照了,霜怀把单刚推开,向同学跑过去,中途又折回来,气恼地对单刚说:“别老瞎想了。”然后才径自跑去拍照。
留下单刚一人站在原地,心里也有些气:是我瞎想吗?你不看看你那些同事看我的是什么眼神?那兔子经理又都说些什么了?
偏偏这时候Kim不识趣地凑过来,闲搭话:“你跟Karen以前是同学?”
单刚斜看他一眼,没答腔。
Kim又问:“是小学同学吧?”
单刚听了,这话又有个潜在的意思 ─ “你小子一副没文化的样子,最多也就小学程度吧”,单刚一下毛了,冷哼道:“我是她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