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之潮[悬疑]》蝉与狗

8、迷雾之间

　　空气中弥散着若有若无的腥气，冥冥之中，深坑好似变成一只巨大而又空洞的眼睛，透过由浓雾组成的屏障注视着所有看向它的人。恍惚之中，我又听见之前死在路上的那个男人的哀嚎。

　　“救救我！”

　　我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希望由此来避开那不知何处而来的注视。摩根此刻像是对我的举动了然于胸，她微微侧过头看着我。我正准备挪动的脚步突然就像被钉住一样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这样动弹不得的感觉，与怪鱼出现的时候一模一样。一切就像是被静止一样，只有胸腔中的心脏还在剧烈鼓动着。

　　就在恐惧缓慢爬上我的脊柱之时，带队的鱼头面具人高举着手上的水晶，发出一阵低哑的不似任何语言的低吼。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降临自那个深坑之下，它们尖叫着，发出类似孩子的尖笑声，由转瞬变成低哑的哭嚎。

　　队伍末尾的斗篷人提着两个巨大的木桶走到深坑前，其中一个桶里正是先前在路上死掉的男人。如今，他正泡在自己的血水里，头颅像是在路上被割了下来，苍白的脸颊在红色的液体中起起伏伏。

　　至于另一个桶里的东西我倒是没有认出来，只是勉强从裸露的白色骨头与附在上面的褐色肌肉纹理中辨认出，这应该是一具干尸。

　　“感谢您赐予我们的福音，如今我们向您献上属于信徒们的供奉。”为首的面具男说着，提着桶的斗篷人开始倾倒满是血水的那个桶。

　　“血液既为琼浆，□□作为珍馐。”

　　苍白的肢体一块块被丢进深坑，很快，坑里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尸骨亦为薪柴，恐惧做饵，欲望为勾，世人皆需向您献上供奉。”

　　另外一桶干尸也开始被一块一块往下丢。就在斗篷人拿起尸骨头颅的那一刻，我终于认出来那是谁的骨头！

　　是小奥莱！

　　他的头发干枯地黏在头皮上，就像冬日雪地里微腐的草垛，原本丰盈的脸颊瘦削下去，干瘪地贴伏在颧骨之上。恍惚之间，我甚至感受到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投射出两道怨愤的视线，隔着层层叠叠的斗篷人直射在我的身上。

　　随着两桶尸骨投进深坑，坑底的异动也逐渐平息下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酒气开始在人群之中蔓延，其中暗含着丰沛的腥甜意味足以令所有嗅见它风人心驰神往。

　　接着，我的面前似乎出现一道道白色微透的影子。它们缓慢从坑底上升，就如同湖水于冬日夜晚蒸腾而起的雾气一般，袅袅地盘旋在我们所有人的头顶上方。

　　无数乳白色的影子交织着，纠缠着的线条看上去就像是烟鬼吐出的烟雾，又像是葱郁森林中依附树木而生的藤蔓。影子们于我的头顶徘徊，像是仍有留恋一般。通过弧月冷冽的光辉，我看见他们空洞的双眼与长得极大的嘴。

　　方才死去的烟草商人与小奥莱先生俨然在列。

　　我隐约意识到，他们或许并不似我看到的那般平和宁静。一张张狰狞的脸在纠缠之间被挤到外围，那些痛苦地表情永远地凝滞在脸上，甚至让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也刻进他们的灵魂之中。他们正在发出我们所听不到的，绝望的嚎叫。

　　然而我却早已在这片由亡者构成的迷雾之中迷失，奇异的酒香带来的微醺快意令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有一种兴奋的笑容。

　　在某个瞬间，我甚至看见一朵娇艳的黄色蔷薇从的我心口破土而出……黄蔷薇？

　　我突然认识到什么，这样的认知如同一瓢冷水，直接泼在头顶，将一切飘飘然的快乐毁的彻底。我想起之前死在路上的男人，他当时极为抗拒继续前进，并且像看见什么极为可怖之物一样掀开斗篷表现出退出的欲望。

　　之前在到达深坑之前我也同样看到令我恐惧的幻觉。这是每一个参加仪式的人都会经历的吗？我偷偷瞄向身边一位不知名女士，她现在好似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场仪式所早造就的诡异氛围之中，苍白的脸上泛起夸张的笑意。

　　之前那位烟草商人我早有耳闻，他以一种令人感到惊讶的速度成长起来，并且包揽几乎全城的生意。所有人都羡慕于他的际遇，甚至有人背地里说他与魔鬼做了交易。

　　但是他如今死在这里。

　　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劲。

　　当时他身上的血溅在斗篷怪人的面具上，出现的正是一个烟草的图案。而我，则是在幻觉里看见那天河道边插在怪鱼头上的黄蔷薇。

　　公司里的人同样羡慕于我在上司死后成功顶替上司的位置。如果我死在这里，我尸体上的鲜血飞溅在那张面具上，会出现什么？

　　摩根站在我身边，与众人不同的是，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沉湎的情绪，而是像一个盘桓在尸体上的秃鹫一样，用扫视猎物的眼光打量着人群。

　　一股寒意袭上我的心头，我立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如同其他人一样站在原地。

　　为首的面具人仍然念诵这古怪的悼词，我们头顶的烟雾盘桓着，最终与一场寒冷的冬雪一同落下。在它们落在我身上时，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加在我的灵魂之上，一股奇特的生命力翻涌着，久违的活力笼罩着我。

　　在接下来与队伍一同走回马戏团的路上，天光已经大亮，但是没有人有任何疲惫的神色。每个人都是这样充斥着活力，就像是一下子回到孩提时在旷野奔跑的日子。

　　世界此刻在眼中变得格外多彩，我甚至可以辨明身旁水杉树干上粗糙纹路的区别。

　　回到马戏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餍足之后的快|感。我将斗篷放在摩根手上，摩根伸手接过。

　　“感觉怎样，切斯特小姐？”她笑着问道，熟练地将斗篷叠成四方。

　　“还不错。我本来以为通宵之后会很累，没想到今天格外轻松。”我同样微笑着回道，但是内心却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平静。不论是谁，当知道自己与祭品没什么两样的时候都不会真正开心，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中招的会不会是自己。

　　烟草商人不聪明吗？马戏团现在招揽的这些人或许都以在各各领域有所建树，他们绝对不会是蠢人，会猜不到每次祭祀的古怪吗？

　　如今只不过是没有脱身的手段再加上有把柄在马戏团这里罢了。每个人都在紧抱自己，祈祷下一次的屠刀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切斯特小姐，”摩根突然打断我的思考，“我并不喜欢猫，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些小家伙总是在时不时试探人类的底线，它们旺盛的好奇心与忘恩负义的态度总是将它们引导向毁灭的结局，您说，是不是？”

　　她瞪大她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用那双长满瘤子的手抚摸着我递过去的袍子。像是在隐晦地暗示着什么。

　　她发现了。

　　“确实如此。”我笑着附和着，像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那样，“相比起猫，我更喜欢狗。听说我的上司老奥莱先生养了几条极为伶俐的狗。我们都是一样的，喜欢这些忠诚的小家伙。”

　　我的回答像是过关了。摩根没有再说些什么，又或许她只是将对我的怀疑按进心底暂时不发。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影响，对他们来说，我仍是有用的。

　　“您最近或许应该小心些。”摩根在我与她道别时嘱咐我，“仪式过后，您的灵魂或许会被一些其他的东西捕捉，它们最喜欢充满活力的生物，就像猫儿一样。”

　　“我会小心的。”我回答道，匆匆走出马戏团。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很快就要到上班的时间。如今我在上司的印象中表现得不错，我可不想因为迟到这件小事使对方厌恶我。

　　我将手伸进口袋，突然摸到昨天早上买给露西的糖果——明天出来的时候送给她吧，我心想。

　　今天过得还算不错，工作之中没有什么不顺利的事情，我甚至听见董事们谈论着要给我加薪。老奥莱先生大小的声音从隔壁办公室传来，就像是一阵老狗的嚎叫。秘书小姐将今日需要处理的文件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并且递给我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昨天的仪式我怎么没有看见你？”我趁她靠近我的时候轻声问道，“你不知道仪式过后感觉有多棒。”

　　她笑着冲我眨眨眼，“有摩根陪着您不是就够了吗？我去找我的姐姐了，她现在在一位医生手底下做活，拿到不少空瓶子。”

　　我点点头，让她去工作了。了解她的私事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那场祭祀果然针对的是向我这样的群体。

　　而秘书小姐明显与我不同，她并不是同我一样为了晋升或者某种际遇而加入的，而是本来就是马戏团这个组织背后的一员。

　　或许她也是被派过来盯着我的。

　　梳理完我身边这些人的人脉关系之后，我趴在桌子上静静等候下班。

　　今天老特蕾娅并没有来找我，她是醉得忘记将病历单交给我这件事了吗？我可以趁这段时间去找医生好好聊一聊，我不可能患有精神疾病。

　　不然，这绝对是我晋升路上的一条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