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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欲盖弥彰 ...

  •   老特蕾娅看上去像是快要死了。

      她抽动红彤彤的鼻子,鼻涕与泪水一同扑在泛黄的手绢上。我示意秘书先出去给她端一杯咖啡,这个窈窕的女孩接到我的暗示之后心领神会地关上办公室的门,给我与特蕾娅一个独处的空间。

      不出的我意料,能让她哭得如此伤心,甚至直接跑来找我的只能是关于老亚瑟的消息——他果然死在报纸所说的那场沉船事件里。

      相比起特蕾娅的眼泪,我短暂的惊讶就显得一文不值起来。在她强烈的情绪之下,我甚至不得不装作一副悲痛欲绝的情态,以此来安抚这个年老女人的情绪。

      我的悲伤与她的悲伤,最终使这个本应美好的早晨毁得彻底。

      “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特蕾娅的哭声中带着浓浓的绝望,粉色的裙子将她衬得气色差极了,拢起来的头发也在疯狂的哭泣中变得凌乱不堪。我几乎可以猜到她今天找到我之前的情态。

      或许是酒馆里好事的女人将这一噩耗带给她之后,她顾不得休息,就雇上车夫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最终于我的办公室里嚎啕大哭。

      不过她待的时间有些太长了。我盯着她发红的脸颊想到,我几乎可以听见老奥莱先生在楼道里不满地咳嗽声,还有秘书小姐的皮鞋焦急地踩来踩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切都使我变得更加烦躁。

      我想让她的哭声停下,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最终,我只能选择沉默。

      桌子上的咖啡已经凉透了,我抿了一口,企图安抚逐渐暴躁的情绪。看着面前情绪激动的女人,我选择拿起报纸,继续细读关于沉船事件的那篇报道。

      【据悉,阿德莱德号是由著名古董商行卡奇集团掌控,在过去的几年中一直在世界各地搜寻宝藏。此次事件中,卡奇集团董事长、博物学家哈赛尔·卡奇不幸罹难。】

      哈赛尔·卡奇,我盯着与报纸一同刊登出来的老者的画像,突然觉得眼熟。终于,我从记忆中找出这个家伙——他正是当初与我父亲一同出海,并且将那些藏品交给父亲的那个贵族老爷!

      他居然也死了!

      特蕾娅最终还是没能喝上秘书给她沏的咖啡,她在办公室外其他人的脚步声中表现得无措极了,最终只是匆匆与我约定:今天我下班之后与她一起去收拾老亚瑟的遗物。

      我敷衍地答应她的邀请,特蕾娅或许也发现了吧,我并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解决今天的工作,而她的存在妨碍了我。所以这个胖胖的老妇人离开时的身姿才如此令人心碎,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憔悴的老猫,被身强力壮的孩子在雨天赶出家门独自流浪。

      看着她的背影,秘书小姐也终于端上她准备了快一个小时的咖啡。我端起温热的被子,用苦涩的液体缓解我一直藏在心底的不安。我觉得我似乎错过了什么,而在心灵的深处,微不可查的愧疚构建出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

      今天彻底地毁了。

      傍晚,谢绝同事们出去喝一杯的邀请,我踩着火红色的夕阳走出公司大门。夕阳的余晖将屋顶的影子拉得极长,崎岖的瓦片上趴伏着面容狰狞的石像鬼,它们自高处冷漠地垂着眼睛,看着每栋楼下人们进进出出。

      流浪乐手无精打采地站在街角,摊开的盒子里只有寥寥数枚硬币。看见我接近之后,他勉强打起精神问道:

      “小姐,您喜欢波奇里尼,还是帕格尼尼?”

      我一个都不喜欢。

      快速走过街角,我听见身后传来细细的琴声。其实无所谓对方问不问我,只要他还想活下去,就必须奏乐。波奇里尼还是帕格尼尼只是讨好性地发问罢了,一种揽客的手段,就像是每一个极力推销自己的人。

      我们每个人都变成生活的奴隶。

      但是奴隶亦有高低之分。

      特蕾娅就是在这逐渐消失的乐声之中按住我的肩膀。她亚麻色的发丝散着,蜡黄的脸上爬满深深的皱纹,青黑色的眼袋垂在眼睑下方,显得她整个人格外憔悴。

      我突然想起公司的一位董事,他的夫人似乎比老特蕾娅的年纪还要大,但是她却与老特蕾娅完全不同。

      每个清晨,那位夫人都会用白色的粉末铺在脸上,侍女会为她挑选好首饰,并且在她的衣服上缝添着时下最为流行的装饰,这样的打扮一直会持续到下午。而这一切的劳心劳力都只是为了一场聚会。

      但是老特蕾娅不同,她与所有公司的女人们不一样。

      想到这里,看着面前枯槁的女人,我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重。她虽然不是我的母亲,但是她在我家破人亡的时候没有抛弃我,而是一直充当着一个母亲一样的角色陪在我身边。

      我讨厌她的粗鄙,但是却又不自觉的为她的一切冒犯地行为不停寻找借口。

      我跟着老特蕾娅转过街角。夕阳在我们的头顶温煦地绕了一圈,金红色的阳光安静地铺在商区街道布满灰尘的角落里,特蕾娅高高的影子堆在石块上,摇摇欲坠地像是琴弦上的某个悲伤的颤音。

      我隐约意识到,或许我是爱她的。即使她是个不入流的老|鸨。

      老亚瑟的房子与他的木匠铺子连在一起。也许是他早就安排好出海事宜的缘故,店铺的门外挂着巨大的铜锁。特蕾娅拿着钥匙很快就打开了它。

      门内,潮气与灰尘扑面而来,令我感到格外不适。我不太习惯这里,它太黑了,而且空气中还弥漫着古怪的气味,一种底层而又廉价的感觉。

      房间的门被特蕾娅推开,她示意我如果需要什么就直接拿回去,这里的一切都是老亚瑟留给我的。听完她的话,我感到有些不适应。除了父母之外,从没有人会说会作为遗产留些什么给我。看着特蕾娅疲惫的样子,我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最终,我只能沉默着帮她收拾亚瑟生前的物件。

      “你还记得这个吗?”特蕾娅举起手中的一个小摆件,哑着嗓子对我说道。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奇怪的木质雕刻品,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在我摇头之后,她垂下眼睑,低声说道,“这是你小时候看见亚瑟做工,一定要帮忙的时候做的。我和亚瑟一直在旁边看着你玩,就害怕你用刻刀划伤自己。”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我并没有这些记忆,或者说,与父母相处的时光我都快忘光了,更不要提与仆人们相处的那些事。现在,我的脑海唯一清晰的应该只剩下那段血淋淋的场景了。

      那样恐怖的画面冲淡现实的悲伤,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一直连接到眼球后方。我握紧拳头,努力掩饰身体的不适。

      突然,柜子里的一沓文件一样的东西吸引我的注意。在我的印象中,老亚瑟认字不多,他的房间里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东西——一张诊断书,角落里的签名似乎医生的。

      【亚伯·泰德】

      就在我准备拿起它的时候,这张纸也被特蕾娅发现了。她飞快地越过我的手掌,将纸张藏进她带过来的小箱子里。伴随着确诊书一同被她收起来的,还有一沓厚厚的信纸。那些凌乱的纸张开头都有一段相同的话语:

      【致桑莫·切斯特】

      写给我的东西?

      “那个,是我的信吗?”我指着特蕾娅手中的那沓纸问道。

      “不是。”她一口否定,攥住信纸的手掌有些发白。看见她现在的模样,我也歇下追问的心思。或许老特蕾娅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我不应该在这样的关头为了一张纸去逼问她。

      我选择帮特蕾娅将箱子送回酒馆。

      今天的酒馆仍然充斥着酒精与笑声。昏黄的灯光照射在棕色的木板上,周围全是女人夸张的裙摆。洒落的酒液摊开在地板上,又在暖色的灯光下映射出琥珀色的光泽。

      终究还是我的顾忌身份,特蕾娅从酒馆的后门进入。伴随着四下里打量的视线,我的烦躁如同屋内翻涌的酒气一样开始蔓延。

      我讨厌这里。

      特蕾娅示意我将箱子放在走廊最内侧的房间,放下后便领着我进她的房间。刚一进入房间,她便将身体重重地抛在沙发上。

      她瘫坐一会之后,又跑去酒架上拿起一瓶酒。琥珀色的酒液悲伤地盛满杯,被特蕾娅一口饮下。之后,她也递给我一杯。

      我已不记得我们总共喝了多少,只是迷迷糊糊地将杯子中的液体往喉咙里灌着。朦胧之中,我似乎听见女人嘶哑的哭声,还有一双粗糙的手不断抚摸着我的脸颊。

      “对不起,我的孩子。”我听见那个女人说道,“或许世界上真的有报应,现在它已经找到我们了。”

      接着,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塞到手里,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用混沌地脑子读取上面的信息:

      【桑莫·切斯特

      臆想症

      现施行电击疗法,必要时征得家属同意可进行手术】

      这是什么?

      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便在酒精地催眠下沉沉睡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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