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海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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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知道那个贵族不是一个好人。
折叠起画着小丑脸的那张纸，罔顾他不情愿的叫喊声，我将所有的东西都塞进抽屉里。这个小柜子是没有锁的，我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私人的东西，即使是病房的锁也是拴在外面的。
这里没有任何隐私，我们就像是被看管起来的动物。
小而微弱的灯光在黑暗的房间里轻微闪动着，很快，这一点光也会熄灭。蜡烛在这里或许算是一件奢侈品，这里所有象征着美好与光明的事物都是昂贵的。
泛黄的光照在斑驳的墙面上，有些灰色的指痕在墙角处显得极为明显。微微发青的铁架子床的栏杆上布满锈迹，就像是一个皮肤病人身上长出的藓。
这个房间十分简陋，除了一个小小的柜子，一张看上去就不舒服的床，只剩下一扇开在床边的窗户。木质的窗框已经有些腐朽了，靠近还能闻到霉菌滋生的味道。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背面倒映出我小小的影子。
我这才看清自己。或许是因为不久之前刚目睹亲生父母死亡的缘故，玻璃反射出的小女孩格外憔悴，瘦削的脸庞使得她与东区的那些穷人别无二致。
更加令我惶恐的是，从这张脸上我看出几分露西的影子。我不会变成她，我安慰自己，我从未来来到这里，我的未来已经明确，我成为一个公司的高层，一个体面人。
既然能够来到这里，那么我的未来绝对不会发生变动。如果我的举动真的会改变未来，那么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毕竟，未来真的在冥冥之中改变的话，我一切的行动轨迹也会发生变化，我或许根本就不会成为公司高层，也不会遇到怪物袭击后跟着灰猫来到这里。
我最终会从这里出去，我会变成一个体面人。
这样想着，我的视线越过玻璃看向窗外。此刻仍是弧月。月亮将它冷白色的光洒在地面上，我看见黑色土壤上模糊不清的树影，远方深色的河流静静流淌着。窗外的风呼啸着，发出骇人的声响，卷过更远处的山脉。那里的山，高处是白色的，下面却是黑色的。
隐约之中水面发出小小的声响，一圈圈暗色的波纹荡漾开来。应该是藏在湖底的鱼，我心想。接着，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湖面探出，它们像是某种鸟类的头，小小的浮在湖面上足足有几百只。此刻正用它们尖锐的喙朝着我，隔着茫茫水面，我能感受到它们在盯着我。
这种感觉又来了——无处不在的注视感。水面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鸟呢，或许只是月光的影子。我安慰自己，我可能是太累了，毕竟跟着灰猫走了那么远的路。
其实走了那么多路，最终还是回到医院里，一切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突然，我想到什么。倘若之前那些地方，矿场也好，海底也好，都是虚假的话，那么我所处的这个医院就是真实的吗？
我环顾四周，有些不安地坐在床上。铁架子床受到挤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身下的被褥是干燥的，细嗅之下却带有微微的异味，就像是被药水熏腾过一样，微苦的味道顺着鼻腔直达大脑。
“灰猫，你在吗？”我小声问道。护士或许就在门外不远处的护士站值班，我可不想被她认为在自言自语。在她的眼中我已经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小女孩了，倘若我表现得在不正常一些，或许她会直接报告给今天见到的院长，去执行所谓的【断食疗法】。
打一照面，我就知道那个严厉的像是苦行僧一样的老女人不好惹。说不定她会用像报纸上刊登过的那些驱赶魔鬼的手段对付我。
我的呼唤久久为得到回应，灰猫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又小声喊了几遍，眼睛一直盯着墙角灰猫涂鸦。在某个瞬间，我甚至希望它能够从那副画里跳出来。
没有它，我仿佛丢失了某件十分重要的东西。不可否认，这只脏兮兮的老猫很烦人，总是在说着疯话而且试图掌控我。但是，没有它，这段旅途我将会变成一个哑巴，盲人。
无人给我指路，也无人能够与我交谈。
曾经真的幻想过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我将会如何弥补遗憾之事。但是当我真的伸出过去之时，却会因为恐惧改变将来而成为笼中困兽，不得不畏首畏尾地被关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
如今更为不妙的是，我根本没有关于病院的这段时间的记忆。我甚至不知道做什么会改变将来。
灰猫最终没有出现，这场旅途只剩我一人。
门外的护士似乎察觉到我房间的灯光仍未熄灭，她轻轻敲击房门，一边柔声问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明白她是在催我入睡，此刻我也不想给她找麻烦，只是含糊地回应一声，吹灭房间里的蜡烛。
烛火熄灭，黑暗便塞满整个房间。晦暗无光的角落里，墙壁的棱角都变得模糊起来，在这个连月光都背弃的笼子里，黑暗却将它不断拉伸，甚至令人有了一种无边无际的错觉。
抹黑爬上床，药物微苦的味道不断刺激着头脑，我听见窗外传来轻微的敲击声。我不敢确定究竟是什么，我似乎是在一个很高的楼层上，按照道理，不会有人敲玻璃。
我小心翼翼的翻身，微微睁开眼睛，却正好与一只鲜红色的圆眼对上。那只眼中所反映出的，或许正是地狱是景色
——一个男人躺着，无边的火焰蔓延至他全身，炙烤着但是却并未将他焚为灰烬。无数人类的头颅被切割下来摆放在他周围，就如同葬礼上点缀在棺材里的玫瑰。
他们同样都是白色的。
这些头颅张着黑洞洞的嘴巴，过分夸张地形成一个椭圆的洞。他们就像是在代替那个沉睡的男人尖叫一样，尽情宣泄着被火焰灼烧的痛苦。
恍惚之间，我听见无数充斥着怨愤的哀嚎。
我晕倒在床上，亦或者只是在那一瞬间陷入梦境。
“一个人播种什么，他也将收获什么。因此，如果他播种的是污秽肮脏的东西，那么他只能收获污秽肮脏。”朦胧之中，我似乎听见一个年迈的老人在我耳边念叨着，同时接连响起的气泡炸裂的声音也使他的言语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他似乎又说了些什么。
灰猫从一个绝对圆形的容器中跳出来，它像是在泥地里打了个滚那么脏。它并没有去治疗身上发红的疥藓，现在那些疮疤有些甚至开始流血。或许是我的表情过分扭曲了些，它甚至反过来安慰我。
“别担心，桑莫，它们并不能战胜我。”猫咪说道，“门非伤，伤亦是门。”
紧接着，它的脚下出现一个极大的水洼，就像是一片湖泊，我与它一同浮在水面上。天空是星星快速旋转着，弧月却从未发生改变。
湖水蒸腾而上的雾气使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乳白色的一团。
“多么圣洁的颜色啊，就像月亮。”它感慨着，“我能感受到，我们的灵魂就在此处，墨丘利乌斯也在这里。”
此刻的猫咪就像是一个落拓的哲人，不断抒发着它毫无意义的幻想。
“猫咪，”我不得不打断它，“现在可不是探讨哲学的时候，我们得找到门，我需要回去。”
“桑莫，”猫咪显得有些委屈，“再这样的情境之下，尊重我一次，喊我的名字好吗。”它冲我眨眨眼，猫眼中折射出金子般的光芒。
“好吧，斯凯德。”我嘟囔着，“请帮我找到回去的门。”
然而这个狡猾的骗子却并没有理会我，而是纵身一跃进入湖水之中，只留我一个人在一片雾气中发呆。
“我将会变成绿色的狮子。”跳下去之前，它如是说道。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重，弧月的光芒已经照不到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脚下这一片白色的湖水也变成一片黑色。隐约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看不见的深处蠢蠢欲动。
浓雾封闭我的视线，将所有有形无形的东西都裹挟着，我尝试移动脚步。不止一次，我在心底告诉自己，这里是我的梦境，即使真的出现什么也不用担心，一起都不是真实的。但是对于水的厌恶与恐惧却不断侵蚀我的理智，将我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最终，我感受到似乎有什么无形之物盯上了我，脚底瞬间出现一张血盆大口将我吞下。
没有痛觉，只是无尽的黑暗再次包围我。
“没有人会恐惧创造自己的东西。”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除非它已经脱离掌控。这荒谬得就像父亲恐惧儿子，母亲恐惧女儿，但是却并非不可能。”
“创造之物的成长必然伴随着恐惧。它们都是二元的，对立的。然而人们往往意识不到这一点，等他们认识到这一缺陷的时候，为时已晚。人们对于一项事物出现缺陷的时候，往往做的是补充，而不是直接找出问题本身。”
“最后，他们将一切的罪都归结于灵魂，归结于无形的恶魔。难道灵魂本身是一个只有恶魔才能在里面饶舌的地狱吗？”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海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