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诺》十二月夜

17、长街犬吠

　　丞相府离护国长公主府并不远，所以花悦将马车赶得不快，况且回去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马上处理的。莫语将车帘拉了起来，斜靠在车门上，与花悦说着话。
　　“公主，我们还会回李家村吗？”花悦问道。
　　“你想回去吗？”莫语并没有正面回答。
　　“公主，其实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或许都不是我们最好的归属。”花悦有些迟疑的说完这话，等着莫语的回应。
　　呼了一口气，莫语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花悦，我很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看似高高在上权势无双，一着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那公主，为何我们不抽身而退呢？你不会。。。”花悦没敢把这话说完。
　　“花悦，你我相互扶持这么多年，你认为我是那种贪恋权势的人吗？”
　　“公主对不起，我心里其实没有这么想，我。。。”
　　“花悦你不必解释，我当然相信你，在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当然我也相信皇上，我的亲弟弟，我相信血脉至亲可以抵过权利和欲望的诱惑，所以他现在其实也在挣扎。只是我对这个国家还有一份责任，现在时局仍然动荡，你别看这几年表面太平，其实暗流涌动，各方野心不死。想要真正的太平日子，只怕非要天下一统不可。”莫语的话让花悦一惊，“公主，你原来是想要统一天下的吗？”
　　莫语摇摇头，“我并不想，只是形势逼人强，只怕我们将来非要走出这一步。只是现在朝中无人可为帅，我们很难同时跟也真和南武动武，况且还有个不知作何打算的青鸾，现在这种条件，谈一统天下，是有些妄想了。”
　　“公主，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没到你想的那么坏的局面，我相信世人都是期望过太平日子的。”花悦安慰道，“唉公主，有点不对，你有没有觉得今晚这街道特别冷清，按说这时候应该是百姓出来散步的时候啊，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的。”
　　莫语应声道，“是啊，可能附近有什么聚会，大家都去看热闹了吧？”
　　“公主，我看没有那么简单，我今天有点心慌，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说完，一扬鞭，赶着马车飞快的跑了起来。莫语放下了车帘，端坐在车中了。刚跑出不远，便看到面前一片漆黑，仿佛前路被一大片黑幕给阻断了，不知道黑幕后面隐藏着什么，花悦不敢硬冲，生生将马勒停住了，花悦低声叫道，“公主，有情况，你先不要出来。”然后自己跳下马车，握剑在手，成护卫的姿态，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黑幕渐渐往前移动，靠的近了，花悦听到了呼吸声，应该有十人左右，呼吸如此轻缓平稳，应是高手无疑。花悦知道以她和莫语两人的能力，击杀这十人虽然绰绰有余，但是隐在暗中尚未暴露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武艺又如何，她完全没把握。况且这街上清冷，只怕这边的动静很难传到公主府去，而且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撑到军队赶来。花悦后悔了，应该谈完事情就回去的，不应该留在丞相府用晚饭的。眼看黑幕越来越近，花悦跟莫语说道，“公主，有机会你就直接骑马回府。”莫语在车帘后低低的嗯了一声，她明白花悦的意思。
　　花悦突然一后空翻身，落在马车背后，再飞起一脚，将轿顶朝着那片黑幕踢了过去。轿顶带着呼啸，撕开了黑幕。原来是一张黑布，布后面藏着十来个黑衣人，都蒙着面带着头巾，除了一双眼睛，全都遮的严严实实。在这十人背面不远处，立了三排拦马桩。想来是怕花悦她们趁乱骑马跑掉，这样一来，花悦一开始的打算就完全没有用了。
　　“花悦姑娘，我相信以你的轻功完全可以自己走掉”，黑暗中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自旁边的房檐上传了过来，低沉有力，“只是马车里坐着的那位，却必然要把命留下来，其实我的目的是杀她，如果可以，我不想跟你动手，你可自行离去。”
　　花悦朝着说话的黑衣人笑，轻蔑却又天真的样子。
　　“我也知道你不可能自己走”，然后耸了耸肩。
　　花悦这时低喊了一声，“公主。。。”
　　莫语也低低的回声道，“放心。”
　　这么多年在一起练出来的默契和信任，花悦听了莫语的话，便不再迟疑，这么多年了，在花悦心中同样如同战神一样的护国长公主，有让人安心的本事。
　　于是，剑尖旋转着，带起了花悦的身影，花家的落花剑法被花家最小的女儿使得美轮美奂，绯色的身影仿佛怒放在枝头的傲梅一样，刹那间美得让人不忍眨眼。电光火石般的几次交手，让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实力。一个错身，花悦的身形停在了蒙面男子的背后，胸口有些微的起伏，而身后男子的黑色面巾已被剑气撕开，掉了下来，脸上一道约两指长的细伤口，隐隐向外渗出血丝。男子用手背抹了一下伤口，然后转身面对着花悦，嘴角上扬了一丝鬼魅，嗓音仍旧低沉，“花悦之名，果然符实，倒是我自不量力了。”花悦也转过身，对上面前的眼睛，闪着妖魅，又带有少年人的桀骜和张扬，脸上的血丝更让这人显得诡异却又让人有捉摸不透之感，但是不可否认，他是个英俊的少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花悦将这脸庞在脑中过了一遍，摇摇头，“我并不认识你。”
　　“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嘴角仍旧挂着让人不舒服的笑意。
　　“看你的身形，与我一位故人相似，”花悦试探着，期待着得到答案，却又害怕得到答案。
　　“我是桃夭老妪最后一位关门弟子，这个是姑娘想要知道的吗？”上扬的嘴角带上了讥讽。
　　桃夭老妪，若不是她已经归隐，顾清鸣怎么可能成为天下第一，据传这个老人武艺奇高，世上无人能敌，但是心胸狭隘，误了自己的一声，伤心之下才隐居在南武境内的桃夭山上，不问世事。门下弟子稀寡，却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如果这个少年人是她的弟子，那与他身法相似的那位故人。。。花悦怜悯的望向莫语，目光却被车帘阻断，看不见车帘后的人脸上的表情。虽然早就猜到可能是这种情况，但是当它真的被人证实的时候，却还是觉得那么难堪，泰安人奉若神明一样的护国长公主，竟真的栽在了一个阴谋里，蹉跎了这许多年。
　　这时的莫语远比花悦想象的要平静得多，她已然不再是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傻公主了，人的一生短暂却又漫长，谁不曾犯过傻呢？莫语思绪飞转，如果这个少年所言属实，既然是桃夭老妪门下，而且丝毫不打算隐瞒身份，幕后必然有依仗，会是南武吗？还是说这个少年根本是在撒谎，他并非桃夭门下，只是故意引她们往错误的方向上去怀疑？今日只怕又是一场恶战，莫语心里有些疑虑，但是无法得证，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这个少年绑回去细细审问。想到这，莫语不禁苦笑起来，今日自己生死尚未知，竟然还想将敌人绑回去，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了？然后想到了顾清鸣，莫语闭眼叹一声，“十几年了，你真的打算再也不见我了吗？”
　　这边花悦仍然在房顶与黑衣的少年僵持，彼此都不说话，各自都在盘算。最后花悦沉不住气了，笑道，“听说桃夭门下，各个武艺精湛，举世无双，今日得见，才发觉江湖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这少年也不生气，“花悦姑娘不用拿话激我，祁阳花家的剑法，江湖难逢敌手，败在姑娘手下，我并不觉得丢了桃夭门的脸，况且我年岁尚轻，假以时日，未必不是花悦姑娘的对手。”
　　花悦问道，“哦，你真的打算放我走？”
　　这少年如实回答，“我一开始就说了，凭姑娘的本事，如果想要独自脱身，我们这些人，并没有能力拦得住你；但是如果想要把马车里那位一起带走的话，我实话实说，花悦姑娘，你办不到。”
　　花悦轻蔑笑笑，“你手下这些人不是我的对手。”
　　这少年也知道，“花悦姑娘，不妨告诉你，我与我二师兄一起来的，不过他隐在暗处，况且我师兄本事在我之上，只是以防万一的。”
　　花悦问道，“哦。。。是他想要放我走的吗？”
　　“姑娘聪慧。”少年人点了点头，证实了花悦的猜想。
　　花悦点点头，笑了笑，“我竟不知，我人缘竟这么好。”话音刚落，剑尖忽转，朝着黑衣少年的右肩直直刺过去，没料到花悦突然动手，黑衣少年急急朝后退，右肩仍然被花悦的剑刺开了一条口子，一阵痛意袭来，黑衣少年怒瞪花悦，花悦却并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手起剑落，一招招的又攻了过来，黑衣少年冲下面的人喊道，“动手。”花悦并不为这话分心，仍然不停的一剑一剑的刺过去，黑衣少年渐渐不支，腹部又中了一剑，花悦丝毫不停，仿佛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一样，当她剑尖刺向黑衣少年的心口的时候，横空一剑将她的剑格挡开来，花悦看着这把剑的主人，笑了笑，手腕翻转，一剑又朝这个蒙面的黑衣男子扫过去，双方互递了约五十招之后，花悦飞身落在了莫语身后。本来持平的战局，因为花悦的加入，很快便分出来胜负之势。黑衣的少年朝扶着他的黑衣男子说道，“你去帮忙，把花悦缠住就行了，我们先抓莫语。”

　　少年伤重，自顾自的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竹筒形状的东西，放在唇边，咿咿呀呀的吹了起来，呼唤隐在暗处的同伴的方式；虽然花悦目前占上风，但是若他们的同伴来了，花悦还能保住莫语吗？照这少年的说法，他的二师兄本事还在他之上，花悦如今经过力战，只怕有些疲累，如何还有能力再战他的二师兄？
　　花悦和莫语都听到了这声音，知道大敌将至，莫语断然对花悦说道，“你自己走，不用管我。”
　　花悦摇头，“不行公主。”
　　莫语地低语道，“他们既然是南武的人，那任云展不可能会要我的命，只怕是想抓了我来威胁皇帝或者有其他更龌龊的心思；杀了我，那便是与整个泰安为敌，他不会做这么蠢的打算。”
　　花悦仍旧摇头，“公主，那我更不能让你落在他们的手里。”
　　说话间，一个白衣男子仿佛从天而降，缓缓落在莫语身前。
　　“见过公主，花悦姑娘。”白衣男子微一躬身，算了打了招呼。
　　“你便是他说的二师兄？”花悦昂首问道。
　　“正是，花悦姑娘之名，已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当真有幸。”白衣男子微笑道，“不过，在下此行，意在长公主，姑娘可自行离去，少些纠缠。”
　　花悦心思一动，突然将剑往受伤的少年直直扔出，白衣男子一顿神，花悦手腕翻飞，自白衣男子胸口拍过去一掌，不等对方接招，忽又斜身闪到他身后，自脖颈处再拍出一掌，转眼间，双方便飞快的互拆了数招，花悦功力在这白衣男子之上，只是刚才与那黑衣的少年交手，伤了不少元气，所以现在出其不意抢先出手，才勉强占得上风。白衣男子心中的惊讶，不亚于莫语此刻的疑问。虽然来之前就听说过花悦，知道她武艺高强，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敢掉以轻心，却不想自己拼尽全力，仍然斗不过受伤的花悦。原来自己与大师兄的差距，何止一星半点。分神间，一个不小心，突然被花悦拍过来的一掌打在胸口，心中气血翻涌，马上被花悦连点了周身几处大穴，当即动弹不得。
　　花悦得手，却也是有些力竭。房檐上的少年见自己的师兄受制，急的大喊，“二师兄。。。”
　　白衣男子笑道，“我果然还是小看了姑娘，或者说是我高看了自己？”
　　花悦摇摇头，没有说话。
　　白衣男子接着说道，“素手拈花，我听师父说起过，最适合贴身搏斗，以巧劲取胜，今日竟然有幸得见，没成想，姑娘却已练成。我就想，生死关头，姑娘怎么敢弃剑呢？”
　　花悦笑了笑，仍旧没有说话，气息已然不稳，要尽量保存实力。
　　“普天之下，除了我师父和我大师兄，姑娘怕是再难逢敌手了”，白衣男子有些苦涩的说道，“长公主，何其有幸。”
　　莫语点了点头，想着这么多年来，自己享有“护国长公主”的美誉，百姓交口称赞，而花悦一直默默守在自己身边，无官无禄却从无半句抱怨，能得花悦，确实是莫大的幸运。
　　另一边，房檐上的黑衣少年也看清了这边的形势，心下着急。刚要飞身过去时，忽见到一条约一人高的的棍子状的东西飞向白衣的二师兄，“啊”不由自主的惊呼了一声。转瞬间，这棍子实实地打在了二师兄的身上，又以极大的力道反弹回了黑暗之中。莫语和花悦见此变故，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白衣的二师兄右手闪电般送出，急速点了对面的莫语几处大穴，然后反手扣在了莫语的脖颈上。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众人都不曾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却眼见得形势逆转得如此出人意料，等花悦率先反应过来，待要出手相救时，莫语已被人扣住了。
　　忽听到“汪汪汪”地传来了几声狗吠，在这死寂的氛围下，显得尤其响亮。白衣的二师兄面露喜色，朝着木棍回去的方向，敬意十足的喊道，“师父。”
　　这一呼喊，连花悦都变了脸色，桃夭老妪竟然亲自来了，那今晚这局势这就真的无解了，看来这次，南武那边对泰安的长公主是志在必得了。花悦扭头望向莫语，莫语微微眨了下眼睛，并无惊诧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