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一诺》十二月夜

1、第 1 章

　　清风观的千阶梯下面，是一片原野，初夏，草长莺飞，青草萋萋，正是万物最好的时节。不时有一两只蝴蝶在欲开未开的野花上飞舞，青色的蚂蚱匍匐在绿叶上，隐藏身形，准备好伺机而动。四岁左右的小道士，粉嫩的脸颊，小小的发髻上斜着一个木簪子，衣袖轻卷，趴在木栏杆上，勉强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踮起脚尖，双手紧紧抓着相邻的两条栏杆，嗯，到底还是个子矮了些。嘴里咿咿呀呀地自己哼着简单的调子，时而微微闭上双眼，又生怕错过地不停张望，但是长长的阶梯下，仍是没有任何人生响动，不自觉又将双眼微微的闭了起来。
　　这时，山门前浩浩荡荡的来了一个车队，中间装饰华丽的马车上，流苏随风微微摆动，红色的帐幔将车中人的身形容貌遮挡严实；前方骑马的护卫和车后步行的随从，影影绰绰的，约百余人；金色的仪仗在四月的暖风中肆意张扬，竟是皇室的送亲车队。许是长时间赶路，马匹有些吃不消，喘着粗气，显得有些急躁，轻微的嘶鸣了几声。马车中的女子自帐幔中伸出一截白玉一样的手臂，向上一扬，做了个停的手势，于是一行人便在清风观的山门前停下，稍作歇息。
　　然这轻微的马啼嘶鸣声，却惊得打瞌睡的小道士一下子清醒，脸上漾开了笑意，冲着千阶梯尽头，卯足了劲儿，大声呼喊着“师兄。。。大师兄。。。”喊了一阵，无人应答，便使劲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不是大师兄他们一行人，却是这么大一车队，小道士惊讶得张大了小嘴巴，好一会儿，转身风一样的奔向观门内，边跑边叫着“师祖。。。师祖。。。”
　　清风观正堂内，祖师爷的画像端端正正地挂好供奉。一鸣道长双目紧闭，专心打坐。虽然脸上已有岁月雕琢的痕迹，然而这缕风霜，也平添魅力。这样的一张脸，年轻时候必然曾让无数女子倾心。
　　听到了这小弟子的呼喊，道长只道是小孩子玩闹，仍是专心打坐，充耳不闻的样子，仿佛一切外物都无法干扰。却突然听得庭院中响起一阵弟子们的惊呼，“有鬼啊”“师父，见鬼了”。。。
　　一鸣道长听得这群惊呼，气定神闲地起身，牵着这小小弟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训斥道，“师父没有见鬼，你们一个个的，还有点正形没有？”
　　见到师父走了出来，这群道士复又有了底气，有胆大地弟子，一脸戒备地盯着来人，一边试探问道，“清绝，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被唤“清绝”的，原是一个年轻女子，一身素衣，面巾垂在耳畔，七分秀丽中带着三分狡黠，脸上都是审视，“是啊，我五年前就坠崖而死。。。但是因为实在想念各位师兄弟，这才特地借尸还魂，回来一探呐。”
　　众道士都心中惊怕，“清绝，你当年在观中，我们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就算你坠崖而死，又不是我们害你的，何故回来找我们的晦气？”
　　清绝笑着道，“我对各位师兄想念得紧，私以为各位师兄也挂念我，这才用这么不人道的方式，回来见大家一面，却不知各位师兄竟然把我当成晦气，唉，真的太叫人伤心了。。。”
　　小道士心下大惊，真的有鬼吗？初生牛犊不怕虎，小脑袋仅思考了一瞬，立时握掌成拳，呼呼地带起拳风，往面前的女子身上攻去。女子脚尖一点地，极快的身形，往后退开了几步。没料到对方身形如此之快，难道真是鬼魅？小道士“呀”的一声，圆嘟嘟的身子就要往院中追过去。
　　一鸣道长制止道，“住手”然后挥手让其他弟子退下，才淡淡说道，“别玩了”，望着院中面容沉静的女子，眼中却带着计谋得逞的笑意，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眉梢间竟微微有了沧桑之意。当年那个跟在他身边，高兴时眉眼含笑的叫师父，不开心的时候扯着他的衣袍喊臭道士的小女孩子，不过几年，竟长成了这样了。一鸣道长微微笑着，说道，“你回来了。”
　　“嗯。师父这些年可好？”
　　“还好。。。这孩子，也挺好的，很乖。师兄们都喜欢他。”
　　白衣的女子有些意外的样子，“嗯，那就好，看他这眉眼，确实挺讨人喜欢。”
　　一鸣道长，“你今后有何打算？”
　　白衣的女子笑道，“等他回来。”
　　一鸣道长问道，“孩子呢？你要带走他？”
　　白衣的女子微微点点头，“嗯，我希望他有选择人生的权利，我无权擅自替他决定，让他在这道观之中，清净一生。天地辽阔，万物有趣，他肯定愿意自己去感受。”
　　一鸣道长叹息，“好吧，空了，再回来看看。”
　　白衣的女子答应道，“好。”然后冲着这个小道士，招招手。
　　但是这个小道士，怯怯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不敢靠近，毕竟刚刚她还说自己是借尸还魂。
　　白衣女子也想到这遭，笑了笑，“小未，我是。。。嗯。。。我是娘亲，我没有死成，不是鬼，刚才是逗他们玩的。”
　　一鸣道长冲他点点头，让他相信，说道，“去吧。”
　　白衣女子领着小道士慢慢走下最后一阶，转过头，望着这长长的阶梯，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是站在这里，抬头仰望，那时候，第一次离开母亲和花姨，跟着师父到了这里。仿佛不过转眼间，竟悄悄过去了十几年，光阴荏苒，白云苍狗。思及，一切却又仿若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