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剑从天上来》公子不许

1、姜国，灭

　　那是父王最后一次独自带他登上西楼，只是作为一名父亲。没有君王，臣子，战争，杀伐，有的只剩空寂。

　　万家灯火，明明灭灭。
　　姜国的最后一位君王，在万里黑夜里霸气巍峨…指点江山…

　　突然。
　　“尧君，尧君……”
　　身旁母后的呼唤声让姜尧君从回忆中清醒，还是站在同样的位置上，眼神清明后他仍旧保持着继续向远眺望的动作。

　　而就在不远的千里之外，守卫姜国王都的唯二坚固防线之一，那处，汹汹的火蛇正在汇集堆聚、撕打杀戮拧作一团，一晃神，就再也难以分辨得清楚敌我。

　　“尧君”姜皇后语带担忧，只能喃喃低唤自己的儿子聊以慰藉。

　　已经成长为小小少年的姜尧君大致明白得到母亲的惊惧，但他能做的只有回身托扶住她的手臂，给予她安慰，同她一起等待。

　　“母后，父王说过，等他结束完乱臣贼子就会平安归来的。”姜尧君的语气很坚定，他一如既往地相信着自己心中的那个伟岸神祇——他的父亲，姜国的皇者。

　　“是，他会回来的……姜许……唔”姜皇后半倚着儿子看向那远方，另一只手却抚在胸口上方，感受着自己胸膛跳动带来的微弱牵扯，死死紧按住。

　　但是渐渐地，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她不自觉地更使了力气，手指开始聚拢勾起，甚至抓伤血肉变换成拳，就那样重重按压抵在伤口上，不知道疼痛。

　　眼泪在框中堆满，不用轻眨便能轻易接连掉落。
　　姜尧君用力支撑住忽然一下子失去了全部力气的母亲，他拧眉担忧:“母后……”

　　“姜……”
　　姜皇后没有看他，仍旧看向远方，只是之前单单的焦虑却被无助脆弱完全取代，满面新旧交替的泪痕更是让这堂堂姜国之‘母’显得狼狈不堪。

　　“姜许～～～”早已不顾及形象了，在某一瞬间，姜皇后忽然拼尽气力对住夜空凄吼道。
　　姜尧君看向母亲，眼神黑沉，他内心隐隐有很不好的预感。

　　似是映照了他的猜想。前方的战事接近了尾声般，明显的追逐打斗慢慢靠近到最后的这道防线——都城。

　　城楼戒备森严。
　　有守军和内侍多次跪请皇后和太子离开，但母子两人都不为所动。
　　没有捷报传达，就连噩耗也罕有，明明战场距离地这么近呐，可是偏偏就是一无所有。

　　所有人的内心都是沉甸甸的，尽管他们很不愿意去相信，但，可能，真的不得不要尽力拼死一战了。

　　与国，与君，与同袍城池，共舍命一搏。

　　“什么人？！”
　　某处有人厉喝，紧接着骚动传开。
　　“大人，城门口有生人，凭空出现……”
　　“速速来人，保护主子。弓箭手准备……”
　　“慢着”姜皇后突开重围，先尧君一步，阻止了那大人的命令。

　　吵闹中，只听底下还在嘶吼道:“快！让我们进去！”
　　“国师，是国师”姜尧君耳力极好，他听得很清楚，而且隐隐的，半黑暗中，他恍惚认得出来互相搀扶着的两人轮廓，另一个，好像是他的父王。

　　心灵感应到什么，姜皇后边不顾形象地推开人群朝下奔走边紧忙吩咐人下令放桥开门。
　　“是姜许，是他，他回来了。”她已不知第几次地直呼君主名姓了，但从没有人敢去置喙。
　　“娘娘！”一众人惊叫着跟随到左右。

　　“隋将军”姜尧君并没有立马跟下去，而是盯住身边的将领。
　　言外之意不用说尽，隋将军叫来副将，嘱咐完好后他便强烈要求着一同跟下了楼。

　　虽是紧赶慢赶，但等他们到的时候太医已经先行一步，正在包扎了。
　　“父王，您怎么样？”姜尧君疾跑到满头珠汗面色苍白的男人跟前停下，看着全身狼狈遍布血迹的人，他的眼尾愈渐酸涩发红。

　　他拱手愧疚道:“是儿臣不孝，没能替您……”
　　“尧君！”姜许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语，拍了拍王后的手后他抬手招来儿子靠近。
　　“朕才是这姜国的君主，理应如此，咳咳咳，还轮不到你！咳咳”

　　“姜许”
　　“父王”
　　“国君”
　　姜许暗暗咽下到嘴的腥甜，挥了挥手，沙哑着嗓音回道:“无事。”

　　“国师怎么样？”他岔开话题，问道。
　　“这……”太医嗫喏着不知道要该怎么回复。
　　“国君无须担忧，臣的身子骨怎样，心里早有定数。”
　　“只是……恐怕不能再为姜国做些什么了。”他叹息着。

　　当即，就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他整个人仿佛散尽了精气神，迅速苍老虚弱了下去，光亮的发丝也悉数完全枯燥斑白掉。
　　众人大惊，倒是国师本人很是洒脱:“生死有命，我本也是大限将至之人，早晚罢了。有生之年能够得姜国君礼遇，相识，相知，也算不枉费倪某来这人世蹚这一遭。”

　　“国师，是我等累及了你！”
　　国师摇了摇头，他只接道:“还请国君早下决断，叛军已然兵临城下，小殿下及众人的安危您……”
　　姜许艰难地点了点头。

　　姜尧君不解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他看向父王。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
　　但很明显的，没有人愿意主动为他们解惑。

　　“国君，伤口已经悉数包扎好，请让老臣为您请脉吧？”
　　姜许摆了摆手:“用不着了。”

　　姜尧君皱紧了眉头，还不待他相劝，只见他的父王轻轻拉起母后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中，眼神更是紧盯住她，似是有无尽的话语在传递诉说。

　　“姜许，你说过，去哪里都会带上我的，可不能言而无信呐！”姜皇后眼中带泪，微笑着先声夺人反握回去。
　　她很坚定。

　　姜许抖了抖干裂的嘴唇，“哪怕……”
　　姜皇后抱住了他，“嗯”的一声应答回震在他的胸膛间，一直荡漾到了心头。

　　“好”姜许眨掉眼角的一滴泪水，闭紧眼睛，再睁开时，只剩溺满的怜爱，“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他用的是我，我们。
　　“父王……”姜尧君心头慌张，他感觉他会失去些什么，而且还是很多的那种。

　　“报！”
　　“……南城失守，叛军率众直入……”
　　“报！”
　　“北城楼木军倒戈，城外叛军距离西门只余五百里”
　　“遭了！他们想要夹击西城楼！”隋将军大呼不好。

　　“隋将军”姜许叫道。
　　“末将在！”
　　“去下令，西楼中止攻击。”
　　“是……？”
　　“国君？！”他震惊之下，没控制住音量，失声大叫道。
　　“去！”姜国君命令。
　　“我跟皇后随后便到。”
　　隋将军看了一圈的人，颤抖着手，最终还是抱拳应了“是”。

　　“尧君”
　　刚被叫到名字，姜尧君就反应很激烈地回应道:“儿臣不会离开的。”
　　姜许停顿了些许，却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姜皇后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又看向倪国师，最后才转回亲生儿子。她深深地看了他好几眼，强忍住泪水，回头搀扶起了姜国君。

　　没有人偷偷离开，没有人被偷偷送走，一行人全部登上了高楼。

　　两方对峙，攻击暂且悉数终止。

　　“姜许，你败了！”
　　良久，城楼下传来了让一部分人能感觉到陌生可又熟悉的声音。
　　“是啊，败了。”姜许应和道。像是闲话家常一般，两方的诉说都没有夹带很大的情绪起伏。

　　“所以，成王败寇，皇，哦，不对，应该称呼您为兄长了，兄长你可要降了入我新国？”
　　“哈哈，是呀……”
　　“投降以后他可再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君王了，跟咱们都一样，平头……”
　　嘲声诋毁接踵而至。
　　“大胆反贼！国君，他们……”
　　姜许伸手制止身边侍从、将领的躁动和不平，另一边明显的起哄踩低声也以痛呼作为结尾。

　　“姜良又，别再引狼入室玩火自焚了！”姜许警告道。“你我同为姜氏子孙，却不想会闹到今天自相残杀的局面。不过这倒也罢，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那些不可预估的隐秘存在，你以为我的这场败绩是输在哪里？”
　　“输在我把战力、宝剑和国师全部投入到对付那个外来者的身上了。”他神情痛恶，脸色也很难看，可这一切却并没有激起罪魁祸首的丝毫动容。

　　对峙在下首的姜良又听了只是嗤笑，随口反问道:“你又怎知这不是我专门为你和你的国师设计的一环呢？兄长？”
　　“呵呵，要不是您心存仁慈，我又怎能趁虚到达这个地步？”

　　“你简直丧心病狂！”倪国师厌恶道。“要不是有你姜国的宝剑相助，所有人，乃至包括我，都会沦为那个魔修的祭品，这个后果你可有想过？”
　　姜良又愣怔了一瞬，想通后，哼笑一声:“那又怎样？大家一同上黄泉路岂不是更好？人多，哦，应该说是鬼多才对，鬼多，热闹啊！”

　　“不需跟他费什么话。”姜许插话道。
　　他看向姜良又，自问自己从没有亏欠过他什么，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对自己深深的恶意，不惜半辈子都在跟他作对。
　　那些暂且不论，只是到底，他棋差一招，真的是——输了。
　　姜国，终是灭在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