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六章·哀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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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门去，才想到，该怎么办？
张华，顾荣，司马攸，顾韶华……还有谁，可以值得我告诉他们这些？也许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才发现原来天地之大，却可以无处容身。
正踟躇着，忽听身后使女声音响起：“不好了，陆公子被迷晕了！皇甫小姐不见了！”我一惊，慌忙奔跑，足下不停地向马房跑去。
任由我跑到马房去，得了马，又要去何处？然而我此刻心头只想着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
韶华，也许我还是没能幸福。在它向我微笑的时候，我自己亲手粉碎了它。只因为我不能释然啊。
不管擦身而过的侍女的惊呼和质问，我只管向马房狂奔。
“站住！”
一大队人站在我面前。是张华的家丁。
“做什么？”我徒劳地问，然后知道，我已经输了。
张华给我讲了一大通道理，类似即使我要做一个淑女而不是随随便便把人弄晕就一走了之。当然这些只是他当着下人面给我的一个台阶和光明正大的解释。事实上随后陆机就把我给软禁了，用锁锁住了屋门。他说他要一直等我想明白为止。
我忽然很怕他就这么把我给杀了。人心也许是大海，也许是森林，也许是峡谷，也可能是浮云……每一种都变化万千，不可捉摸。虽然我觉得我很了解陆机，正如他了解我一样。但是，人有很多不得已……这我也了解，尤其是他。
我拿针灸用的针郁闷地挑着灯花。荧荧火光，郁郁身影。长夜漫漫，但闻更漏滴响，如雨声不断。忽然，这滴水声中搀进几声轻响，似乎有人扣门。我屏息倾听，忽听那人道：“玉真？”
我回了一声，那人又道：“你准备好，我们立刻走。”忽一声金戈相交，一道长虹似乎从中跃出，我不由惊呼。
门豁然洞开。陌生的冷风扑面而来，我眯着眼，看到他站在门外，文弱的身子似乎有些吃力，手中的长剑发出淡淡的紫光。他对我道：“快。”神情依然带着淡淡忧伤。
我默默走上前。赌上一切相信他。“我们走。我们回家……”我喃喃地说，看着他的脸。马在门外一声长嘶。
我道：“这剑……？”
“我拿的。拿着。”他扔给我，抱我上马。消失在茫茫夜色，前路漫漫。
我看着手上的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抚摩着那熟悉的花纹，忽然有相识了很久的感觉。
这剑，我不过见过一面而已。传说中欧冶子铸成的龙渊，如登高山而望深渊，绝世独立……
“我听到他们说……如果你还是不肯屈服，那也只有……”他声如细蚊，却丝丝入耳。没有再说下去，任谁都明白其中的意思。陆机到底是陆机，任再不情愿也抵不上不得已。我忽然明白方回救我要多大的危险和勇气，心头的感激之情刹那如春日泉水一样绵延不绝，满溢出来。惟有紧紧地抱住他，表达我的感谢。
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只是再度扬起马鞭，让马儿飞驰。我多少可以安心了……虽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我抬眼看看头顶，天空蔚蓝如洗，星空闪耀，似乎在无声注视这一切发生。
我们逃亡几日，终于不得不换了匹马。然而换的马脚力不如原先，走得渐渐慢了下来。我索性作少妇打扮（不换男装的原因是你不觉得两个男人同骑一匹马感觉很怪？），虽然不轨了些，至少比让我半死不活骑马好。
逃亡的路上我才发现自己的愚蠢。我完全可以假意妥协，然后再在局势为我所控的情况下揭露真相。然现在已无处回头。我太急噪，或者说对自己没有信心。如果那时妥协，恐怕就再也没了反抗的勇气，而是看着那一点悲鸣消散在时光之中，化开不见。
熊熊的烈焰灼热了我的脸。不情愿地睁开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来来去去的人们。他们手拿着火把，焚烧着什么东西……远处一直到天边，都是望不尽的火。轰隆一声，如大厦倾倒，所有人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面露哀伤。鱼凫氏的神殿……就这样毁了。
恍惚中人群似乎慢慢围拢，正举行什么祭典。模糊中直立在火堆前的人低语着咒语，脸上戴着面具。缓缓取出日轮（就是张华书上的那东西啊，我想），淡淡地、却压倒一切声音：“天地流转，化日为月。双日在上，以此为印！”
刹那洪水一样的声音传播开来：“天地流转，化日为月！”
一瞬间光芒让人不可直视。绚烂夺目，如日之新生。所有人抬起头，那高高的苍穹顶上竟如幻影般出现了两个太阳！下一刻，如流星幻灭，天地刹那陷入一片黑暗，连最初照耀大地的太阳也一并消失不见，太阳所在之处是一弯淡到看不出的新月。只有那火光依然闪耀。
啪嗒。
我看过去，那青铜器似乎吸收了双日所有光芒，在祭司掌中发出柔和的光。他的脸依然平静傲然，只是面具已经因为受力过大而掉落。我一怔，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青铜器的光映在他脸上，更显得苍白无比，仿佛覆盖了千万年不曾融化的冰霜。忽然，嘴角微微上扬。他笑了。王衍笑起来总是说不出的好看。他缓缓抬起头，似乎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正注视他。想知道答案……就来解开这印记吧。他仿佛在说。
我坐在低矮的悬崖边上，看着月光下映照的滔滔河水。在梦里，再不可能的事情也可以顺理成章。而祭祀场面，就是我在遇海凫时曾看到的。根据梦境，神器似乎是鱼凫族人自己毁掉的，而不是张华书上写的杜宇氏。杜宇氏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废墟，仅此而已。
解开印记，就要找到日轮。根据我的癔想，似乎是这样了。
我已被那其中的故事所吸引。《博物志》上的话自动跳出我的脑海：“后建木尽灭，诸神失所。十日共耀于天，为后羿所杀。”
传说中太阳所栖息的地方被毁，所以才会招来杀戮。如果说鱼凫氏自称得到了太阳的庇护，并且自称重新建筑了太阳的居所（神器），也许这个祭典，模仿的就是曾经出现过的那刻——后羿射杀太阳，留下月亮。用来隐喻神器被毁。因为神器被毁……才会化日为月。
“玉真，你听！似乎是劫匪来了。”方回从火堆阴影处走出来。
我一震，正要上马，刺眼的火光已经照了过来。一队骑兵，将我们包围。为首的面容却有几分熟悉。我仔细回想片刻，失声道：“戴渊！”
昔日的强盗头子正微笑着看着我：“眼力不错，丫头。”
“戴若思，你这是要干什么？”方回问。隐隐丝丝怒意。
“张司空让你们回去。”戴渊不紧不慢地说。“当然，这也是陆公子的意思。要怪就怪这把剑，紫气冲天……想不找到都难啊，你说是吧，陈先生？”
从骑队后面，一人一身青衫缓缓策马而前。他神色凝重，似乎极其不愿看此等状况发生。正是那有妖魔之能的陈训。
看来今天势在难逃。陈训出声道：“玉真姑娘，你和我们一起回去，方能避开一难。否则，结果将是众人都不想看到的。”
“陈训，你亦不必诳我。”若不是你让我换回女装，又哪有那许多麻烦事？我厉声道。若我此时退缩，就再也没有机会！
他皱眉不语。
“丫头，不要这么生气。”戴渊依然懒散地说。“你不肯回去，忍心连累你兄长一生么？”
我闻言一震。是啊……陆机有他的不得已，我又何尝不是？
方回忽然在我身后说：“不要再说了。玉真她不会回去的。”
我一震，心头涌起难以言语的温暖。这些日子以来，方回的专心照顾让我吃惊。原来他对我好到了超出我想象的地步。
“皇甫方回，你真要一意孤行？”戴渊微怒道。
“无论如何，我答应了父亲，立下重誓，要维护她周全。”方回淡定道，“她不想做的，不能强迫她去做。否则让她不开心就是违背誓言！”
“那真对不住了。”戴渊挥手，方回喊到：“跑！”说罢我俩转身跑去。后面一众追兵赶上都被方回放倒。
眼看就是悬崖边上，方回问：“会不会游泳？”我道：“学过。”“那……保重了！”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抓起我向水面扔去，我惊讶地看着他对我绽放微笑，然后，一只箭向他飞来……
“啪”，我呛了一口。好冷。沁入肌肤，冰冷钻骨。我迷离地抬起眼，睫毛上的水珠挡住了视线，那个身躯似乎就那样倒下……而我，顿时感到巨大的眩晕，混合着无上的冰冷，晕了过去。
那种撕心裂肺，为何还要再感觉一次？
迷茫中我丧失任何抵抗力，只感到无边的冷，冷，冷。就算骄阳烈日也无法温暖的冷。从心到骨髓。好象一个无声的恶魔，将我拉入了冰的永狱。
完全是潜意识地感觉到我已经在岸上，却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与心头的寒冷正相反，我的皮肤烫得有如红火炭。那般灼烧，仿佛要将我的生命一点一点吞嗤掉。
在冰与火的炼狱里，似乎过了几千万年的岁月，感到有温暖的手触碰到了我，那双手在碰到的一瞬又微微缩回，再来是什么衣物披在我身上的感觉。“……你受苦了……”伴随着重重的叹息，声音仿佛远在天边，仿佛近在眼前。那叹息中无可避免的忧伤，却给我以温暖。完全不受控制，我的眼泪夺眶而下。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六章·哀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