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知轻重》简安哲

56、那几年

　　郑晞拿来了啤酒，把客厅的灯关了，只留了地灯，卧室留一盏台灯给哗啦，它怕黑。
　　屋内暗了，外头的万千灯火就明媚起来。
　　涂游盘坐在地毯上，背上搭了半边的毛毯，等郑晞坐下来，就和他裹在一起。
　　温暖，又安心的感觉。

　　“小时候有段时间，很讨厌晚上，”郑晞喝了一口啤酒，缓缓的说，“总睡不着，白天拼命的闹，很晚了居然还不累。每次爸妈进来跟我说晚安的时候，我都是装睡的。”
　　“一直持续到什么时候？”涂游问。

　　“外公来的时候。”郑晞笑了笑，“临睡觉的时候，外公对我说，不用担心，家有我守着。”
　　涂游：“然后你就睡着了？”
　　郑晞：“大睡特睡。”

　　涂游笑起来，在郑晞肩头蹭了蹭，“晞哥，多说一点。”
　　“还说什么？”

　　“你小时候的事嘛，没遇见我之前的事都可以说，我喜欢听。”
　　郑晞道：“也没什么特别啊，就跟其他小孩一样，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
　　“你成绩好吗？”涂游截断他的话。

　　“那当然了，”郑晞微微晃着脑袋，“按我小学班主任的话来说：郑晞这小仔啊，您就瞧好了哎，日后他指定成大器！”
　　郑晞捏着嗓子学了七分像的京片子，涂游乐得手里的啤酒都洒了。

　　“可惜老师看错了，我从来不是成大器的料。”郑晞说。
　　涂游：“为什么？”

　　郑晞道：“什么为什么，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儿，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干什么大事儿。在班上也是，成绩虽然靠前，但是从来没有考过第一。我当时的成绩考清逸，其实是有点险的。”
　　那是郑晞头一次感觉到学习的压力，因为关乎的不仅是他自己。

　　他查遍了宁城的学校，其他的要么太偏要么太远，只有这一所是最好的选择。
　　临近高考，好几次做梦都梦到落榜，惊醒时一身凉汗，吹进教室的风都是热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乱。

　　“这不是考上了吗，晞哥还是棒棒哒。”涂游说。
　　郑晞看他，“你呢，你成绩怎么样。”

　　“唔，也不怎么样，”涂游慢悠悠的说，“从来没有下过第一吧，高考碰巧是省状元。”
　　郑晞：“······”
　　磨牙警告。

　　“干嘛，学习本来就很简单嘛。”涂游亲昵的蹭了他一下，“那些都不算什么，在其他方面，你比我优秀多了。”
　　“闭嘴吧。”郑晞感觉自己受到一点点打击，这个天天不着调油嘴滑舌吊儿郎当的败家子花瓶，居然是省状元？

　　但想想，涂游这人伪装的本事也是一流，心里七拐八转的住了一个大迷宫。
　　不知道他到底还有多少惊喜？

　　再想想，这么厉害的人是自己的男朋友。
　　像是把一块别人都没看出来的无价之宝悄悄扛回了家。

　　哈哈，是我的了！
　　心里又顿时美滋滋。

　　涂游悄悄观察着男朋友的脸色变化，过了一会又试探的问，“你人缘很好吗？”
　　“还行吧，反正没遇到讨厌我，或者我讨厌的同学，至少明面上没有。”郑晞说着朝他看了一眼，“你倒是头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喝醉睡我床，真想抽你。”

　　“那不也没抽吗？”涂游贱兮兮的凑过来亲他，“晞哥，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信吗？”

　　郑晞乐得嘴都合不拢：“信啊，那怎么不信。”
　　涂游又小声了补了一句：“也许很早之前就钟情了。”
　　“上辈子啊。”郑晞说。

　　涂游点点头，轻声道：“上辈子你欠我债，这辈子用你自己来还我。”
　　郑晞顿了顿想：他是不是说反了？

　　两人就在地毯上依偎着坐到大半夜，说了大半夜的话，困倦得撑不住了，才去睡觉。

　　翌日10点多起床，又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在厨房的流理台边喝速溶咖啡。
　　不知怎地，喝一口就要撞对方一下，涂游先开始的，郑晞又轻轻的撞回去，幼稚程度连幼儿园小朋友都看不下去。

　　“晞哥。”
　　“嗯？”
　　“不对，是室友。”涂游笑眯眯的，“好室友，以后多多指教。”

　　那几年。
　　以后回想起来，总是用的那几年。
　　那几年的同居生活美好得不敢想象，吃了蜜糖不算，简直把人都泡在了蜜罐里。

　　那几年郑晞的脾气被宠得有点坏，却又是他脾气最好的时候，有了自己的家，心里有了归宿，趟过了人生低谷，只觉得万事顺遂，人间值得，每天活得不要太爽。

　　两人恬不知耻的进行了几年的恩爱屠狗行动，因为关系并没有对外公开，首当其冲深受其害的也只有他们的两位前舍友。
　　徐侠正每次都放狠话说再也不想看到他们，连好脾气的赵安安也无数次捂着胸口要与两人断绝朋友关系。

　　郑晞良心发现，收敛了一些，毕竟大学里这点微弱的人际关系还是要维系。
　　于是郑晞把火力稍微分给了他的新朋友——齐氲。

　　一开始，郑晞只和齐氲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微信上聊，齐氲经常发自拍过来，一张比一张搞笑，看得出饱受那个神秘小屁孩的“摧残”，他每次都扬言要揍死那个臭小子，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几个月后，郑晞和齐氲在线下约饭，涂游老不高兴，那天他有事来不了。

　　齐氲瘦了很多，把郑晞吓了一跳，他十几天没发照片过来，一问才知道，那个小屁孩出国了。
　　郑晞怀疑他是不是被折磨出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他却摆手不想提，说起了他下一份工作。

　　本以为齐氲要经历一番求职的坎坷，毕竟他流荡惯了，又拿不出一份漂亮的履历，谁知这大哥也是个家里有矿的，扬手一挥，就买下了地段极佳的铺子开咖啡店。
　　等咖啡店开好了，郑晞和涂游就成了这家店的常客。

　　也许是看齐氲对郑晞真没这个意思，涂游就渐渐放松了警惕，没怎么干预他们的来往。
　　这几年他算是学精了，以前吃醋生气暴躁的法子，只会拱起更多的火，他的晞哥吃软不吃硬，
　　比起大动肝火，一个可怜柔弱的眼神简直是事半功倍，用起来屡试不爽。

　　当然，这一招也有失蹄的时候。
　　比如：如果有比他更弱的出现，郑晞就顾不得他了。

　　小姨自从复婚之后，和郑晞的联系就少了很多，好像都是这样，每个人找到了自己生活的重心，其他任何人都是轻轻带过。

　　但这天小姨突然打给他，说林林要来宁城找他。

　　郑晞一问才知道，是林林和补习老师起了矛盾，不知道是那老师的补习方法对林林不适用还是怎的，林林的成绩一直无法提高，老师脾气也大，对林林说了几句重话，小丫头气得推了老师一把，回来告诉父母说不学了，要去打工。

　　小姨夫心疼女儿，买了东西去给那老师赔礼道歉，林林觉得过意不去，悄悄跟在她爸身后，谁知道又听到那老师说了一些不好的话。
　　总之小丫头就是心态崩了，就是不愿意在家里呆了。

　　林林从前在学校受过严重的校园暴力，而暴力也是有过程的，一开始肯定是语言侮辱和挑衅，见对方好拿捏，才逐步上升到人身伤害。

　　而对于受害者来说，肢体上的伤痕随着时间会慢慢淡掉，言语攻击却是往心上刺的，这个痊愈过程要漫长许多。
　　林林懂事却又敏感，心上的刺恐怕很难摘掉。

　　郑晞叹了口气，他心疼这个丫头，但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他和林林联系上后，去车站接人。
　　自然要先带回自己家住的，郑晞和涂游商量，先看看小丫头的状态如何，如果她打算长居宁城，就再给她找房子。

　　涂游面上说好，心里却烦躁得不行。
　　他对林林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打扰了他和郑晞的二人世界，任他是谁，都可算作入侵者。

　　他把大学的这几年看得无比珍贵，过一天少一天，一点都不敢浪费。
　　目前这种情况，简直在割他的肉。

　　但涂游的那些阴谋诡计又无法用在这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身上，林林知道他们的关系，也怕打扰，住了几天后，就要自己出去找工作。

　　郑晞把“你能做什么”给咽了回去，换成：“你想做什么呢？”
　　林林想了想，写下：“可以养活我自己就行。”
　　嗯，倒是很实在。

　　但可以养活她的工作也不好找，林林连转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
　　郑晞也开始帮她物色了，这天在齐氲的咖啡馆写作业时，对他玻璃门上新贴出来的招聘启事动了心思。

　　其实林林刚来时郑晞就动过，但侧面打听后，齐氲大老板并不缺人，郑晞就没提。
　　但这次，郑晞觉得可以试试。

　　“怎么突然招人了？”郑晞问。
　　“之前那小姑娘来了两月，拉花都没学会，杯子也洗不干净，还动不动请假，辞了。”齐氲说。
　　“哦。”
　　郑晞又琢磨了一会，把林林的情况说了。

　　齐氲把烟灰抖在烟灰缸里，他店里不让吸烟，只有他自己破戒，他问：“成年了吗？”
　　“刚成年，如果还在学校的话，就在念高三。”
　　齐氲很爽快：“成，让她来试试吧。”

　　“真的啊。”郑晞没想到这么顺利，“你不会是——”
　　“就是看你的面子，不过要是太笨，我也不要啊。”

　　“好，知道。”郑晞连连点头。
　　林林的工作就这么定了下来。

　　如郑晞所料，小丫头干得很好，做满了一个月，齐氲就给她加了工资。
　　又过了一个月，郑晞帮她在咖啡店不远的地方租了房子。
　　小姨和小姨夫都来看过，本来还想劝她回去继续上课，奈何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也劝不动。

　　林林搬走这天，郑晞和哗啦都很舍不得，只有涂游笑得像个天使。
　　帮忙搬家那叫一个卖力啊，临走时还揽着郑晞的肩对她说：“妹妹加油啊，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哦。”

　　—
　　大学的生活就这么流畅的滑了下去，偶尔也有不流畅的时候。
　　某天，郑晞在涂游的手机上发现了一个名为“盛叔”的来电。

　　郑晞觉得有点熟悉，接着很快，记忆自动闪现：那场群殴，自己的多管闲事，那个阴沉男人的脸，涂游的世界被强行撕开的一角。

　　涂游还在跟这个人联系？

　　然而他来不及多想，门外传来脚步声，发现手机没带的某人返回，郑晞连忙躲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洗脸。
　　一会儿，铃声停了，卫生间的门被敲响，涂游的声音一如往常：“晞哥，你要我带什么来着？”

　　郑晞顿了顿，抽了张纸巾细细擦着脸上的水珠，用格外不耐烦的口吻道：“酸奶，薯片，年糕，要我写你脑门上吗？”
　　“哦，知道啦。”涂游笑着应声。

　　他俩都没有查对方手机和电脑的习惯，至少郑晞没有，涂游自从同居之后，彻底从浪荡公子变成了贤惠模范男友，那点花花肠子好像从内彻底清洗了一遍。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这件事，郑晞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今天这个熟悉的名字给郑晞提了个醒，他下意识忽略的，涂游家里的复杂情况，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涂游也没有没跟他提过。

　　再仔细想想，涂游对学校的课程一直不热衷，他总是有自己的事情做，还有好几次，郑晞半夜醒来的时候，涂游都在阳台上打电话。

　　郑晞有点慌。
　　他其实不在乎涂游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
　　他担心的是，涂游会因为那些事而离开自己。

　　郑晞不太能藏事儿，当晚吃过饭后，他就问了老盛那个人。
　　涂游削苹果的动作稍微顿了顿，就继续说：“他叛变了。”
　　“嗯？”郑晞没明白。

　　“涂明诚本来让他来监视我，现在他叛变了，是我的人。”涂游说。
　　郑晞完全没想到：“监视你？你哥这么变态啊。”

　　“这算什么，寻常手段而已。”涂游细细的转着苹果削皮，他手艺练出来了，可以削成长长的一条不断，“我不想用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来烦你。”
　　郑晞慢吞吞的说：“你的事，我不烦的。”

　　这话威力不小，走的正好的苹果皮凭空断了。
　　涂游叹气，他的晞哥还是这么会说情话。

　　“你看看你。”涂游朝他瘪瘪嘴，把剩下的削完，扎了一块递给他，不等他接，又忽然问：“晞哥，跟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这问题需要问吗？”

　　涂游笑笑：“你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嘛。”
　　“就那样吧。”郑晞把苹果抢过来。
　　“就哪样嘛。”
　　“就想······这么过下去呗。”

　　他刚说完，苹果还没往嘴里送呢，涂游的吻先追了上来。
　　可惜刚刚触到，郑晞突然感觉脸颊一痛——

　　哗啦这小东西强行阻断了两人的亲吻，目标是郑晞手里的苹果，爪子的着落点却往主人的脸上探。
　　郑晞的脸上瞬间留了两道细细的抓痕，他皮嫩，有一道还渗出了血。
　　涂游的眼神登时就暗了：“我TM今天就把它炖了！”

　　哗啦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也顾不上馋苹果了，被涂游抓个空后，逃命似的飞往卧室。
　　“是清蒸还是油炸！”涂游追到了卧室，乌拉乌拉教训一通后，又气鼓鼓的拎着医药箱出来。

　　郑晞笑眯眯的用纸巾按着脸。
　　不需要担心，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