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小野兽》简安哲

6、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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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云织真正爆发的，是第二天上午。
　　上午第三节课的课间休息，云织倒完垃圾回来，她一进门，教室就开始窃窃私语，还有让人厌烦的笑声。
　　这种场景也不陌生，云织本打算无视，却看到好几个人捂着嘴指向黑板。

　　云织转头看过去，瞬间脊背发凉，手里的垃圾筐也掉在地上。
　　黑板上贴着三张照片，是昨晚她被彩球砸中的“惨状”。
　　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还有五彩斑斓的颜色。

　　照片旁边还配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粉笔字：解压小游戏。

　　云织疯了一样的上前，拽掉照片，手掌抹掉粉笔字，但抹得不干净，剩下混沌的一团。
　　这个举动似乎给他们带来了乐子，嘻嘻哈哈的声音更大了，还有人喊：“姚思，这个游戏真这么解压吗？”

　　姚思在座位涂淡粉色的指甲油，慢悠悠的回：“当然啊，谁还想玩到我这里来报名。”

　　云织死死抓着那几张照片，怎么回到座位都不清楚，她只感觉胸腔内有挤着无数的情绪，愤怒，委屈，难过，恶心，害怕，甚至还有之前从未有过的，羞耻。

　　她坚信不是自己的错，她坚信自己没有做错事，可那么滑稽悲惨的样子，被摊开在众人面前，这比任何更直接的暴力更让人难受。

　　心脏最隐秘处被划了一个小口，汩汩流着鲜血，太疼了，疼到她只想把自己缩起来，没有力气反抗，甚至差一点，就要站在施暴者的阵营中去。羞耻，她居然为自己羞耻。

　　然而嘲弄并没有结束，云织回到座位，仓促了翻开数学课本，她还记得下节课的随堂测试，还有知识点没有复习，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沓照片。
　　昨晚的一切再次曝露在眼前，斗争无果后，她缩成一团，薄薄的外壳好像被刺穿了。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不剩。
　　这么弱小的她，竟然完整的挡住了课本的题目，只露出了空白页。

　　姚思一直在观察云织的反应，对此她非常满意，善解人意道：“我可没有兴趣留你的照片，都给你了啊。”

　　“喂，值日生怎么把垃圾筐丢在这儿，烦不烦啊！”有人在喊。

　　同桌碰了她一下，“说你呢。”

　　那一刻，引线似乎烧到了尽头，烧得她身上的血都滚烫起来，意识还没回笼，云织已经抬起手，毫无预兆的给了同桌一巴掌。
　　紧接着，事情就完全失去了控制。

　　云织从小的家教是这样的，做事要谨慎，要有分寸，不能被人欺负，更不能盲目动手。

　　她一直是乖孩子，严格遵守，但那一天，家教没有了，云家的女儿也不见了。
　　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被欺负的人，丧失了大部分的理智。

　　同桌挨了她的一巴掌还没反应过来，云织又冲到了姚思面前，把人从座位拽到了地上，姚思的指甲油刷到了脸，云织骑在她身上，掐住她的脖子，另只手举起了从座位上拿的圆珠笔。

　　戳第一下的时候，姚思乱叫挣扎的同时用手掌护住了。

　　手再次举起，已经错失良机，围观的同学已经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异常团结的抓住云织的手，去抢那只圆珠笔，配合女生尖利的叫，现场一片混乱。

　　俞亮从办公室拿作业本回来，看到教室里围了一圈人，抓个最近的同学问怎么回事。
　　“转校生发疯了，她在打姚思！”

　　俞亮把作业本往他怀里一塞，就冲到人群里去，“住手！”
　　他看到眼睛发红的云织，掐着姚思的脖子不松，几个同学都拉不开，他嚷起来：“云织，松手！松手！”

　　俞亮把云织撞到一边，其他人趁机抢走了“作案工具”，躺在地上的姚思被拽起来，俞亮拍着她的背，她咳出了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俞亮低声安慰着。

　　他心有余悸，背后的声音却带着小刺，真切又笃定——

　　“我真希望你下地狱。”

　　-
　　蓝迟做完了上午的工作，骑着单车准备回家时，又下起了小雨，他低声咒骂一句鬼天气，预备加速。
　　学校的大门下了栏杆，只留着旁边的窄处让行人通过，蓝迟的车子还没驶过去，一个蓝白交加的身影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值班的门卫在打瞌睡，根本没发现。
　　蓝迟心头一紧，连忙蹬着轮子追上去。

　　他骑得飞快，很快追上了那女孩。

　　她沿着马路拼命的向前跑，向前跑，不能停在这里，这里有危险，只有不断地向前，才能看到出路。

　　而终是体力不支，速度降了下来，最终缓缓停下，弯腰，双手扶着双膝，大口大口的喘气，休息了一会，她似乎恢复了平静，脚步一点点移动，背影单薄颓靡。

　　蓝迟用最慢的速度跟着她，好几次车轮都驶到她的影子，又连忙拉开距离。
　　应该还有一节课才放学，她突然跑出来是怎么回事？

　　你在逃课吗？蓝迟想追上去问。
　　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

　　还没想好哪一个问句最平常最随意，女孩却猛然刹住了脚，她在原地站定了一会，转身，看着慢慢朝她走近的蓝迟。
　　“你跟着我做什么？”
　　没有生气，只是单纯的疑问。

　　她的头发又乱糟糟了，校服上有新鲜的灰尘，还有旧的，没洗掉的斑驳彩块。
　　你还有干净的校服吗？
　　蓝迟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看着她道：“我想知道你去哪儿。”

　　“我不知道去哪儿。”云织转了转被拧得发痛的手腕，这是她第一次逃课，教室里的气氛令人窒息，她必须离开。
　　“我不想回家。”她又补充。

　　蓝迟“哦”了一声，想了一下说，“我刚好要去一个地方，你要一起吗？”

　　-
　　好福气。

　　这是蓝迟搬到宿丘的第一天就发现的便利店，很有意思，蓝白色的装修，刷得很有童话色彩，门口摆的不是塑料凳，而是一排长长的木椅。
　　小店被一棵巨大的的槐树庇护，树下挂着一个木秋千。
　　而真正让蓝迟愿意拐三条街来这里买日用品的原因，是这里的草莓甜筒。

　　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妇，人很好，蓝迟和云织赶到这里时雨势渐大，他们连忙招手让两人进去避雨。
　　蓝迟买草莓甜筒时，女店主还拿了干毛巾给他，蓝迟轻声谢过。

　　清凉带着甜味儿的奶油滑过喉咙，似乎平息了一些内心的焦灼，云织小口小口的吃着，并不说话，蓝迟不着急也不觉尴尬，专注听着窗外的雨。

　　直到窸窣的雨声里夹杂了隐忍的呜咽，蓝迟才回过神，他起身去和女店主说了什么，等回到座位上时，店内飘起了嘈杂的音乐。
　　云织渐渐哭得没那么拘束，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其实很少哭，从小锻炼的思维是眼泪无用。直面问题，解决问题才是最主要的。
　　最近很严重的一次，那些人要剪她的头发，她拼死反抗，声音沙哑，剪刀扎到了头发里，流血了，顺着左耳不断地淌，那些人才停止。
　　那天回家，她直接去了天台，在上面坐了很久。
　　很认真的考虑，跳下去，是不是摆脱这一切最好的办法。
　　大概率会残废，但也可以躲过去。

　　哭累了，眼睛也不愿意睁开，疲倦的睡去。
　　什么梦都没有，居然很安稳。

　　醒来时，便利店亮着橘黄色的灯，窗外漆黑一片，还在下着雨，雨点不断冲刷着树枝。
　　对面的人微微低头，手里拿着速写本，专注的画着什么。
　　忽而，那眼睫动了动，向上抬，另只手去抓桌面的小橡皮，看到了云织睡醒有些懵的样子，他勾了下唇角，“刚好该回家了。”

　　临走前蓝迟买了一大袋的零食，店主还借给他一把雨伞。
　　云织的手里捧着原本搭在她背上的衬衫，眼皮有些重，垂眉耷眼的傻坐着，蓝迟走过来叫她，“这里不让过夜的哦。”

　　小姑娘嘀咕了一句奇怪之类的话，他没听清，刚弯下腰，手腕就被抓住了。
　　抓住了也不说话，抿着唇一副跟谁生气的样子。

　　蓝迟道：“做什么？”
　　云织：“我试试。”
　　“啊？”
　　“我试试你是不是真的。”云织的手轻轻松开，食指和中指慢慢向下，探到了脉搏的位置。

　　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