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二十三 只身梦魇 ...
-
一阵晚风吹过,带着桂花异样的香甜,达闭着眼睛沉睡在自己的梦里,他也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就好像怎么样也躲不开那个梦魇一样。额头上传来暖暖的温度,是谁的手替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抹去渗出的薄汗。
梦中越来越清晰得出现一张脸,是多年前女性的脸,继母的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想喊叫,想要说对不起,梦中没有声音,现实中只能听见他吼间发出的隆隆的闷声。等他想要伸手抓住她的时候,女人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在眼前完全消失了。
“达——”那个熟悉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他知道那是恩正的声音,在继母死后一遍一遍如赌咒般在耳边轻吟的声音,也许只是害怕,害怕着这偌大的世界竟没有一个和自己有关联的人,他看出恩正眼睛中异常的感情,所以才想要利用,却仍旧害怕。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他在梦中只是站着,无论多想跑开,避开,逃开,都没有办法挪动脚步。恩正展开的双臂围住他的身躯,即使在梦中他还是感到了温暖。
“为什么又离开——?”恩正说着,把头埋进达的后颈。
即使只是梦仍旧逃不开嘛,不对不对,逃开的是你。没有语言,达在心里控诉着。
“那是骗人的。”恩正的声音竟变成了他的声音,从达的心里崩出。“一直以来你的心一直一直在逃,不是嘛?!”
“真的那么讨厌我吗?”恩正抬起脸,达看见这张脸全是痛苦,也和那张女人的脸一样慢慢变得透明。
“不是的。”达慌了神,伸手狂乱得抓,却见人影仍是慢慢的淡去。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可是心好痛,如今梦中梦外都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他又开始害怕了。十年,太长了,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和恩正说话,该怎样对他微笑,十年来自己的心一直放在最冷的冰窟,结成冰茧,无法化开,而在厚厚的冰层外竟还有熔岩般的恨,该怎样才能还原这样一颗畸形的心。
“达——”恩正喊叫着从梦中醒来,扑鼻的满是汗臭尿骚味。他不满得皱着眉想要看清四周的情况,却在一片黑暗中对上了阿利清亮的眸子。
“这里——”恩正开口。
“我是谁?”阿利只是发问。
“阿利。”恩正答到。
“还好没有摔坏脑袋。”阿利笑笑,随即移开视线,他的怀里似乎躺着一个人,“我们现在是偷渡者,和这些人一样。”
恩正听他这么一说,才注意到黑暗中一些可辨不可辨的身影,耳边轻微的杂声,漫骂,哭泣,竟还有婴儿的笑声,能在这种场合下还笑出声来的恐怕也只有这不懂事的婴孩了。
“去哪里?”恩正继续问道。
“殷溪没有告诉你吗?”想到殷溪即使狡诈的阿利不免狠狠得一颤,欠了殷家的这么多,却始终没有办法还了,他对殷溪的感觉和别的情人一样,不多不少,早知道是今日的结局也许当初应该给得更多些,或者让对方给得少一些。
恩正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殷溪也许死了,那么他的达呢?他总是用他的达来形容那个漂亮倔强的偏又柔弱的男人。可是达又何曾是他的,即使是十年前,也许他的心里根本从来就没有恩正这个人,他有些自嘲自己的强夺豪取,最终演变成一厢情愿。
达不会有事的,恩正在心中不断的说服自己,梦中那个苍白的容颜却如此不祥。
一阵刺鼻的酸臭味伴着呕吐的声音,恩正瞪大眼睛尽管看不清楚,但是还是可以猜到那是由。
由早就陷入了昏迷状态,并且吐了阿利满身,阿利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污物沾染了他一身,用干净的袖口擦去由嘴边的残留物。他知道那是神经性的反应,故说过由有严重的心里洁癖,空气中都是人的味道,这让由受不了。他的身体不停得抽搐着,阿利头一次寻找着祈祷的力量,只希望能快些到达目的地,他不知道由究竟还能够支撑多久。
那俩个男人不再言语各自陷入自己的沉思中,恩正苦笑着自己不断得追赶着达,想要搂在怀里,握在手里,却忘了对方的感觉,也需要自由。他的心里不断祈祷着如果这次达可以平安度过,就算要付出让自己放手的代价也行,只要还能远远得见到他,知道他还安全,能够活得不太辛苦,就算让自己亲手砍断这些情愫……
达在梦中伸出手想要留住那个几乎消失的身影,却握住了一双冰冷的手,即使是手心却也连一丝温度也没有。他一颤却仍是牢牢抓住。
“你醒了嘛?”
达听出是司文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睛,见司文只是坐在一边,脸上竟带些倦意。
“恩正——”一开口,达立刻后悔了,他竟然愚蠢到向对手询问恩正的情况。
“我也很想知道呢。”司文知道达刚醒来还有些犯糊涂,不然也不会握着自己的手问关于恩正的事。
达重新闭上眼睛,却还握着司文冰冷的手,“你的手好冷——”
司文未抽出手,他的手曾经只让一个人暖过。
“小哑巴……真的死了嘛……?告诉我!”达有些辛苦。
司文没有答他的话,淡淡得说,“子弹差点穿过左肺,你这条命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
达并不放弃,又大声问道,紧接着被胸腔剧烈的疼痛感震得又昏睡过去,他又开始陷入摆脱不了的梦魇中,甩不开那个人的身影。看不见,害怕,看见了,又害怕。他逃不开恩正,那些言语,那些气息,那些体温,如果另外还有人可以给他这些,他是否就可以离开,他不知道,只知道十年间,不曾有过让人满意的体温,每次睡在别人的床上他总是想到恩正,然而见到了又想避开,明白了现实中的自己和恩正想像中的自己竟有如此巨大的差距后,无法留在他的身边,他宁肯恩正心中的自己活着,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活着,为何恩正总是看不清自己其实有多胆怯,多卑鄙,多自私,利用了别人却还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博得同情。
达在梦中不断自责着,不断逃避,病魔抓住了这个身体和精神都很脆弱的人,大肆折磨了一番,再加上间或的毒瘾,等到他完全清醒过来能够独自走出房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把个月,消瘦得简直像脱了一半的水份。
“全部吃掉。”司文一边品茶,一边监督着达好好吃饭,他最近一直喝桂花茶,虽然淡而无味,却香味扑鼻,“我可不想让人笑话养在我院子里的人竟是这副模样。”
达看着眼前的数个小碟,虽然精致但是作为一个人的饭量还是嫌多了,他不禁皱眉,恩正至少不会逼他吃饭,又想到这个名字,他有些恼怒自己,让恩正干脆认为自己死了岂不是很好,自己当初那么做,也就是不管死活都要让恩正全当自己已经死了。
“假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阿利他们耳朵里了,而且最后帮你验尸的是故,他们也只能相信了。”司文放软了语气,眼前的人虽然瘦弱但是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隐隐又能感觉到那股倔强,就好像是深刻在骨子里再怎样都无法抹去。
达应了声,漫不经心得嚼着菜,那么现在恩正在干嘛?也许只是当死了个小弟那般简单,可是这种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知道恩正不会,他对自己的感情是真实的,只是太炙热让他无法呼吸。
“或许我该收取一些报酬?”司文又用了一贯半真半假带些拖音的口吻,达不语,自己的命是他救回来的,而且现在人也受他控制,他要怎么还不是怎样?哪里又容得自己说话的份。
司文也只是说说全当玩笑,见荏走了进来似有消息传达便会意一笑离开客房,顺便招来菊好好伺候达用膳。
菊进了屋便跪坐在达的身边,虽没有言语,可是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已经传达了不少感激和庆幸的心情。达还能活过来算是个奇迹了,为了伤他的事情,她自从荏拖着达半死不活的躯体回来开始便没有正眼看过他,荏只有自认倒霉,放了这个男人恐怕自己的小命是保不住的。
“小哑巴……”达的胸口还有些疼痛,换了口气,接着问,“我是问梅…..”
菊的眼眶立刻红成一片,“他走得不算辛苦。”
达知道自己是多问,何必又提起伤心事,这是他又想到令一个人——殷溪,那天他躺在地上,身上满是血迹,“还有没有另一个人?”他一时语快,出口才发现自己没头没恼得问出这一句,菊恐怕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菊一脸迷茫得看着达,显然没有理解他想问的事。
“只有我一个人被带到这里了嘛?”达重新问道。
“是的。”菊点头答道。
达明白了些,再问也是多余,便默默吃着饭菜,却是食不知味。
“我不相信——”恩正几乎是在咆哮而不是喊叫。
“听说是故最后做的尸检,而且……”阿利顿了顿,由正紧盯着他的脸似乎已经明白了他们讨论的对象应该是达,“而且似乎是厚葬的。”他心里想着恩正听到这句话会是怎样的反应。
果然恩正立刻没了声音,厚葬?那个司文想干什么?凭什么这么做!那是他的达,就算没了气息,那具躯壳仍旧还是他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他的东西……恨意,现在恩正的心中除了悲伤只有恨……
“你去哪里——”阿利见恩正夺门而出,加重了语气,“达已经不在了——!”
恩正愣在门口,像是清醒了些,又像是更加糊涂了,他笔直得站在门口,良久,终于一拳砸在门板上,他完全忘记了呼吸,咬紧得唇渗出了血丝,一颗心像是被人活生生得掏了出来,终于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几天都不曾再见到他的身影。
由目不转睛得看着这一切,阿利不明白这些是否会对他产生某种意义,他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情,荏没有死,以司文的性格想要的东西未到手的话,那个办事的人是绝对没有任何理由活下来的,那么……他有些明白了,见由已经走到了窗前,阿利笑笑,这个孩子还是如此得喜欢高处嘛?
“你想去哪里嘛?”阿利微笑着,“不过新加坡并不是个很好玩的地方。”他当然是针对讨厌人群的由来说的。
由没有说话,却伸手抓住阿利的衣襟,慢慢得说道,“达死了……?”
阿利没有回答,他微微觉得由稍稍改变了些,自从殷溪死了开始,不,也许更早一些,只是自己并没有留意,何时像石头般的雕塑渐渐有了气息,感受到了体温。
“那是骗人的吧。”由突然说道。
阿利有些惊讶,但随即平静下来,只听得他淡淡得不带任何感情得说道,“如果我利用你——”
话只说出了半句,由已经后退了两步,举起的枪口正对着阿利的额头,阿利却没有丝毫惊惶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但是他也同时明白,由的迟疑证明他不会开枪。
两分钟却犹如两年般漫长,由细长的眼眸终于眨了眨,他缓缓放下枪,吐出两个字,“日本。”
阿利看着由利落得收回枪,哪里改变了些,究竟是哪里让阿利觉得有些不同,他伸手紧握住由的手,由一惊甩开了他的手,眼睛中有了怯意。阿利立刻明白了,曾经似乎好不容易得熟悉感又再次生疏了。在由的眼里,他已经变得和其它人一样了。阿利苦笑着离开,他必须购买一些食物,最近指望恩正恐怕是不行的,另一个人从来就没有做过这些,由却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颤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