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相吾

9、09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女王陛下是在私人书房召见慕时，这意味着慕时不用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应付那些难以对付的大臣。

　　但这也并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甫一进门，慕时便感受到了压在心口的沉重。才三日未见，女王陛下便疲惫了许多，满眼都是倦怠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处理不孝女留下的烂摊子。

　　她在和一个年轻的男人说话，这个男人慕时也是识得的，那便是原著里的男三，新传媒体的现任总裁，艾舟的便宜养兄姜淮。

　　慕时进门时，姜淮正在转着修长白皙的手指上那枚镶黑曜石的尾戒。

　　黑曜石本身不值几个钱，但没有人敢轻看姜淮的每一样所属物，姜淮也无需用什么奢侈品和订制礼服饰品来抬高身价。事实就是如此，这个由廉价黑曜石打磨出的眼睛型状的尾戒戴在他的手上，就莫名显得矜贵又危险。

　　他听到动静，狭长的眼尾慢慢勾过来，稍许，方才起身缓缓欠身，行了个不失礼数却敷衍到极致的见面礼。

　　差点忘了说了，此次冲在最前线讨伐王储的排头兵就是新传媒体。

　　此次女王陛下召姜淮进宫，便是请求他接受王室公关。既然是王室有求于他，姜淮自然有资本傲慢。

　　但慕时深知姜淮不是这样自负的人，商人最懂趋利避害，不可能因为一时得意而得罪真正的掌权者。姜淮之所以愿意曝光王室的丑闻，还直接当着女王的面显现出对慕时的不屑来，不过是因为艾舟。

　　原身总是欺负艾舟，姜淮这个做哥哥的找个机会向慕时讨点债，也不奇怪。

　　女王坐在长宽的书桌后，将两人的暗潮涌动看在眼里，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要呵斥长女，可想到长女的那些遭遇，终究说不出一句重话，却又实实在在给不出好脸色，只道：“进来坐。”

　　姜淮却道：“陛下，我言尽于此，也没什么好谈的，这件事王室认了八分，新传不算误报，自然没有道理接受公关。”

　　慕时听了精神了：“认？认什么？”

　　女王见她似乎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原本不想生气的，现在也由不得她不生气了：“自然是你碾断下议院之子刘京的腿的丑事！”

　　慕时眉眼微动：“但这件事是有蹊跷的，真相并不全如监控所示。”

　　她这话说的也是有根有据的。因为原著里是详细载过这事——作为慕旬向王储发起的第一难。只是原著里原主一直都浑浑噩噩的，因为经常被骂对这事也不上心，只对温峤辩驳了一句：
　　“难道他不活该吗？”

　　就这么一句，让慕时总觉得有些蹊跷。

　　但姜淮随即问道：“既然如此，我愿闻其详。”

　　女王陛下也期待地看了过来。

　　这件事可不单单关乎慕时的名声，网上阴谋论早就飞到没边了，近五十年来，王室的所有丑闻都被扒了一遍，不管真假，反正在很多网友眼里已经变成了，王室要完，帝国要完。再不给出公关解释，恐怕动摇的不只是王室的名誉这么简单了。

　　可慕时迎着二人的目光，却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答复来。她确实觉得这事有蹊跷，但穿越过来时并未继承原主的记忆，哪又能直接指出蹊跷之处。

　　于是她只好含糊道：“这事还得调查。”

　　女王露出了失望至极的神色，姜淮道：“那殿下可以说说要往哪个方向去调查，毕竟陛下已经承认当初殿下撞伤人后，便给了刘京不少的钱作为医疗费和公关费。”

　　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是这事真有蹊跷，事发之时你们就该调查得一清二楚了，还用等到这时候？再说，要真有蹊跷，给什么公关费，明明是王室心里有鬼。

　　但不料，慕时却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后，认真地回答：“先调查那间酒吧。”

　　姜淮瞥了她眼，不可置信地是她脸上当真是认真的神情，毫无敷衍之意。

　　女王陛下却不再信慕时，这些年来，原身总是烂醉胡为，私生活不清不楚的，又强抢民男，又鞭打民女，这些事都在一件件地消耗着女王对慕时的愧疚，耐心以及信任。

　　女王一阵见血地对姜淮道：“我知道在这件事，私怨大于职业道德，事情闹到这地步，王室要求新传撤回新闻已经没有意义，我们只希望新传不要再对后续的事推波助澜。至于条件，新传可以开，我们可以谈，若姜先生希望借此让慕时同艾舟道歉，王室也是可以答应的。”

　　她也没有心情和眼前的年轻人虚与委蛇。若说小记者还有职业道德，坚信记者就是要报道真相维护社会公平，但做到姜淮这个地位他就觉不该这般天真。说到底，他就是个商人，他要不是商人，至于收养艾舟吗？

　　再者，姜淮愿意为了艾舟为难王储，倒是还让女王高看他几分，商人求利是常态，求利却不忘人情，这就让人佩服了。所以女王愿意做这个让步，更何况本来就是慕时错在先，她从前是太疏于管教了。

　　但慕时总不是最听话的那个，她该知道这事最好的将大事化小的办法，却还要计较：“纵然新传不插手之后的事，但舆论已经形成了，不把事情调查清楚，王室要该怎样赚回民众的信任？”

　　这让女王勃然大怒，她狠拍桌子：“这事我自然清楚得很，但眼下冷处理就是最好的办法。若这事另有隐情你确有苦衷，你早跟我说了，你至今不说，不就是这事没有隐情吗？既然如此，你还要我怎么做？”

　　慕时先被女王的怒火吓了一跳，可后来却被女王滚出的热泪惊到了，两人明明站得有点距离，可慕时总觉得那滴滚烫的眼泪是滴到了她的心头，让她的心室都颤抖的蜷缩起来。

　　女王道：“我劝过你多少次了，人要往前看，不能总沉溺于过往……你不听，明明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你还要我怎样，才算弥补你？”

　　慕时咬了咬唇瓣，她想不出有什么话能安慰眼前这个可怜的母亲。

　　*

　　这场交易最后以失败告终。

　　慕时与姜淮一道离开私人书房，在两人可以各走各路前还有一小段并肩前行的路，姜淮显然与她无话可说，但慕时不想放过这次宝贵的机会。

　　她道：“打个赌，若我一周之内能查出线索来，作为交换，新传要帮忙澄清。”

　　姜淮笑她异想天开：“王室可等不了一周，公关最好的时机，永远都在当下。”

　　慕时改口：“那就两天。”

　　姜淮静了静，他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慕时：“你总说这事有蹊跷，但为何总说不出哪里有蹊跷。难不成那天与刘京起争执的不是你？”

　　慕时想，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关键，但这关键永远都用不上。于是她只道：“姜先生看着就是，我只望姜先生能答应帮忙澄清。”

　　姜淮轻嗤：“你欺负艾舟，我凭什么帮你？”

　　慕时道：“我会负荆请罪。”

　　起先慕时的想法是，原身是原身，她是她，原身做的所有混蛋事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才不要给原身背锅，可方才女王那滴泪烫得她坐立难安。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姜淮足跟一转，看向她，目光冷如刀刃：“这事本就是殿下的责任，殿下说得这般大义凛然又是何故？听着倒像是我们姜家仗势欺人般，让殿下受了好大的委屈。”

　　慕时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些：“我会负荆请罪的。”

　　姜淮收回目光，似懒怠再与她说话，加快脚步走了。

　　慕时仰头长叹息，但在所有人都不信任她的情况下，她也没资格伤春悲秋，还是乖乖去破局罢。

　　她去车库里挑了辆飞车，径自往‘徒歌’酒吧驰去。

　　*

　　而这头，艾舟已喜滋滋地刷了一天的评论。那些义愤填膺的评论在她看来，都是挥向不公的正义宝剑，只有将王室伪善的面具刺破，才能让舆论看管起他们权力，不让他们在胡作非为。

　　她甚至还给温峤看那不断被降又不断被网友顶起的热搜：“温峤你真不用怕王储，正义永远都站在我们这边的，我和阿旬都会保护你的，是不是阿旬？”

　　慕旬没有接她的话茬，只道：“你只有足够了解慕时的真面目，才会明白为何我有这般大逆不道的选择。做王有什么好的？为的还不是为了帝国基业，百姓安居，若让慕时上位，你根本没法想象帝国还有什么未来。温峤，你忍心吗？”

　　温峤看着光脑里重新自动播放的视频，左上角露出了视频的拍摄日期，这是三个多月之前的事了，却只到这时才在慕旬、艾舟、姜淮的三管齐下闹出来。

　　温峤道：“这视频你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我听说王室早先便和刘京有过交涉，那时你知道吗？”

　　慕旬道：“有些许耳闻。”他苦笑，“你知道的，我并无实权，总被隔离在时局之外。”

　　“有些耳闻，便是你知道的意思。”温峤的目光如他惯用的军刺，直白又凌冽，出鞘就要见血，“你既然一心为公毫无私心，当时为何不曝光王储，偏偏要等到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