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传说》井上三尺

25、形影陌路

　　第二十五章形影陌路

　　晴川刀锋比住这人脖子，向众侍卫喝道：“谁也不要过来，否则我一刀杀了他！”

　　那些人踌躇不前，晴川挟持住他，三人一同退入地道。地道入口十分狭窄，一次只能进入一人。他见翻板后面有根门闩，便顺手将门闩住，心想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轻易攻进来。

　　这条狭窄隧道笔直向下，墙壁上每隔十步点着一支蜡烛。烛光映照下，更显得周围阴恻恻。翼回颜看到这种诡异状况，感到又怒又怕。他怒的是云隽丧尽天良，竟敢将羽王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这必是他为掩人耳目，为将来夺权所做好的准备。怕的是，陛下待在这里，却不知是否早就已经遭了毒手？

　　三人移步向内，晴川鼻子里闻到一股霉烂潮湿的气味。隧道尽头是个斗室。室内点着两盏灯。他们侧身躲在拐角。晴川斜目望去，这样犹如一个小小的牢房，房中设有栅栏。靠墙一张床塌，低矮窄小，还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没有窗户，闷不透风。此刻桌边停着张木头轮椅。轮椅中坐着个白衣服的人，低垂头颅，手中握着支笔。这人瘦骨嶙峋，肌肉都仿佛没有了，眼光呆滞茫然。他重重喘息，全身好像都无力挪动，那支笔拿了又掉，掉了又拿。他身边站着两人，其中一个催促说道：“陛下，您就快些动笔吧。云隽大人那里还等着回复呢！”

　　羽王缓缓抬头，像是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口中喃喃道：“遗诏……遗诏……什么遗诏？”

　　催促的那人不耐烦道：“您不是早就答应云隽大人，拟遗诏传位于他么？不要多话，快些落笔吧。”

　　羽王摇头，似痴似呆，低声说道：“传位……不行……不能传位……”

　　那人目露凶光，伸手搭住他肩膀，喝道：“现在便想反悔么？”

　　翼回颜再也忍耐不住，跃出墙角，怒道，“大逆不道的叛徒，挟持王上，罪该万死！”

　　他们骤见王舅现身，吓得脸色煞白。忽地寒光一闪，左边那人咽喉上插了一柄小刀，翻倒在地。右边那人大喝一声，纵身向前。哪想背后影子自地下跳起，扼住他喉咙，双手一掰，“咯”的一声，将脖颈生生折断。

　　翼回颜急忙冲上跪倒，垂泪说道：“臣下无能，主上受苦了……”

　　羽王目光亮了一亮，仿佛认出他来，结结巴巴说道：“翼……翼……你是……”

　　翼回颜扶起羽王，正想自原路返回，不料头顶却传来数下敲打木板声。转眼翻板被大锤砸开，有人冲了进来。晴川将他们二人一挡，厉声说道：“那些人冲下来啦，你们站在我身后，不要出来！”

　　说着，他将擒住的那人当作盾牌，挡在身前，两人站在道口。这里通行不便，每次只能通过一人，借助地形或许还能支持一阵。他反手轻挥，“哧哧”数下，将灯烛和通道中明火打灭。身前那人眼看大祸临头，手足乱舞，呀呀直叫。

　　晴川喝道：“谁再过来，我要他的命！”

　　那些人止步甬道当中，黑暗中对方停了一下，忽然有人狞笑道：“大人有令，务必将你们赶尽杀绝。其他的就顾不得了。”

　　那人一声惨叫，似是被什么刺中胸口，身躯朝下一沉。晴川只好将他尸体朝前掷去，自己移步闪身，贴墙而立。对面的人拨开尸体，向里冲入。这时周围一片黑暗，羽人并不擅长暗战，刺客目力却较其他人要厉害得多。羽人甲士以为对手就在眼前，所以挺剑直刺。哪想从旁一柄匕首直指咽喉，他一声不响跌倒尘埃。

　　晴川干掉一个，后面的人跨过尸体，源源不绝涌到。他守在门口，仗着自己身形便利，能黑暗中视物，匕首递出便正中要害。如此接连不断杀了七八个人。可即便他杀的人再多，如此车轮战法，对方总有人马上接替。以一人之力，可万万挡不住百十号人的合力攻击。

　　那第九个人仿佛有所警醒，说道：“他能看得见我们，快点火！”

　　得他提醒，即刻后面有人摸出火石，就要点燃。黑暗之中，疾风破空，羽人手中一痛，石头飞出，不知掉到哪里。那人怒道：“不理他，射箭！射箭！”

　　顷刻听到短弩上弦的声音。此刻无暇多想，他摸到地下一具死尸，护在身前。翼回颜急中生智，踢翻桌子，伏身卧倒。果然几支弩箭乱射过来。晴川听到尸身中箭，故意□□两下，便即不吭声。有人拿剑尖试探，朝前戳了几下，戳到一具中箭瘫倒的尸体。

　　那人只当大敌已去，大喜过望，踏步向前。猛地小腹一凉，一把长匕自下而上斜插入肌肤之中。鲜血淋漓直下，晴川一跃而起，一刀抹断他咽喉。

　　后面侍从听他叫的十分凄惨，心中不由发怵。他们背主犯上，本来有愧，这时围攻羽王更是不免心虚。一时之间有些犹豫，竟无人抢上。

　　晴川抹掉脸上鲜血，大声说道：“云隽谋篡王位，计谋败露。陛下说了，此事只是他一人之罪，其余人众是受其蛊惑威逼，并不加罪追究。你们还不放下兵器，见好就收？”

　　翼回颜也立即说道：“不错。云隽计谋败露，大势将去，马上便会有人前来勤王护驾。你们现在若能弃暗投明，将来都有升赏！”

　　众人听了这话，并不相信，但也没有继续上前扑杀。正在僵持之间，甬道外面一阵拼斗声传了下来。原来是羽炽得知父亲只身入宫，担心有变，悄悄带了自己亲随赶上来。在寝宫外面却被人拦阻。他更加怀疑有所变故，顿时两边混战起来。

　　羽炽冲杀一阵，将阻拦的甲士杀散，闯入寝宫，就见床上空荡荡，翻板已碎。他当下持剑一路冲下。那些人见到援兵到来，都顾不得羽王，转头想沿原路返回。可是路途已经堵死，人数死伤惨重，剩下的人不敢反抗，纷纷掷下兵器投降。

　　翼回颜得到儿子相助，绝处逢生，在众人卫护下，将羽王扶出地道。晴川跟着他们来到外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道霹雳落下，将窗户震个粉碎。

　　晴川羽炽持刀冲上平台，朝下一望，廷外已给围得严严实实。想是云隽收到消息，调来人马。这些人是他亲兵，并非正规军队。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毕竟人数不少。他们排出阵形，羽灵分列两侧，负责掩护。前后大门都有羽芒战士堵住。弓手立在高地上，控弦对准各处门户。只等一声令下，就会箭如落雨。

　　羽炽看到这种阵势，知道今天凶多吉少。他本是武将，有军权调令，只是早被云隽夺走。加上方才事变太急，带在身边的只是一批亲随，虽然勇猛，但人数并不太多。给对手围攻，恐怕支持不到天亮。这样的天罗地网，消息又传递不出去，真是叫人一筹莫展。

　　晴川侧头问道：“后面还有援兵到来么？”

　　羽炽并不答话，只摇了摇头，神色肃穆。

　　晴川便即说道：“先叫众人躲避起来，守住各处通路。咱们居高临下，勉强还能抵挡一阵。能挡多久便挡多久吧。”

　　羽炽皱眉，说道：“没想到刺杀不成，反而被他占了先机。”

　　晴川自怀中抽出一支小筒，将筒口对准天空，将下半截一拧。筒中亮光一闪，一道火花直射天际，分成四股，每股色彩都不相同，十分好看。羽炽返身入内布置，晴川贴身闪在窗台下。又等片刻，无数箭支从四面八方射了进来。

　　廷内众人纷纷抱头躲避。羽人的箭支何等厉害？有的附魔其上，落在哪里炸在哪里。瓦砾四溅，震耳欲聋。火光交织电闪，电链雷轰，打在厚厚墙壁之上，殿内剧震不止，仿佛随时都会垮塌似的。等羽灵第一波攻势稍歇，晴川立即向羽炽叫道：“他们要攻打正门！”

　　果然有人扛着盾牌向正门突入。天上羽芒持弓掩护。等他们跑到近前，头上许多炸碎的石头，连着桌椅板凳等等沉重事物一起落下。这一阵乱砸，倒是挡住了他们攻势。羽炽命人在门后搬东西抵住，万不可叫人打破大门。侍卫自窗口向外射箭，将弓手暂且逼退。

　　晴川知道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他心中转念，向羽炽说道：“等会儿他们二次攻打，咱们倘若守不住的时候。你先叫几个人穿上陛下的衣裳，扮成他的模样，自空中逃逸，引开敌人注意。咱们趁机护着陛下从后门突围冲出，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后面连着积羽湖，冲到湖边再抢船只，这条路线比较容易逃走。”

　　羽炽深以为然，点头赞同，说道：“很好，就这么办。”

　　他当即叫出十名死士，将他们装扮一番，等在楼上。翼回颜则背起体弱衰朽的羽王，用布带紧紧捆在背上。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围攻众人看他们全没动静，天色又快大亮，按捺不住，再度抢攻。这一次，喊杀铺天盖地，绚光四射，声震屋宇。

　　忽听一阵长啸，高空上数人展翼跃下。这些人都穿着羽王服色。云隽曾说谁能拿到王上尸体，事后重重有赏。立在高地上的弓手大喜过望，立即瞄准放箭。密密麻麻的箭矢落下，谁能抵挡，顷刻十人全部坠落。地下士兵扑上去翻抢尸体。

　　这时，后窗中猛地有人抛洒珠宝。这些金银珠宝都是库中所存。云隽手下人本就并非士兵，看到有钱，哪里还受约束，顿时乱抢起来。羽炽看看时机已到，踢开门板，率先冲出。晴川紧随其后，见他挥剑所及，挡着即死。敌人队形骤然打乱，正是不可错过的好机会。羽炽的侍从护在两翼，他走在前边突围，晴川押在最后掩护。两人一前一后，配合默契。

　　晴川跟着他们冲入敌阵，就看四面八方无数敌人一轰而上，仿佛数也数不清。这时候，宫中叛乱，云隽封锁消息，将里外围得水泄不通。驻守外城的羽族士兵都不知内廷出了变乱，无法赶回声援。积羽城中平民百姓听到异动与火光，都十分诧异，谁也不敢出头露面。

　　晴川虽临敌经验丰富，但此时身陷重围，到处都是乱砍乱杀，平时的隐蔽、偷袭、陷阱、诱敌等技巧全然用不上。所幸那些羽芒随从跟着羽炽已久，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他们搭档照应，攻守之际互为奥援，虽然敌众我寡，对阵时却并无所惧。

　　他只听耳后风响，忙纵身向前疾扑，未等落地，脚下借力翻身，躲过长矛。左手在矛前顺势一推，右手一刀刺入敌人心口。未等抽匕，旁侧刀剑齐下，他将尸身手中长矛横拉，抵挡两下，长矛自中一断为二。晴川双腕齐翻，两截断矛掷出，正中敌人要害。他匕首太短，于群战之中难施其伎，只好顺手自地下拣了一柄长剑，左手使剑，右手使匕。剑上招数又快又急，匕首的招数却又狠又险。顷刻之间，刺死数人，暂且缓解周围危局。

　　他后退两步，向周围一人说道：“我要施术，你护我一下。”

　　那人即刻抢到他身前，挥刃阻敌。他闭目微一凝神，心头极为烦乱，想到雪舞生死未卜，熊心的援兵又不知能不能及时赶到。这么一乱，分了心神，他立时暗骂：现在生死交关，想这些旁枝末节的事有什么屁用？若是冲不出去，死在这里，那就什么都办不成了。

　　这时，有人一刀劈来。晴川闭着眼睛向旁一让，将刀身轻轻一推。黑光散溢，他肌肤上刺青一热，咒文生效。顿时那些羽人侍从只觉一股奇怪力量自臂至刃，汹涌而出。猛听惨呼频频，敌方羽人中招倒地，伤口流血不止。那些侍卫见此情形，十分骇异，挥剑过处，即便未曾命中要害，只是掠到手脚，对方也是立刻瘫软，无法再战。

　　“嗜血咒”原是汐族刺客一项绝技，晴川施展出来，虽因习练未久威力有限，却也在群战中大有助益。它本是人数越多则力量越大，自身越强则威力越强。此时身边这些羽芒个个身经百战，再咒语影响之下，催生自身潜力，更加锐不可挡。剑光闪动处，敌人首级纷纷倒地不起，将冲到近旁的人杀得向后退却。

　　只听一声号令，那些人不再盲目攻上，反倒后退数步。他们人虽后退，包围的阵势却并不改变。晴川心中愈感糟糕，所谓突围第一轮冲突最为关键。一鼓作气若冲不出去，接下来敌人从四面八方赶到，只会对己方更加不利。果然前路不通，背后退路亦给切断，四面临敌。

　　大家背靠着背，将羽王护在中间。羽炽与晴川并肩而立。两人抬头一看，本在外围掠阵掩护的羽灵此刻分列八方。他们背后双翅展开，如大片云朵一般，将光亮遮住。过了会儿，“嘶嘶”声不断响起，流光跳动不止，

　　顷刻之间，电光大盛，道道霹雳自羽灵掌中跃出。若是一人两人也就算了，可是这么多人一起施法，法术与法术连接起来互相催生，力量何其威猛，景象又十分壮观。此时已不再上电链，而是闪电裹成的无数球形。汇成一道夺目耀眼的河流，将头顶上方天空映照得亮如白昼。这若是一劈下来，雷霆万钧。任是再厉害的人，也绝难抵挡。

　　众人屏住呼吸，只听“轰”的一声，震耳欲聋。晴川给这一波法术震得跌倒，耳中嗡嗡做响。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有那么一刻，什么也都瞧不见，什么也都听不到，五感俱失。

　　哪知片刻过后，讶然发现竟毫无所伤。回头再看旁边其他人，也都自地下爬起，满脸欣喜迷惑的神色。

　　猛听背后一阵冲杀，羽炽长剑遥指，口中高声叫道：“援兵到了，咱们冲出去！”

　　果然，对面许多羽族杀到。这些人从天而降，忽然出现，将叛军搅得大乱。刚才羽灵结阵，引雷劈落时，恰恰援兵赶到，这才施法挡住。他们听到羽炽呼叫，便向这边赶来。走到跟前，晴川才看清楚，原来正是那些被熊心俘虏的羽芒。这些人此时赶到，可以说是士气大振。

　　熊心早知积羽城中状况多变，此行难保一定成功，事先与晴川约好暗号。之前，晴川放出信号烟火传递消息，熊心得知城中出了叛乱。他当下便将云隽已叛的消息告诉俘虏的羽族士兵。这些卫士多半都是翼回颜部属，听闻之后群情愤慨。即刻大队人马回归城下，守城长官见他们归来，大喜过望，自然开门迎入。

　　众人得知内廷叛变，苦于没有调令，不知怎样才好。之后又见骚动大做，几名武职官长按捺不住，怕酿成兵祸，这才带人闯入。他们自外杀入，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局势登时逆转。云隽手下亲兵，后方被截断，赶来的队伍人数又三倍于己，气势顿馁。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哀号惨呼不绝于耳。电芒、流箭、羽刃、狂雷，四下炸开，尸横满地。那些守在高处埋伏的羽芒弓箭手待要结成箭阵，也早被勤王的援兵抢先制住，难以助力。羽炽此时更为神勇，保着羽王一路杀出，不一会儿便与队伍汇合。

　　晴川返身再看时，见大局已定，叛军已然溃败，绝无还手之力，只有些人还在顽抗。兵士包抄围拢，不一会儿，便将他们全数歼灭。羽炽跳到高处，厉声说道：“云隽谋夺王位，叛变事败，你们弃械投降的，可以免死！”

　　这些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忽有一人将兵器丢下，其余的见到都纷纷效仿。羽炽点一点头，吩咐将他们都押解下去。晴川却忽然将他一拉，说道：“这里事情都妥当了，还有一个人可别让他逃跑。”

　　羽炽经他提醒，即刻叫人带队，速将云隽所居之处围住，不可让他逃走。他们两人随后赶到。晴川看那人所住的是所十分轩敞的大房屋，屋上尖顶高耸。这建筑金碧辉煌，比国王的殿堂还要富丽些。只是镶金嵌银，富丽中透着一股俗不可耐，全然没有羽族的轻灵高雅。

　　羽炽向晴川说道：“近几年来，云隽行踪神秘，绝少露面。他下达的命令都是由手下亲信传达，从不亲自出面。这人十分狡猾，对外扬言要卸任养病，不想再理政事。暗中却独揽大权，弄得积羽城中血雨腥风。”

　　忽有一名侍从上前禀报说道：“我们前后搜查一遍，发现这里却没有大门，楼底只有墙壁，四面堵死。”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奇怪。晴川仔细瞧那宅子，果然下半截无门无窗，连个通气口都没有。羽族的房子他也见过，却从没有过这种格局的。那楼的顶层，却有些灯光透出，显然里面还有人在。

　　羽炽不想久拖，叫人飞上高处，从窗户中垂下软梯。晴川攀梯而上，自窗外纵身跃入。但见屋内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想来是收到风声，这里仆人侍从怕受牵连，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羽炽打个手势，叫手下人不要高声，他们一间房一间房悄悄搜拣过去。这些房中都没有人，只见房中陈设极其华丽，只是窗户上都用重重厚窗帘盖住，既不透风亦不透光。晴川心想：云隽位极人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这人的生活习惯未免也太过与众不同。

　　走到顶上一层，晴川忽听有个低哑声音，似乎喊了句什么。这一喊极轻极短，听不大真切。他向羽炽低声疾道：“房中藏着有人！”

　　二人急忙闪身贴在门旁，两人互使眼色，各出兵刃执在手中。晴川猛地起脚一踢，将门板踢开。两人一前一后伏身蹿入，目光四下一扫，这里摆设却大为不同，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便桶。床上铺着被褥，却被做成带盖的棺材模样。贴墙处立着个大铁柜，柜上嵌有一把大锁。

　　羽炽见房中无人，收起长剑，向晴川道：“你听错了吧？”

　　晴川“嘘”了一声，将耳朵贴近铁柜听了会儿，手指指了一指。他掏出一根极细铁丝，在锁孔中撬了几下，将锁头撬开。只听里面那人呼吸愈加粗重。

　　他一手握住匕首，一手忽然打开柜门，匕首朝内一递，口中喝道：“出来！”

　　柜中之人尖叫一声，大声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口音恐惧已极，全身蜷缩，将头埋在臂膀中，瑟瑟发抖。晴川将他拖出，只见这人一目已盲。芙蕖曾说她曾施计打瞎过云隽一只眼睛。因此眼前的人多半便是云隽了。

　　晴川刀尖比住那人，问道：“你就是云隽么？”

　　那人慢慢抬头，目光中露出迷茫神色，忽而点头，忽而摇头，口中喃喃说道：“什么云隽？云隽是谁？不……不认得……不认得……。云隽已经死了……死了……”

　　见他近似疯癫，两人都很惊讶，不知究竟怎么回事。羽炽迟疑说道：“莫非他在装疯？”

　　晴川揪住他领口，拖到面前，喝问道：“芙蕖说她多年以前曾给过你一颗灵魂宝珠，你把颗珠子藏在哪里？”

　　那人呆怔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怪笑。他一头扑在晴川脚下，抱住他双腿，尖声说道：“你见过芙蕖？她还好吗？她……她在哪里？她一直想要害我……可都没有成功，你去告诉她叫她放弃吧！我不生她的气了，我原谅她了……哈哈！哈哈！”

　　说着他双手用力揪扯自己头发，在地下滚来滚去。晴川不禁愕然，羽炽叫人带过一名云隽昔日亲信询问。那亲信说道：“他数年前收到长公主寄回的那颗珠子后，人变开始有些不对劲。起初只是偶尔自言自语，说些怪话。后来性情大变，疑神疑鬼，总说有人想要害他。他叫人把门窗都砌死，出入只能从楼顶窗户走。近年来更是连外人都不肯见面，疯疯癫癫。他的手下人看他这个样子，都怕消息一旦传出，会对我们不利。所以只好以他的名义，代他主持局势。好在他曾扬言卸任，所以也并没有人猜出真相。”

　　“直至最近局势危急，大家都担心王上驾崩后会有变故，十分恐慌。因此才定计叛变。其实……其实这次叛乱，他……并未参与。全都是别人的主意。他这个样子，别说参与，便是话也说不完整了。”

　　晴川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他便问道：“芙蕖说她曾在灵魂宝珠中留了一条预言。这预言是什么，你知道吗？”

　　那人摇头说不知道。晴川长叹一声，本以为找到云隽就算大功告成。现在看他这个模样，只怕什么也都问不出来。正在这时，墙上蜡烛被风吹熄，朝阳的光亮透入，长夜已过，东方露出霞光。

　　云隽本来滚倒在地，看到霞光，突然一跃而起，跳到窗前，身子向外探出。晴川急忙将他胳膊拉住，防他跳窗自尽。可他却裂开了嘴，一脸狂喜的神色，双手乱舞，口中叫道：“天亮啦！天亮啦！哈哈，天亮了我还没死。你说我在今天会被人乱刀分尸，曝尸荒野，给野狗分食。可是我没有死！我没有死！你的预言不灵验了！”

　　晴川恍然，原来芙蕖当年在珠子中故意透露，预言了这人的死期。她的预言一向极其灵验，云隽本来就是个多疑之人，加之长年活在尔虞我诈当中，如同一根绷得很紧的琴弦。他虽大为怀疑芙蕖这条预言，可是心底的恐惧终究占了上风，以致最后思虑成狂，变成了疯癫的废人。芙蕖自己或许想不到，会有这样意料不到的结果。

　　只听羽炽说道：“如今这样，让他活着倒比处死他还要残酷得多。”

　　晴川看这房间内，并没有珠子一类的东西，暗想：只好搜遍这里，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想到这里时，云隽刚好侧过头来。晴川见他一只眼睛转动，一只眼中却隐隐含光，不禁闪过一个念头。他将这人按倒在地，一手在眼睑上轻轻挤捏，假眼掉落出来。

　　这只义眼，材质晶莹剔透，放在手中，感到一阵寒凉。

　　它就是白角失落的灵魂宝珠。

　　许久不见，妖族将巫师白角带出来时，晴川仍向他行了一礼。他却好像没有看到，全不理睬。晴川之前曾将芙蕖临死前的情况，详详细细说给他听。这时见他脖子上挂着一片银色挂坠，水滴形状。

　　熊心问道：“真要放了他？”

　　晴川答道：“说好要放的，当然得放。况且他在收我做徒弟时，就在我身上下过诅咒。诅咒不除，我就仍得跟着他。这件事无可奈何。”

　　白角冷笑说道：“我们汐族一日是师徒，就终生为师徒。”

　　晴川掀开帐篷，朝内看了一眼，雪舞尚在熟睡。他转头向白角说道：“那你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

　　白角眯起双目，说道：“她的魂魄重新融合之后，从前的记忆也就都被抹掉了。”

　　他点头说道：“我知道。”

　　晴川独自一个人坐在树林旁边，光芒洒落，他一动不动。过了很久，阴影在大地上移动。风从林中穿过，发出呜咽的声音。

　　无极海畔玉碎滩上，战后撤消禁海，汐族与人类逐渐开始通商。渔村虽然满目创痍，但为了生计，也不再抓捕人鱼。汐族商贩将海产带到陆上，又将陆上的货物带入海底。村民与人鱼交道打得多了，逐渐去了畏惧之心。

　　村内街面上偶有悬挂鱼牌的铺面，即是汐族的商户。清晨时，街道上冷冷清清，船只都还泊在港中。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海边过来。高个子那个，披一领黑色斗篷，低头走路。矮个子那个却是个小女孩，青蓝的肤色，银白的头发，跟在后面。

　　那人走到一间铁铺门前，抬手敲门。敲了好一阵子，方才有人开门。有人从门内递出一个包裹，那人顺手接过揣在怀中。

　　这时，站在背后的汐族小姑娘双目眨了眨，向门后的人问道：“你也是人鱼？”

　　她看这女孩十分可爱，忍不住俯下身来，捏捏她面颊。披斗篷的人将小姑娘抱起，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得赶路呢。”

　　两人返身走下台阶，向雾中行去。小女孩频频回头。老板娘掩上门扉，总觉得刚才的客人有些眼熟，但究竟在哪里见到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向窗外望了一眼，又望一眼，猛地自窗口探出身来，问道：“请问……”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两人身影已经拐过街角看不到了。

　　只听屋内有人打个呵欠，大声问道：“雪舞，刚才是谁敲门？”

　　浓雾已经散开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