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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腊八 ...

  •   连着下了几场雪,落光叶子的梅树上白雪簇集,团团枝枝,令过往的路人都寒气四溢。可若是仔细瞧去,便能发现,其中有零星的黄蕊,还有淡淡的幽香,在冷风里暗暗地流散。

      是白梅渐次地开了。

      那日得了段景思鞭策,顾蓁一面苦心修改话本子,一面琢磨办法。

      她先按照段景思说的,将《玉蝴蝶》作了大改,在前加了段《清平山堂词话》里的快嘴李翠莲重生的故事。写李翠莲本是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自请当了尼姑后,踏遍万水千山,经历无数奇事。

      空闲时又在几个书局外面晃荡,盯着看是哪些人的话本子卖进了去。

      熟面孔倒是有些,但还没等她去那些书会才人老师父身上打主意,便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频频光顾。

      段景纯。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莫看松园众人对此人不管不顾,但在街面上,段景纯名气却大得很。顾蓁盯梢书局这几天,人人见了他,都是尊一句“段三爷”。

      那书局的小二,见了他来,老远就从门里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地邀了进去。其姿态之恭谦、面前之卑微,令才见了他冷若冰霜之面的顾蓁叹为观止。

      直到她去勾栏听了一场,才知其中的妙处。

      这出戏讲的是,一富家千金在在回乡祭祖的路途上,遭遇了劫匪,所幸为路过的小将军所救,二人最终缔结良缘。这故事本也常见,改成的南戏更是数不胜数,但这班主却出了新招,请了段景纯去。

      故事演到小将军带人与众山匪厮杀时,戏台子上大布一盖,灯火灭了几盏,众人只见长布浪浪荡荡,看不清楚。正在此时,马蹄声、刀剑交接声、哭喊声、求饶声,一时大作,此起彼伏。

      嘈杂乱声中,戏台上的小将军长剑猛挥,一阵厉喝,众人只听汩汩两声,似是匪贼的鲜血已四下乱溅。

      声音十分真切,简直让人觉得这热乎乎的血喷在了自己身上。看戏人中,有些胆子小的,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1]。

      顾蓁听着戏,从身边人的击节赞叹中才知,这场乱军厮杀的戏里,所有的声音都是隐在幕后的段景纯发出来的。再一打听,竟然连戏剧的底本,也是段景纯自己从话本子里挑来改的。

      可以说,段景纯挑中了哪个本子,加入他的口技,这本子大红的几率便增了三四分,不止戏剧大卖,纸本刊印的话本也会热销。是以,书局里的小二把他当祖宗似的供着。

      顾蓁一边为段景纯的才华折服,一边也打起了小算盘——有这尊大佛在,请他帮忙给书局递个本子,那还不容易。

      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很快到了腊月,初八这天,松园里熬了腊八粥,香香甜甜的,顾蓁带着柳氏的口信儿,去石榴巷请段景纯夫妇回园子吃粥。

      “段景思怎么说?”

      “老夫人的话,二爷敢说什么?”

      自那日争吵之后,顾蓁三天两头地往石榴巷跑,送了无数银钱、东西给王氏。王氏本来因芸香失踪怕得不得了,从上次服药得了段景纯怜悯后,胆子又大了起来。

      她自然没忘了几月前在松园后巷顾蓁给她受的气,见顾蓁突然转了性儿,以为她在捣鼓什么事儿。

      然而她到底是个势利浅薄之人,日子久了,见了钱财,顾蓁态度又恭顺,就以为是松园那几位因着段景纯,彻底服了软。今日腊八节,既然柳氏都请她去,她焉有退缩之理?

      见段景纯还在犹豫:“夫君,既然母亲遣人来请,我们不去到底不像样子,我也好久没去母亲跟前请安了。”

      顾蓁见王氏这几个月里愈加瘦了,此时神情与过往见的半分也不像,楚楚可怜得真似一朵风中娇弱的小白花,她心中直骂娘,头却点得如鸡啄米:

      “三夫人说得有理儿。”

      *

      入夜时分,柳氏、段景思、段景纯夫妇皆来到饭厅。火盆里扔了橘子皮,暖烘烘、甜丝丝的,清香四溢。

      李嬷嬷早摆了一桌子的菜。一锅热腾腾的羊骨头炖萝卜,四周摆着香炸酥肉、清蒸鲈鱼、一碟清水煮的豌豆尖儿,并玫瑰花馅儿的小花卷、椒盐金饼、清炒竹笋。

      腊八节的主角自然是腊八粥了,熬得粘稠浓软,分装在青瓷小盅里。若要细数,却是数不出来的,略微辨得几样:

      去了红皮的花生颗颗饱满,灰白色的薏米小小巧巧,赤小豆煮得又软又烂,更有那圆滚滚的桂圆,红彤彤的大枣,胖乎乎的芸豆,还有些七七八八的蜜饯果脯,浓浓的一盅,色香味俱全。

      然而,众人尚未细瞧了菜色,就被一道娇憨的声音吸引了目光:“别滚!瞧着你啦!”

      那方小几底下,一个人正趴着,拱来拱去的。这人应该怕冷,穿得夹棉袄,胖乎乎圆滚滚的,却卡在小几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段景纯哈哈大笑:“这胖球儿是谁,这是在玩儿胖狗钻洞?”说着拿眼去觑历来最讲规矩的段景思。

      后者面色铁青,冷声道:“蓁哥儿,你钻那桌子底下作甚,还不快出来!”

      “主子们息怒,方才我东西掉进这里边儿去了。莫慌莫慌,马上就找着了。”隔了桌布,声音瓮声瓮气的。

      段景思嫌弃地看了一眼,再不去理会,自顾自往饭桌前坐了。他今日穿了一身藏蓝长衣,冷肃得不敢近人,而段景纯通身浅蓝,温雅得如清风明月。

      柳氏瞧着蓁哥儿娇憨可爱的模样,脸上笑意还未消,又看了这一双儿子,今日终于坐了一桌,王氏也模样恭顺,她心情大好,不停往三人碗中添菜。到了王氏那里,目光略顿了顿,便低了下去。

      王氏瞧在眼里,胆子更大了几分,不住打量特特装扮了一番的柳氏,口中却客气:“母亲别操心,我自己来。”

      段景纯吃了几口,忽的想起桌上的炸酥肉,少了蘸料,而他所爱的,自来只有自己配得出来,便亲去厨房了。

      段景纯一走,王氏便道:“母亲头上的金钗真是好看,可怜我嫁进段府三载,还没见过这样的钗呢。”

      段景思脸色铁青,柳氏却按住他手,笑道:“这金钗本就是你们年轻孩儿戴的,我这年纪,本就不大适宜,既然你喜欢,那便送了你了。”

      “母亲的珍珠耳环,是南海产的吗?不若也借我瞧一瞧。”

      柳氏依言取耳环。

      正在此时,段景纯回了来。“胖狗”蓁哥儿也终于从“洞里”钻了出来。

      王氏将金钗与珍珠耳环握在手中,难为情地道:“夫君,方才母亲非要赏我这两件首饰,我……”

      段景思冷哼一声。柳氏勉强笑道:“她新妇嫩-女的,是要打扮得贵气些才好。”

      顾蓁这时候窜了出来,小手一扬,嘻嘻而笑:“东西找到了。”

      她一身玉色袄袍,本是个好东西,此刻却皱皱巴巴,卷成一团,她头发也乱糟糟的,就连脸上都小花猫似的沾了灰尘。然而脸上的喜气欣乐,是藏不住的。

      王氏本在得意得了宝物,偏这小奴离她最近,便随意看了一眼。然而,只是一眼,几乎吓得几乎魂不附体。那便是三年前她交给高嬷嬷的那枚玉佩,那时她身无长物,又为谢高嬷嬷助她成事,不得已送了这枚祖传的玉佩。如今竟在这小奴手中出现了。

      她心中咯噔一声,不好,难道这人知道了什么?

      段景思拧眉,嫌弃道:“捡个东西都能把脸弄脏,笨成这样,还不下去!”

      柳氏看了却可爱得紧,笑道:“哪里就笨了,她还是小孩子,凶巴巴的作甚。”

      顾蓁用袖子一抹脸,小脸更成了偷吃油水的花猫。

      柳氏越发好笑:“这下不行了,快下去洗把脸,换身衣裳。”

      王氏心乱如麻,再顾不得什么金钗、耳环。顾蓁一走,她也寻了个借口出来,院中黑魆魆的,只有些花影树影哗哗乱舞。她低声唤了几声,无人回应。

      今夜无月,前日下的、积在屋檐上的雪也化得差不多了,顺着瓦片落了下来,在庭前积成了小水潭,滴滴答答的,平白添了些恐怖。

      “琵琶乡的事儿,陈氏可是死了儿子的,午夜梦回,你就不怕那小小的孩儿前来索命吗?”忽的,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幽幽说道。

      王氏脑中噼啪一声炸开,应激中失声道:“不是,她那孩儿原本就是无药可治的,芸香……芸香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那人长长“噢”了一声,接着显出身形,不是刚才那小奴又是谁?

      王氏这才惊觉失言,中了圈套,抬眼去看,一身浅蓝衣服的段景纯还在屋内为柳氏布菜,只要他不知道,她就有所凭靠。

      她狠下了心来:“方才不知你在胡言乱语说什么,把玉佩交出来。”

      “好说好说。”顾蓁嘻嘻一笑,自顾自说她的,“二爷何等手腕,那事儿我们早已查了清楚,芸香是二爷科举场上仇人派来的,利用了三夫人您,此事不怪你。”

      王氏略略放下了些心,又听她语气一转:“只不过……”顾蓁抖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记了一大片:

      “老夫人日日补贴你家用,你却拿了钱去贴赌徒哥哥,还在三爷面前装弱扮娇,让他误会松园苛待了你。方才当着我们几个的面儿,都敢抢夺老夫人的金钗和耳环,以后还能得了?”

      “今日你便把这条子签了,一条一条,清清楚楚的,以后我们也好有个凭证。”

      王氏一看,这三年来她从松园讨走的钱竟达数千两:“我不签。”

      “不签也好说。”顾蓁手握那枚玉佩,飞快地一闪。

      “那我便告诉三爷,这枚玉佩的来历。你说事情怎的就这样巧,广福堂的孙掌柜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啊,这玉佩是一个姓高的嬷嬷当给她的,而这高嬷嬷以前可跟您关系好着呢,说不定也曾做下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住口!”王氏终于慌了,生怕她说出多的来,咬破手指,“我按了手印,你即刻把玉佩交与我。”

      “自然。”

      王氏依言按了手印,顾蓁却将账单揣进怀里。阴恻恻道:“高嬷嬷说,那件事做成后,你允她一百两银子,说这些年了,还没给呢。”

      “胡说!”王氏心头大乱,怒道,“没皮没脸的老虔婆,不过让她帮我买包迷药,就没由来的开黄腔。”

      “买迷药做什么?请我入瓮吗?”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字,却在王氏心头炸响了惊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26章 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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