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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燕承 ...

  •   金陵,崔府,厚园。

      向以古拙清旷闻名的绿瓦粉墙、亭台轩榭,隐没在雷鸣电闪之中,忽明忽暗。

      微云湖里,已没了月光倒影。

      唯有一株香樟,伫立湖畔。

      “江湖传言,崔府传承千年不败,靠得便是这棵老树成精?”

      云渐不知何时,已然摸进了崔府院内,声音含笑,大步前行,竟是毫不避忌。

      她的肩伤又动,痛得唇色发白,眸光却愈发清亮,仿佛雨后虹光。

      青铜的长刀在她手中,不言不语,如渊渟岳峙。

      “在下不过客居崔府,殿下此问,恐难解答。”

      湖前的梅亭,挂着一盏孤伶的风灯,摇摇晃晃,像枚醉酒的月亮。

      稀薄的微光,映亮了一炉酒,两只杯,半亭雨色。

      还有一个瘦削的人。

      “在下愿以酒赔罪,请殿下赏光?”

      “什么酒?”

      “青梅煮酒。”

      阴云漠漠,天外腾龙,青梅煮酒,可论英雄?

      “哈哈——”

      云渐抱着刀,翻身落座,飞扬的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端王爷,久等了。”

      燕承垂着眼,亲手为她倒酒,有些虚弱的声气,落在风中,并不明朗。

      “殿下再不来,在下便该回房,哄女儿入睡了。”

      大约是常年染病的缘故,他的肤色苍白,眉眼微倦,淡淡含笑的模样,容雅谦冲,不见半分棱角。

      温润的眸光,仿佛生死打磨后,徒劳又寂静的等待。

      这……

      “在下的寿数不长,尚可再残喘几年,殿下且放心驱使。”

      他看透了云渐的犹豫,解释得轻描淡写。

      长公主却不接他的示弱,话锋一转:

      “本宫倒是听说,王爷不日便要受封太子,驱使二字,可不敢当。”

      燕承举杯的左手微顿,笑意却不减,周身的温和圆融,不留片叶沾身。

      浅淡的声音,起落在惊雷之间。

      “殿下何出此言?太子乃国之储君,身系江山社稷,在下病体一具,无德无能,怎敢居之?”

      “哦?”

      云渐挑眉,眼瞳中,电光隐现。

      “那你回京做甚?”

      “帝王下诏,岂敢不应。”

      “那你这府上兵马,留着摆看?”

      “母后爱护,不敢相辞。”

      “那今夜,崔府上下重重合围、严阵以待,偏偏这微山湖前,空无一人,孤灯相映……想来,端王等的,另有其人?”

      云渐懒得与他磨嘴皮子,长刀一提,便往外走。

      “你若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到不如借病,安居川蜀,偷些苟活的快活,再过得几年双目一闭两腿一伸,自然有人替你妻女收尸。”

      她这话,肆意冒犯,已然近乎折辱了。

      燕承却是个涵养好的,并不发怒,反倒站起身,深深一揖。

      他的个子并不高,人却极瘦,在这春雨之中,裹着狐裘大衣,只显得身形愈发单薄,狂风一吹,仿佛都有些摇摇欲坠。

      灯火仿佛被扼住了咽喉,喘息着明灭。

      “殿下,请留步。”

      他微微匀了口气,嘴角的笑意,终于显出了几分苦涩。

      “在下贱命一条,横竖一死,本该胆大包天,只是……妻女弱幼,怎能牵累?”

      “在此等候多时,亦是有事相求……”

      “本宫不答应。”

      云渐想也不想,一口否决。

      燕承仿佛是愣了愣,忍不住抬眼,望着她。

      她站在雨里,形容狼狈,衣衫湿透,却有长刀在手。

      仿佛一团灼烧焰火。

      “你的妻儿老小命途多舛,与本宫何干?”

      “本宫只与你做交易。”

      云渐不再站回亭内,只任由雨水冲刷,将脸上的伤口,洗出泛白的颜色。

      阴云翻滚的远处,十一与青莲缠斗天际,凭虚御空,足踏风雷,像极了渡劫的神衹。

      血一般绯红的刀光,泼洒长夜。

      金陵城中,万千禁军甲士,引弓而待。

      他们,早已退无可退。

      只……除了崔府。

      云渐却是个极好的赌徒,握紧最后的筹码,默不作声,待价而沽。

      因为她对面的,同样走在穷途末路。

      “在下委实羡慕云泽……有个姐姐。”

      像你这样。

      燕承放下手,站直了身子,青色的裘衣之上,盘踞龙纹繁复。

      风中烛火,映亮他的躯壳。

      云渐却是眉头一剔,不以为然:

      “我父皇,若是如令尊一般,那便是有十个我,也不够他多疑斩杀的,又有何用?”

      “难道于云泽而言,令尊,便是一位好父亲,好君王?”

      燕承笑意温和,口中的话语,终于露出了几分峥嵘。

      “正如殿下所说,江湖传言,崔氏自江南起家,历经数朝,始终世代簪缨,声威不减,便是因为这棵千年香樟,老而成精,庇佑阖府……”

      “可本王姓燕,不姓崔。”

      “不过是个短命鬼。”

      帝王将死,诸子夺位,当年的云泽,与此刻的燕承,既无兵权在手,却临风口浪尖,处境何其相似?

      只不过,魏帝尚有云渐托孤,平靖朝纲,燕承……

      却靠不住这崔府。

      所谓太子之位,不过是个招贤纳士的幌子,不过是有朝一日,举兵造反的旗帜。

      崔府上下,当然急着将他架上去。

      哪里管他怎么死?

      不过……

      “太子之事,不过崔府私下谋划,尚未着手,殿下如何得知?”

      “随口诈你的。”

      “……”

      燕承被她梗得一窒。

      “今日夜探皇宫,不巧,正见着太医缩在墙角,独自垂泪,想来燕瑾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用了……此等消息,崔皇后怎会不知?崔氏与燕夕势不两立,而今当务之急,一是兵权,二是大统,缺一不可。”

      “若论兵权,以崔府的军士,加上宫中近卫,与苏燊麾下的禁军,或可一搏。即便无奈败走,只需大义在手,以崔家的势力财力,招兵买马,割据川蜀荆州,徐图反攻,亦无不可。”

      “若猜不对,本宫还打算再诈一诈毒杀燕瑾、领兵造反、连夜出城之类……大抵不外如是。”

      燕承虽非少年儿郎,亦不算死读圣贤之人,却哪里见过这等堂堂正正的无赖言语,直愣了片刻,方才轻笑出声。

      “殿下冰雪聪明,在下惭愧。”

      云渐只一抱拳。

      “承让承让。”

      燕承望了望天边,翻江倒海、厮杀正酣的二人,忽而又笑了笑。

      “许久不见,孟兄风姿更胜从前。”

      他的话音,一吹即乱,顷刻便散落风中。

      云渐,却冷了脸色。

      听出了威胁隐约。

      “在下愿为二位提供容身之地,躲避追捕,愿将云泽近来消息悉数相告,言无不尽,愿送二位逃出京城,北渡淮河……上述种种,可足够?”

      足够。

      足够得无法拒绝,竟像是孤注一掷。

      云渐皱了皱眉,反问道:

      “你能做到?”

      “在下虽不才,但既然能在崔府重围之中,为殿下留出一条路来。自然也还有些微末手段,为殿下分忧。”

      燕承早已给出了诚意。

      云渐却愈发奇怪。

      “你要本宫做甚?”

      “很简单。”

      燕承笑得温煦,仿佛三月踏青,惠风和畅。

      苍白又寡淡的脸色,忽然透出几分温柔生气,映亮了今夜的月光。

      “你只需,在一个合适的时间……”

      “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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