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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献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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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朝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接到殡仪馆的电话,她也不再上山,只偶尔在白天出门去城区逛逛街,再采购些吃的回来,最迟晚上七八点也回了家。
四月十五。
享受了几天的宁静,今天也该上山了。
再见到阮朝的时候,苏小小撇着嘴背过身去,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阮朝讪讪地笑一下,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包好的麦芽糖递过去,手尴尬的悬在半空,半晌,苏小小叹了一口气,从她的手里把糖拿了过去。
“你是害怕我,所以才不上山来吗?”
阮朝学着她叹了口气,也盘腿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当然会害怕了,要把身体借给一个鬼。”
“那,那你还回来干嘛?”苏小小跳起来。
阮朝安抚地抬起手让她坐下来,“但我不是上来了嘛。”
“你愿意借给我?”苏小小坐在地上,因为震惊眼睛都瞪大起来,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在苍白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
“愿意。”阮朝看向她,同样扬起嘴角,但眼中却不带任何笑意。
苏小小沉浸在兴奋中,没有感知到阮朝的情绪。再次猛地跳起,转着圈大笑了起来,阮朝缓和了神色,坐在地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向眼前的小女孩,忽视掉翘起的鲜红嘴角,苍白的面孔,她好像就是穿着公主裙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阮朝跟着苏小小一路向上走,按照苏小小的说法,只有离她的埋骨之地越近,进入阮朝身体的过程才越顺利。显然她现在心情好了许多,和阮朝叽叽喳喳地说着山下好玩的东西。
“你不先去找你的家人吗?”
苏小小往前走的脚步略微一滞,转过头说:“是哦,谢谢你阮朝。”
山间的风吹过,略微带着丝凉意,不由得激起人冷战一下。
但阮朝像没感觉到一样,还是眼带笑意地看着小小。
“就是这里了。”
这是山上一块难得的平地,春草发芽,地上是绒绒的绿意。哪怕是月圆之夜,这片地也还是亮的诡异,阮朝踏进绿地,就感觉头开始隐隐作痛,接着疼痛加剧,好像有无数虫子在她脑子里爬一样。
阮朝疼的坐在地上。
苏小小收敛了笑意,站在原地冷眼瞧着,看了眼天上的月亮,还差一丝,就要满月了。
“再等一下吧,马上就结束了,马上就是满月了。”
苏小小直勾勾地盯着天上的月亮,手中不断凝聚的透明色变得愈发明显,包裹着内核的黑气,几乎要变成一团实体。
这座山的生气几乎被抽干,苏小小面目狰狞,她作为山中的孤魂野鬼,承受不了这么强大的生机,逐渐维持不下身形。
先是脚变成了一段漆黑的,像焦炭一样的东西,灰气不断向上吞噬,她身上的公主裙消失,身体也变成一段焦炭,接着还在不断的上升。
阮朝玩味道:“还是辛苦你了,演了这么一场大戏。”
苏小小狠狠地瞪了过去,却感觉到生机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每一寸灵体,痛苦的说不出话来。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会这么疼。
停下来,苏小小拼命地阻止身体内的黑气被生机吞噬,但力量不受控制向着那团白光涌去。
阮朝望向月亮,已经是月圆之夜了啊。
她脸上浮现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她缓缓站起身,转动手指上的戒子,勉强压制着心口处的疼痛,全神贯注地催动着木戒。
“你!”
白光穿过那道快要凝聚出实体的球,狠狠扎进苏小小的心脏位置。
“别担心,我还是会帮你的。不过,收费哦。”
白色的球体散开来,里面是一颗黑色的珠子,慢慢飘向了阮朝。
倒在地上的苏小小已经开始消失,她竭力靠着空气里四散的死气维持着状态,怨毒地盯着阮朝,“帮我,你有什么资格帮我?”
黑色的珠子已经到达阮朝带着木戒的手里,从原先的粗糙慢慢变得光滑。阮朝把它握在手里,走向苏小小。
“凭我布的阵法,不好奇这么小小一座荒山,哪来这么多无穷无尽的生气吗?不过,还是要怪你太贪心了,否则只是夺舍,哪里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呢。舍不得,才会得不到。”
说完阮朝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苏小小”,几乎已经变成一块焦炭的她勉强还能看出人形,阮朝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干枯的四肢,躯干。随着她手的向上,苏小小愈发痛苦,生机缠绕着她为数不多的死气怨气,像藤蔓一样慢慢绞杀着她。
“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也一样吗?逆天而行,拿我们来完成自己的愿望。”苏小小因为痛苦,声音几乎是冲喉咙中压出来的,说不尽的低哑怨毒。
终于阮朝轻轻抚摸上苏小小的脸,一滴泪滴落在她的手上。
苏小小颤抖起来,说:“烈火焚烧的感觉,我尝过一次了,我做过很多很多坏事,现在我又要死了,全部都给你,帮我,我真的,真的不甘心。”阮朝放开了手,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怨灵幡,你应该也想要吧!一物换一物,我要他们的命。”
阮朝看向那滴化作青烟的泪,缓慢地说道:“天地仁慈,怨鬼可入轮回。但如不入轮回,以永生永世为代价,可以下生生代代的诅咒,直至十世。”
“杀了他们,真的够吗?让害人者生生世世受轮回六苦,无有决定、不知满足、数数舍身、数数受生、数数高下、无伴孤寡。不更好吗?”
苏小小看着阮朝,忍不住笑起来,她飘荡太久,哪怕死时确是十一二的孩子,但被困在山上几十年,也学会了长大。
“造孽,选谁不好,撞上你这个硬茬。我怎么会不愿意,我被困在这座山上几十年,伤人害鬼,我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报复他们,我当然,当然愿意。”
阮朝看向山下,万家灯火常亮,山下有人间烟火,有嬉笑吵闹,山上却只有一只快要魂飞魄散的厉鬼。
“我不叫苏小小,以前山上有一个小妹妹,她太想再见一次妈妈了,所以出现在山上。她叫小小,很漂亮,像个小公主一样,粉红色的公主裙,小皮鞋,披下来的长头发,头上还带着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发箍。”
“我叫招娣。”苏小小支撑起自己的身子,靠在树上,像讲故事一样和阮朝说着真正的,应该属于苏招娣的人生。
苏招娣死在一场大火里,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锁在了山上,没有墓,没有人祭拜,锁链牢牢地困住了她。
开始只能在小小一片地飘荡,这里还有别的野鬼,刻骨恨意一点点折磨着她,像其他厉鬼一样,吞噬其他的怨鬼,唤醒人类的恶意,用幻术折磨人类,用无穷无尽的死气堆积,一边抵抗天地间吞吃他们的规律,一边不断提升自己。
很快,这里的野鬼只有苏招娣一个了。
“一开始,我也以为我会和他们做朋友的。但是,恨太多了,每时每刻都都像无数根针一样,提醒我,在他们老死之前,折磨他们,杀了他们。”轻咳一声,苏招娣继续说:“但只是这样太慢了,山上的殡仪馆能帮我带来无尽的怨鬼,可他们都太弱了,几十年,我也不过能刚刚到山的边界。”
“但你出现了,你能看见我,还是至阴之体,我就想到了夺舍。”说到这里,苏招娣又笑起来,“结果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招娣的故事很短,刻骨的恨意仔细讲,也不过三五分钟。她讲完了故事,像力竭一样躺下,呢喃着说:“这辈子,太辛苦了。我,不要再有来生。”
阮朝不再压制不断吞噬着她的生气,说道:“你快消失了。”
“帮我,一定要,帮我。你知道的,他们该死!”
“好。”
厉鬼作咒,是需要有人来帮忙的。
诡异的青火四起,白烟笼罩遮蔽天日,连天上满月的银光都照不进这片地方。以魂为引,黑红色的血迹在无形的笔的指引下挥写,一笔,两笔,阮朝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哪怕是借力而为,以她现在的力量,也无法承受天地法则。
最后一笔落成,空中的符咒仿佛找到了依附的实体,向着已经快要消失的苏招娣缓缓飘落,她竭力伸手去接,却已经抬不起手来。
吸收着苏招娣身上滔天的恨意,执念,和死气,符咒的颜色变得愈发鲜红,阮朝拿出口袋里的红绳,核桃船轻轻的摇晃着,苏招娣的魂体已经变得透明,正慢慢化作青烟上飘。
符咒想要挣脱红绳的吸引,却不收控制的径直冲向核桃船,被裹入其中。
终于支撑不住的阮朝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连日布下的阵法已经耗尽她的精力,哪怕早有准备,但她为了作戏逼真还是踏进苏招娣准备好的鬼沼泽,再加上帮她完成了厉鬼咒,天地间的规律将她也视为眼中钉骨中刺,重压之下,她已经力竭。
倒在苏招娣靠过的那棵树上,阮朝拿出那颗黑色的珠子。
鬼只有魂体,但在逆天而行的过程中,有不断修炼的怨鬼会变成厉鬼,炼出实体,凝成一颗珠子,贮藏自己不断提纯后的力量,苏招娣的珠子并不大,约小拇指一节的样子,深黑色的珠子微微带着一丝红光。
阮朝握住珠子,想要竭力抽取其中的力量,传递到木戒中,却被狠狠弹开,重重撞在树上,阮朝感觉到心口一滞,不,不能再试了,她快要控制不住压制她的规律了。
突然,阮朝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闯进了山里,不行,要起来。
但无论怎么努力,阮朝怎么都无法支撑身子站起来,闭上眼晕过去前,阮朝从木戒中抽出一丝生气,让附近已经枯萎的草地重回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