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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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自从海洋中诞生的那一天起，她就讨厌贪婪吵闹的猿猴，非常讨厌。
“是人鱼——！她多么美丽、多么令人赞叹啊！快把她抓起来献给国王，我们一定能获得最多的赏金和最至高无上的荣誉——！”
又来了。
甩动鱼尾掀起巨浪，她望着那些被掀翻的船只神色淡淡。落入水中的渔民不断挣扎，冲着岸边仍在观望的人大声呼救。
可没人愿意救他们。
“鱼……”她努力模仿人类声带震动的方式，捞起一个渔民送到漂浮在海面的木板旁。神色惶然的渔民唯唯诺诺地重复她所说的音节，渔民念一次，人鱼就重复一次，直到人鱼发出正确的音节为止。
如果猿猴需要海底的东西，那给他们就好了——财宝可以用她的眼泪代替，人类只需要付出些许食物，就能和她做交易。
人鱼所求不过是不要打搅她沉睡，也不要惊扰在海底安眠的灵魂而已。
不过短短几十年，还记得她存在的人类就全都不见了。海底安眠的灵魂却在此时突然躁动起来，甚至冲出海平面，化为一团又一团充斥不详与恶意的丑陋怪物袭击岸上的村庄。
她开始烦躁，于是只好在夜晚吟唱安魂曲，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迷失了道路的灵魂带回海底，让他们沉沉睡去。
“人鱼……？”
人类的幼崽？
坐在礁石之上吟唱的人鱼看着岸边的少年有些困惑，他并没有死亡——尽管现在他的确是以灵魂的姿态来到她身边。死亡与大海没有半分关系的人类怎么能听见她的歌声，跟随海神指引与她相见呢？
“人……类……”她晃晃尾巴，将一粒珍珠丢到少年身旁，“回。”
少年的身影霎时消失不见，独剩那颗被染成漆黑的珍珠滚落进沙坑里，又瞬间融进咸湿的黑色海水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人鱼更加困惑。
每当她感受到大海的恩惠而游到岸边吟唱安魂曲时，那个少年总会忽然出现在岸边神色呆愣地注视她。从最初的小不点，再到身材高大的男人——只要她为迷失的灵魂指引回家的路，他就一定会出现。
一粒、两粒、三粒……
他的灵魂深处潜藏的恶意恍如无底的深渊一般，吞吃着纯净的珍珠。人鱼眼睁睁地看着黑色海水扩张地盘，将她好不容易哄睡的灵魂吵醒，又偷偷卷着他们去往人类的世界。
烦躁、烦躁。
黑夜降临，银灰光芒笼罩海洋。她于海中跃出，坐到礁石上，干脆地将海岸上的所有活物都卷入海中作为祭品献给大海。染着黑点的光团一点一点浮现，汇聚在一起后出现的面孔是人鱼所熟悉的黑发少年。
她甩甩尾巴，看着对方被潮水打湿，心情愉快不少后才开口唤他：“人类。”
少年没有说话，可人鱼却忽然听见有灵魂在悲鸣。
她望着那双深紫色眼瞳，藏在少年眼底的漆黑影子犹如永远饥饿的海兽般，正吞吃他纯白的灵魂——是他愈发膨胀的欲望在毁灭他。
“欲——”她刚想提醒少年别被欲望所吞噬，他却忽然消失不见。
是时间到了吗？人鱼不知道。
她更加困惑。
世间存在的灵魂，无论是纯黑、纯白、亦或是被欲望侵蚀只剩一点的灵魂，她都见过。然而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类的灵魂从纯白走向灰色——这古怪极了。那少年的欲望既能将他毁灭，又好似也能将他拯救。他心中仍有信念，海神依然愿意庇护他，甚至罕见地命她把属于陆地的灵魂带到被祂祝福的沉眠之地。
人鱼无法理解，但她会遵循海神的指引。
没有活物的海岸失去了生气，试图将生命力带回岸边的动物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了黑色海水的侵蚀下。渐渐地，人鱼发觉岸边不再会传来人类的声音。
吵闹的猿猴都死了。她想。
少年终于做了件好事。她愉快地甩甩尾巴，难得在白天趴到礁石上，准备好好享受一下日光浴。
然而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熟悉的悲鸣声。
“人……类……”
她看见了少年，看见被诸多悲鸣亡魂所包裹的少年。叫嚣着饥饿的恶意正在啃食少年的情感——他的灵魂已经无法让它们饱腹，于是它们盯上了少年的□□。他美好的感情、他对幸福事物的感知能力……那都将令它们欢喜，接着引发更加激烈的空腹感。
他迟早会被吃干净吧。人鱼想。
“人……类……”努力回想以前学来的词汇，她调节自己的发声方式，“鱼！”
既然她被阴差阳错地召唤出来了，那就帮帮这个人类吧。
“你要吃鱼？”
少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
地上的猿猴真麻烦。人鱼有些烦躁。
搞不明白为什么需要与她交易珍珠的人类总是这么不懂事，每次都需要她演示一遍才能理解想得到财宝必须付出点东西与她交易才行。
正当她准备拿出自己珍藏起来的珍珠时，少年却突兀地召唤出被恶意所围困的灵魂。
她皱眉，忽然意识到少年被黑暗觊觎的理由。
少年抬手的动作一顿，朝她伸出满是茧子的手。
她听见少年的悲鸣声，看见少年的眼睛在哭。哀嚎着向黑色海水宣泄所有不快的灵魂不停质问着她为什么不带自己走，为什么不能救救自己，为什么不能用安魂曲抚慰他的痛苦。
啊啊，是这样啊。
“走……？”她看着少年的唇瓣张张合合，尽管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她仍努力模仿对方所说的话。
对不起。人鱼流下眼泪，和少年的灵魂道歉。
她低声吟唱平静人心的安魂曲，眼泪化为珍珠落入纯白浪花中与其融为一体。眼看黑暗顺着少年的裤脚攀爬而上，她将手中珍珠撒入被污染的海水中试图延缓少年被侵蚀的速度。
“灵……魂……”眼见就连海神的恩赐都无法拯救少年的灵魂，人鱼扑到少年身上，代替他承受被啃噬的痛楚。
“灵魂？”她听见少年重复，近乎黑色的深紫眼瞳茫然无措，犹如落入水中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挥舞镰刀的幼小孩童一般。
于是人鱼吻上他的唇角，不再变成珍珠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水痕。
“吃。”她说。
她一定是为此而诞生的。人鱼豁然开朗。
不老不死却没有灵魂的她，一定是为了守护少年而诞生。因此海神才会赋予她最强大的力量；因此海神才会赋予她最强大的□□；因此海神才会赋予她不老不死的能力。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诞生的意义。
少年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顿了一下，似乎在迟疑。她看着他眼中的贪欲之火熊熊燃烧，又随着对方蹭到自己脖颈旁的动作消失不见。
少年抚上她身体的指尖颤抖不已，或是兴奋，或是犹豫。人鱼无奈叹息一声，主动将自己化为一团易吞噬的球体。
所有的痛楚由她承担，所有的恶意由她吞噬——从今往后她只会是少年一人的守护者，直至完全抚平少年灵魂所有的伤痕。
慈爱而温柔的海水催促着少年离开漆黑的深渊，可吞下人鱼的少年却俯身捞起一把灰白的珍珠放进靠近心脏的口袋。
——贪婪而渴望人鱼宠爱的渔夫，得愿以偿。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