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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   “当初逍遥风流如南侠你,为什么会想进开封府,让这一身官服约束了你的自由自在?”

      楚青那略带诗意的描述让展昭微微怔忡,随即失笑:“为何问这个?”

      楚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想问这个已经很久了。”她顿了顿,笑道:“你若不想说,我们说点别的。”

      展昭笑道:“倒没什么想不想说。你也不是头一个这样问我。但时至今日,我依然难以回答。”

      “为何?”楚青诧异,“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么?”

      “是,但你要问我究竟为何,也一时难以说清。”展昭茫然思索了一阵,忽然笑道,“若我爹还活着,或许而今的我也不是什么南侠,只是一名普通的书生。”

      展家在武进县虽不算什么名门大户,倒也有一份不错的产业可保衣食无忧,展昭的爹娘都只是普通人,展先生淡泊名利,为人仗义,好书知礼,在乡野中也很受尊敬。

      一日一个受伤的人昏倒在他们家门口。那时候的展昭还只是个三四岁孩子,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只记得那人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剑,甚是好看。

      在展家夫妇的悉心照料下,那人的伤势很快见好。展家人也才知道此人姓孟,是一位有名的江湖侠客,为人正直有名望,只是遭歹人陷害,因而被追杀。

      数日后,孟大侠伤势稍好便来告辞。展家虽盛情挽留,但孟大侠却担心因此让展家受到牵连而坚持要走。

      “这件事,我们本以为就这样了了。”展昭说到此,深吸一口气,又沉默了一阵才缓缓道,“但是有一日,我和哥哥们清早起来去掏鸟巢的时候,看见爹在庭院中,倒在血泊里……”

      “爹死了。”

      展昭轻轻地说到这里,便黯然沉默。黑暗中,楚青可以听见他的呼吸,轻淡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这让她既心疼又害怕,摸索着找到他的手,轻轻握住。

      展昭一惊,下意识地挣了挣却一时没能挣开,然后就听见楚青柔声道:“你不用紧张,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好受些,别难过……”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却因此让手心传来的触感更加温暖鲜明。那样的一句话,低沉柔缓,有着真心的关怀和温柔的体贴,满溢着醉人的温暖,回荡在小小的枯井里,化为一汪柔滑的清泉,又像成了一双纤柔的手,拨弄着他的心弦。

      展昭一颤,只觉得那触感在瞬间化为电流,迅速遍至全身,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了?”楚青明显感觉到他的僵硬,却还没想到是因为自己。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他又是一颤,血液中涌动着异样的情绪,冲动着想要将她搂进怀里。

      展昭认定是这井底实在太过漆黑阴冷,令自己不由自主地贪恋温柔,他甚至怀疑这个时候,楚青只要那样温柔地再说一句话,甚至只是嘤咛一声,都可能让自己把持不住。

      别说话了,别再说话了!他心底拼命祈祷着,喉头却是一阵阵干涩,发不出声。

      “你……”

      “后来!!”展昭重重打断了楚青的话,也在一瞬间让自己从某种状态里强行挣脱了出来。

      他抽回手,靠在井壁上借着那份瘆人的冰凉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但脑中依然还有迷茫,似乎随时都可能再次陷落。

      这让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以分散注意。

      展先生死后,觊觎展家产业的人便开始不断地上门生事。甚至有人竟敢污蔑展家娘子和家中管家展忠有染,说展家兄弟不是展先生的血脉,气势汹汹地过来要将他们赶走。就在那时,忽然三个大侠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把那些人全都赶跑了。

      那时候展家的三个孩子看着那三个大侠,觉得他们就如天神下凡一般威武。

      为首的那个大侠,就是当初被展家收留救治的孟大侠,而展先生之所以被杀,也是因为他。

      孟大侠知道展先生被杀很是愧疚。为报答展家救命之恩,也为了展家的孤儿寡母不再受人欺负,便收了三兄弟为徒,带着妻儿和自己的两个兄弟一道在遇杰村落了户。

      自那以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很多武林高手向展家兄弟传授武功,但他们都声称只为报答展先生或孟氏三侠之恩,只肯授艺却不肯收徒。也是那时,三兄弟才知道自己的爹在生前救了这么多的大侠。

      十多年后,展家兄弟长大成人,武功有成,长子次子各自成家,并从母亲手中接过了展家的产业,而幺子展昭则在武艺修为中获得成就最高。

      是时大师父与二师父已经去世,孟家人丁单薄,只留下三师父孟若虚和大师父的孤女孟春妮。那孟春妮虽聪明伶俐,于习武却并无天分,于是大师父临去世前便将孟家祖传的名剑巨阙赠与展昭,正式将展昭当做孟家剑法的传人。

      从此,展昭就带着那一把巨阙剑行走江湖。

      但他很快意识到,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或许能得一时痛快,却并不能真正做到锄强扶弱,惩恶扬善。

      他行事一再谨慎,力求查实真相,找出罪魁,但事情的处理结果是往往把人杀了也只能做到一时惊吓,接下来,该强的依然强,该弱的依然弱。

      甚至于有时候,自己的行侠仗义还给当地官府找到了骚扰百姓、压榨民脂民膏的借口。从而明明是侠义之举,却最终连百姓都敬而远之。

      那一段日子里,展昭过得极其茫然无措,甚至感到了疲累,年纪轻轻便生出了退隐之心。也就在这时,他遇见了包大人。

      对于很多人来说,包大人是一片青天,但对于展昭而言,包大人却无异于一盏明灯。在听罢了展昭的困惑迷茫后,包大人什么也没跟他说,只是让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跟着自己一道处理公务。

      于是展昭接触到了他作为侠客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接触到的内容。

      他看到包大人在深夜里依然点着灯,笔耕不辍地处理着公务;他看到公堂上,双方对质中让事情的方方面面真真假假一点点浮出水面;他也看到包大人在仔细听过事情的过程后,一番深思熟虑下做出了中肯的判决。

      但更让他震动的,是他看得见那些当事人在面对判决结果时眼底流露的尊敬和服从,还有那样的一种坦然安心,没有疑虑重重,没有惴惴不安。这跟他以前行侠仗义时看到的,是那么不同。

      展昭终于明白,以往的行侠仗义只如划过水面的一道波痕,当时涟漪,过后如初。而每一个公正的判决,却可以像大禹手下的每一锄,一点一点地规划改变着江河。

      是继续着过去那种自由自在,行侠仗义的日子,还是投身公门,从此受尽约束顾忌,帮助包大人守护一方青天,展昭也冥思苦想了很久。江湖与朝廷之间,从来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泾渭分明。若是投身公门,在朝廷中、在江湖中会被如何对待,他又如何转换自己从侠客到官员的角色,以及在这过程中可能会面对的一切问题,他也全都考虑了。

      甚至于自己付出这么多的代价,究竟能够做到多少,他也都想过了。

      想得多的时候,也会觉得惶恐,痛苦得不愿再想。

      但正如包大人所言,他必须想,而且必须仔细想,想过之后作出决定,就一往无前不要再回头。

      于是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吃不喝,想了整整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胡子拉碴满脸憔悴地出现在包大人面前,眼中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想明白了?”包大人明知故问。

      他只是点了点头,淡然而坚定。

      “那时想了什么,而今却忆不起来了。是以你问我为何会这样做,我如今却无法回答。”展昭笑道。

      楚青那里静默了一阵,轻声道:“你是个伟人。”

      “这如何敢当?”展昭失笑。

      楚青摇摇头,轻声道:“我不知该怎么说。但你的确是。你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更重要的是,你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并不能起到改天换日的作用,甚至在你有生之年都不能看见成效,可你为了心中的梦想,不论苦乐都甘之如饴,安然享受。这本来就已经很伟大了,而更伟大之处,是在于你的梦想本身,也是为了天下。”

      “梦想?这个词倒新鲜。”展昭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本能地想要谦虚一下,却不知该怎么说,于是只好又挠挠头,讪笑道:“其实……事到如今也并不觉得,有我当初想得那么艰难。说起来我倒觉得楚瑜比我更强。”

      “楚瑜?”楚青失笑,“他怎么能跟你比?”

      展昭笑道:“如何不能?他可比我强多了。当初我在江湖时,所谓行侠仗义时也会去杀人,也从不觉得自己那样做有何不当。但楚瑜却似乎从一开始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恶人应当要受到律法的严惩才是最恰当的。你可知道仅仅是这一关,我当初都过得很是艰难。”

      “这并不是百姓单方面的事,”楚青一叹,“社会和律法制度本身就有问题。”

      展昭怔了怔,没有回答。有时他有一种很鲜明的感觉,似乎这对姐弟心中,虽有贫富之分,却无贵贱之别。一个王爷和一个脚夫,在他们眼中分量相等。

      这种话说出去,本就是一桩罪。

      两人沉默了一阵,楚青忽然笑道:“跟你比,我的梦想就实在自私得可悲了。”

      “是什么?”展昭好奇道。

      楚青笑了笑:“我的梦想就是将来长大了,可以环游世界。”

      “环游世界?”展昭似乎对这个词眼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楚青笑道:“就是游山玩水啊。我喜欢玩,从小就喜欢看外面的世界,我娘看我筷子拿得这么高,就曾说过我是个野了心的姑娘,将来一定会嫁得远远的。可是我说啊,我将来要么不嫁,要么就得嫁一个能陪我到处游历的男子,两个人自由自在地一道欣赏天地。”

      “一起去西藏看珠穆朗玛,一起去大漠骑马纵歌,一起去云南大理、新疆天山,还有我还想去欧洲看天空之镜。”

      “天空之镜?”

      楚青笑道:“是我小时候听说的。在欧洲的一个小镇里有一处盐沼,广博平整,覆盖浅水,蓝天白云都清晰地映照在水面,人在上面走着,就好像走在天空的镜子上一样,美极了。”

      “还有这样的地方?”展昭很吃惊,“你如何知道的?”

      “呃……”楚青这才发觉自己说得似乎有些太多了,支吾了一阵道,“我家在福建嘛,你也知道那里南来北往的客人多,我们是听一个从欧洲来的高鼻子商人说的。他们管自己住的那片土地叫欧罗巴洲,也就是欧洲。”

      楚青的解释在那个时代还是说得通的,北宋时期的航运已经很发达,跟欧洲之间也已经有了贸易往来,但那时候乌尤尼盐沼一带是否已经有人居住就不得而知了。

      “哦,”展昭微微颔首,“你现在还这么想么?”

      楚青笑着点点头:“娘去世以后,我专心照顾楚瑜,很久没有这么想了。但现在不知为何这种想法又冒了出来。可能是看到楚瑜长大了吧,只是……”说到此她一阵黯然,“耶律燕章那里的事情解决不了,我的这个梦想,终究也只能是空想罢了。”

      展昭只觉心中既失落又愧疚,于是默然。

      “说起来我觉得有些奇怪,”楚青忽然道,“对你们而言我不过是个厨娘,耶律燕章讨我,需要搞那么多花招么?皇上那里是不是表态不能将我赐给他?”

      展昭吓了一跳,觉得楚青还真是大胆,竟连这种事都敢猜,但他一时间也得不出其他头绪,便皱眉道:“难说。但据我所知圣上对于是否将你赐给耶律燕章,也是顾虑颇多。”

      “为何?为了一个厨娘犯得着么?”楚青很好奇。

      展昭苦笑:“你若就是个普通的厨娘,他何必顾虑?偏偏你是楚瑜的姐姐,而皇上很欣赏楚瑜,似乎有意让他继续为朝廷效力。况且你身怀武功,倘若那耶律燕章对你不好,你奋起反抗一个错手伤了他,事情可如何了结?”

      楚青得意笑道:“不愧是皇帝,考虑得果然周到。不错,我也曾下定决心,倘若真是过不了这一劫,则我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到那时宋辽之间有个什么不快,我可就管不着了。”

      展昭闻言吓出一身冷汗,这楚青的性子看似柔和,实则刚烈,之前他们也一直在担心,逼急了她会不会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而今看来,这种事情的可能性竟是非常大。

      楚青果然不能被送给耶律燕章,但要如何才能让皇上下定决心不送,又要颇伤脑筋了。

      展昭叹了一口气,脑子里想着该如何才能劝服皇上。

      此时的两人都还不知道,皇帝那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能送人,他们也并不知道,两人在井下的这一番猜测,已经隐隐接近了问题的核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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